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畢竟年齡小,見此情景被嚇得驚聲尖叫起來,卻無力逃避,漸漸被逼至牆角。眼見最初提議那人的手已經快要觸到她胸前,雪落瑟瑟發抖,認命地閉上了雙眼……
忽然,絡腮胡的動作僵住了,他低下了頭。
他的這一舉動十分奇怪,其餘人也停住了,隨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去,不由全部驚呆。隻見有一截劍尖從他的胸口冒出,泛著幽幽寒光。緊接著,他的胸口頓時血如泉湧,然後整個人如一尊木偶一般直直倒在地上,死了。
在他的身後,霜飛手持長劍麵無表情地站著,而旁邊的牆壁上,掛著寶劍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那一刻,雪落覺得無比害怕,眼前的姐姐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這十幾年來她從未見到過姐姐是這樣的神情。不是痛恨,不是冰冷,也不是憤怒,這一切一切的情緒或許都在她的心裏,然而在她的臉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這時候雪落才注意到,原來姐姐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這麼美,在那猶如冰雕雪砌般的臉上,毫無感情的雙眸卻有一種攝人魂魄的魔力來。她的身後是火紅的朱槿,花開得正好,猶如烈焰一般,仿佛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很久以後雪落才知道,讓人變得越來越美,那就是“綻”的作用。
雪落記得奶娘曾說過,不到萬不得已的一刻絕不能使用武功,但如今,她們已被逼到如此境地。
比雪落更害怕的是那幾個人,或許是被那麵無表情卻又美得動人心魄的樣子給鎮住了,又或許是根本不曾想到這樣一個賣唱的弱女子竟會殺人,他們已經完全被嚇住,方才淩厲的氣勢頓時消失全無,幾條腿抖得如篩糠一般,連那一直都在滾地嚎叫的刀疤臉也不敢出聲,靠著門戰戰兢兢地站著,額頭上因痛苦而汗如雨下。方才雪落的那一腳,著實不輕。
“咚咚咚”,敲門聲忽然響起。
屋裏原本就已緊張無比的空氣頓時凝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緊閉著的房門。
霜飛看了一眼那刀疤臉,目光冰冷如刀。那刀疤臉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忍著痛故作輕鬆地問道:“誰呀?”
“幾位爺,小的是奉了掌櫃的命令,前來看看幾位需不需要添加酒水的。”
“不要不要,快走!”
“可是幾位爺……”
“什麼可是!說不要就是不要!快滾!”刀疤臉的頭上已經冷汗涔涔,卻還要故作氣勢。其實他是無比想讓外麵知道這裏的情況的,但他更知道,如果此刻他稍有異動,霜飛手中的劍就會立刻割下他的頭。
“是,那小的下去了。”外麵答了一聲之後,隻聽得腳步聲由近及遠,那小二下去了,雪落與霜飛兩人都鬆了口氣,而剩下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忽然大地一陣晃動,地震了!
雪落隻感到一陣天璿地轉,緊接著聽到外麵一片騷動的聲音,有人驚叫,有人哭喊,處處亂成一團。就在這一刻,刀疤臉忽然趁亂衝出門去,拚了全力高喊著:“救命啊!殺人啦——”
雪落和姐姐都驚了一跳,就在這時,大地搖晃得更加厲害了,整個酒樓都搖搖欲墜,眼見多不了多久都會垮塌。“走!”姐姐喊了一聲,拉著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雪落奪命狂奔。剩下的那幾人,求生的欲望戰勝了害怕,也紛紛回過神來往外跑去。
跑出房門的一瞬間,雪落從屏風旁扯了一件前先屋裏某個人的披風,給姐姐披在身上。
外麵的情景比裏麵更加混亂,街上大人小孩都在哭喊奔走,許多房屋都已經垮塌,廢墟裏不知道埋了多少生靈。官兵已經出動,街上處處都是身穿兵服的人,姐妹兩人不敢走大路,隻敢往小巷跑。雪落在心裏默默祈禱,祈求老天讓她們渡過這一次災厄,但是,最糟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大人,就是她們!就是她們剛才想殺了我們!”一個略顯耳熟的聲音響起,竟是剛才的那刀疤臉!
此時此刻,刀疤臉的身後跟了許多官兵,他們手持大刀長矛,來者不善。縱使兩人都會些武功,但隻是些皮毛而已,況且長時間的奔跑已經令兩人的體力所剩無幾,麵對著這麼多手持兵器的官兵,無異於以卵擊石。
“站住!你們是做什麼的?”為首的一個官兵喊道。
霜飛沒有答話,望著那官兵,神色冰冷。就在這一個雪落聽到一個極小的聲音響起在耳邊,那是姐姐的聲音。
“等一下我把他們引開,你朝相反的方向跑,記著,一直跑,千萬別回來找我,永遠都不要!”
雪落抬頭,碰上姐姐篤定的雙眸。
那邊的官兵有些警惕地舉起了武器:“哎,你們在說什麼!”
“快跑!”霜飛大喊一聲,頓時狂奔起來,官兵見此情形立刻追了上去。就在他們的注意力都被霜飛所吸引的時候,雪落忽然拔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快追那小丫頭,別讓她跑了!”後麵有人喊了一聲,立刻掉頭去追雪落,然而大隊人馬都已經被霜飛引開了,此刻追在她身後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雪落憋足了勁,咬著牙狂奔。在剛才的奔跑中她的小腿拉傷了,疼痛無比,沉重得仿佛像灌了鉛一樣。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她噙著淚水一路疾跑,在迂回彎曲的小巷中繞來繞去,終於將身後的追兵甩掉了。
環顧四周,雪落發現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所在,一個人也沒有。雪落終於癱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天已經黑了,天上無星無月,沒有絲毫光明,仿佛她的世界一樣。
從那以後,雪落再也沒見過姐姐。
很久以後雪落才知道原來她們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蠱,那種名叫“綻”的蠱讓她們活不過十八年。雪落一直都不知道原來當年臨近十八歲的姐姐一直在瞞著她,而她,竟也傻傻地信了。
雪落終究沒有聽姐姐讓她別去找她的話,開始四處流浪,跟乞丐一樣討食,混跡在髒兮兮的乞討者中,