畫中的蔣老九並沒有胡子,想來他是為了躲避追蹤而故意喬裝打扮,裝成道士。本來他偽裝得挺成功,但不幸的是後來碰上了楊淙淙和沈儀心,他們一個揭穿了他的伎倆,一個又揭穿了他的真麵目,真是夠倒黴的。
沈儀心跑得有些累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氣。楊淙淙也想休息一下,就在這時沈儀心忽然喊道:“不好!”楊淙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月色下,地平線上遙遙地奔過來一個手握著半截刀柄的身影。
在外遊曆的這些日子裏,兩人也遇到過不少的對手,一來楊淙淙不想在人間惹事,二來負有一身好輕功,所以從沒出過什麼意外,就算對方再強,一般跑個十幾裏地也就氣喘籲籲地放棄了。然而這次,他們顯然低估了蔣老九,當他們以為已經擺脫掉他的時候,他竟然又追了上來。
楊淙淙心裏一陣叫苦,隻能馬上拉著沈儀心又奔逃起來。想想也是,他們識破了這個被通緝的江洋大盜的真麵目,看來蔣老九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了。
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飄來了幾朵彤雲,把月光擋住了大半,能見度低了許多。楊淙淙和沈儀心本來就對這裏不熟,又黑乎乎的不辨方向,稀裏糊塗地就跑到了一大片怪石林中。這裏怪石嶙峋,參差錯落,在黑暗中高低聳立著,有的石頭像一頭大張著嘴的怪獸,有的遠遠看去又好像一個貓著腰的人影,各有姿態。
兩人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這些石頭好奇怪,奇形怪狀的,以前都沒見過呢!”沈儀心摸了一摸身邊的一塊石頭,言語間竟然有點兒興奮,“如果拉出去售賣給那些有錢人裝飾花園,肯定能賺一大……”
“這不是重點!”話沒說完,後腦勺就被楊淙淙敲了一下,“作為一個修行之人,你要像我一樣視金錢如糞土,不能貪財!再說了,現在的重點是要怎樣從這裏離開。”
沈儀心滿心滿腹的小委屈,視金錢如糞土,他明明記得有一次楊淙淙在路邊撿到了一塊碎銀子,臉上都笑開了花,立馬說要帶他下了館子。然而在去餐館的路上她看到路邊有可憐的小孩在乞討,於是就把銀子給了小孩,自己卻隻能站在餐館外咽口水。
他哪裏貪財啦,還不是想賺點錢帶她吃好吃的嘛。
“怎麼每塊都好像一樣,又好像都不一樣,根本分不清楚我們到過了哪裏。”楊淙淙可不知道他這些小心思,她望著那些怪石,陷入了思索。
沈儀心說:“不過所幸蔣老九也不見了,想來是被我們甩掉了。”
沈儀心這張烏鴉嘴,說好的不靈,說壞的倒是一說一個準。正在兩想辦法人尋找出路的時候,忽然背後有疾風襲來,氣勢猛烈,有一個人影持刀從一塊怪石後斜衝了出來,正是不知道藏匿在哪裏的蔣老九。
“小心!”沈儀心喊了一聲,然而楊淙淙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那人來勢洶洶,眼見刀鋒就快要劃到楊淙淙的後背了,沈儀心來及不多想,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擋在了楊淙淙身後!
刀隻有半截,然而斷掉的尖端依然鋒利,直直地沒入了沈儀心的胸口。
沈儀心看著沒入自己胸膛的半截刀刃,愣了一愣。
楊淙淙心裏又驚又怒,瞬時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握住蔣老九的手腕,用力往後一翻!她這招看似簡單,實則淩厲非常,蔣老九哀嚎一聲,手裏的刀掉落在地,整個人也倒向了一旁。
萬萬沒料到,蔣老九倒下的那個地方地上竟然有一個黑洞,深不見底,掉下去是凶多吉少。雖然是敵人,也不能見死不救,眼見他即將要掉下去了,旁邊的沈儀心一把抓住了他,但因為落勢太猛,他整個人也被拖拽著向前,到了洞口邊緣。楊淙淙想去拉他,然而在巨大的拖拽力下,三人一同跌落到了洞裏。
掉下去的一瞬間,楊淙淙閉著眼睛,心裏想著完了完了。這無底洞幽深無比,她身為仙體跌落下去倒還沒什麼,然而沈儀心肉體凡胎,剛剛又受了傷,可經不起這麼一下。在凡間使用仙術是違反天條的,可是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沈儀心被摔成肉餅呀!
就在楊淙淙進行著激烈思想鬥爭的時候,幾人已經跌落到了洞底。意外的是,情況並沒有想象中的慘烈,這洞底鋪了厚厚的一層稻草,軟綿綿的,人掉在上麵完全不痛。
楊淙淙擔心沈儀心,落地後立馬爬起來去看他,卻發現他竟然以一個極舒服的姿勢在稻草上躺著,甚至還翻了一個身。再一看他胸口,雖然衣裳破了,但卻一點兒血都沒有,楊淙淙伸手一掏,掏出來一本小書,中間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已經幾乎被穿透了。
一看那本書的名字,楊淙淙哭笑不得,原來正是她無比嫌棄、沈儀心卻當寶貝的那本書——《哄女孩開心的高招——三十八種妙法大全》!正是由於它的存在,才使得沈儀心免受傷害。
見他沒事,楊淙淙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沈儀心這家夥傻是傻了點兒,運氣還真的是極好的。
“都說傻人有傻福,真是沒錯。”
“我才不傻呢。”沈儀心反駁得極沒有底氣。
“傻傻的,總是讓人放心不下。”楊淙淙撇撇嘴,“從第一次你用劍硬接下蔣老九那招時,我就很擔心了。”
沈儀心一臉感動:“擔心我的安危嗎?”
楊淙淙歎了口氣:“是擔心你的破劍斷了啊……”
沈儀心一臉感動瞬間就變成了一臉黑線。
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十分幽深的洞穴,頂上和底下都有奇形怪狀的鍾乳石延伸出來,還有暗河流淌,涼氣森森的,十分潮濕,一會兒身上就凝了一層細小的水霧。洞穴不止一個,是連環洞,一環套一環,岔路極多,不知哪裏才通向出路。
剛才掉落下來時,蔣老九受到的衝擊比較大,已經昏過去了。楊淙淙想了想,還是讓沈儀心過去把他喚醒,其實沈儀心也是同樣的想法,否則剛才也不會伸手去拉他。雖然他們是敵對關係,不過把蔣老九一個人放在這裏肯定是生機渺茫,這可不是他們的做事風格。
蔣老九睜開眼,愣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當明白楊淙淙和沈儀心並沒有找他算賬的意思,而是想要救他之後,麵色浮現上了一絲羞愧,但他什麼也沒說,默默地站了起來。
雖然這裏辨不清方向,但洞穴裏有靜靜流淌的暗河,順著水流的方向走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出去,於是一行人開始邁步前進。
三人在洞穴之中走了很久,都不見出口。正在有些沮喪的時候,忽然有遙遙樂音傳來。那樂音婉約動人,仿佛瑤池畔的仙子在撥動琵琶長琴,又好像春季晨時的清風鳥語。
抬眼一看,眼前的景色也不一樣了,重重洞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不見,眼前是一片美麗的桃花林,一條小溪緩緩流過。桃樹亭亭而立,落英繽紛,花瓣鋪了滿地,其中最大的一棵樹下放著一壇酒,香氣撲鼻。
見此情形,幾人都是目瞪口呆。沈儀心愣了一愣,說:“這……難道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楊淙淙沒有說話,因為她看到在那桃林中有一個人影,那是一個男子的背影,身穿火紅色的衣衫,靜靜立著。幾瓣桃花從枝頭飄下,悠悠地落在他的肩頭。
楊淙淙的心,仿佛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江、江……”她張了張口,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喚不出那個名字。
春光下,男子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俊俏的眉目,稍稍向上揚起的桃花眼裏含著笑意,起風了,風吹起他散落的發,也吹走了他肩上的落花。他向她揚了揚手示意她過來,那般安靜,那般美好,仿佛從來不曾改變的舊時光陰。
三百年了,她和他分別已有整整三百年。三百年對於大千世界和廣袤萬物來說都太短了,可是對相思來說,卻太長太長。
楊淙淙猛地紮進了他的懷裏,眼淚婆娑,正想對他傾訴這麼久沒見的思念時,腦門卻忽然被人彈了一下。
“多日未見,小洋蔥還是這麼矮,哈哈,才到我的胸口!”眼前的男子一掃方才的溫柔,眼眸裏充滿戲謔的笑。
楊淙淙頓時被彈懵了,心裏洶澎湃思的念來不及表達,還有一肚子的話來不及跟他說,就變成了生氣。哼,這個江月明,這麼久過去了還是喜歡跟她鬥嘴,拿她開玩笑!他懂不懂這些年她想他想得多辛苦,多難受?好不容易見了麵,他還這麼欺負她……楊淙淙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狠狠地跳了起來向他腳上踩去!
江月明抱住了她。
她的腳還沒落地,整個人就已經被抱了起來。男子的目光溫柔得仿佛落進了陽光,要令人融化:“淙淙,想我嗎?”
“不想。”楊淙淙的臉騰地紅了,口是心非地將臉埋進了他胸口衣襟之中。
咦?他的身上怎麼這麼香。有一股淡淡的酒氣,又仿佛和桃花的芬芳混合在一起,是她從來沒有問過的味道。好好聞啊,好想一直就這樣沉醉下去……
“小洋蔥,我新得了一種酒,特別好喝,你這麼貪嘴,肯定會喜歡的。”江月明將她放下,牽著她走到那棵最大的桃樹下,那裏有一壇酒。
“我哪裏貪嘴啦!”楊淙淙辯駁著,表情卻出賣了自己。那酒真的很香,芬芳四溢,令人不能自拔。
江月明給她斟了一杯酒,他手指修長,拿著酒杯,小指微微翹起,和他的人一樣好看。
楊淙淙聽到身後似乎有人在遠遠叫她的名字,然而她不想理會。她和江月明這麼多年沒見了,他錯過了她生命中許多重要的時刻,可是至少他現在回來了。什麼都不重要,此刻她隻想不醉不歸,唯有大醉一場,才能填補他和她之間錯失的那些光陰。
楊淙淙將酒舉到了唇邊,正要喝下去時,忽然腦後一陣鈍痛襲來,緊接著眼前一黑。那些桃花、美酒,還有江月明的模樣統統變得模糊,然後漸漸散去。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好大的冰雹,劈裏啪啦全在她的臉上,楊淙淙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睜眼一看,一張臉映入眼簾,正是沈儀心。
“剛剛怎麼了?”她問。
“剛剛你落入幻境了,無論我們怎麼喊你你都不醒來,還非要去喝那暗河裏的水,拉都拉不住。還好蔣老九想出辦法,讓我把你敲暈,然後再喚你醒來。”
楊淙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你是怎麼喚我醒來的?”
“這個簡單,就扇了你幾巴掌而已。”沈儀心說這話時一臉正義,仿佛一點兒都沒意識到哪裏不對,言語間還透著一股“幸好我機智”的得意勁兒。
扇了幾巴掌……而已?
幾百年前在湄泠河畔初遇時,那時候的他還是個離家出走的公子哥,以為她溺水,左右扇她耳光叫她醒來,如今幾百年過去了,她陷入幻境,他又來這一招!
看著沈儀心認真的臉,楊淙淙隻能把鬱悶憋在心裏,眼淚在心裏默默地淌成了小溪。可是,剛才她又為什麼會陷入幻境?
“看此情形,我們怕是陷入了九幽窟。”一直沒說話的蔣老九此刻開口了,“進九幽者,九死一生。傳說中,九幽窟是一個神秘可怖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裏,也沒有人知道它裏麵是什麼樣的,因為去過九幽窟的人都是有去無回,縱使有運氣好的離開了,也變得瘋瘋傻傻,除了嘴裏念叨著‘醉生夢死’之外,什麼都不知道了。”
“醉生夢死?”
蔣老九點頭,語氣嚴肅:“我也是聽江湖上的一些朋友說起,這九幽窟是有主人的,據說那主人性格古怪,陰晴不定,舉止飄忽猶如鬼魅。在九幽窟中他設置了‘醉生夢死’四關,落入其中的人必須突破這四關才有活著回去的希望。看剛才那情形,應當就是第一關,‘醉’。”
九幽窟主人?還要通關才能出去?
楊淙淙在心裏長歎一聲,怎麼這種明明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事都被她碰上了。根據蔣老九的描述,楊淙淙已經自動腦補出了一個一身黑衣,眼神陰鷙、內心狡詐,喜歡躲在角落裏暗戳戳玩弄心眼的大叔形象。
幾人到了這地步,已經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聽蔣老九嚴肅的口氣,就知道所言非虛。回想起方才幻境裏的一切,楊淙淙有些失落。江月明消失了這麼久,大概是不會回來了,這她其實都明白,她早已接受了現實,卻無法讓自己不報一點兒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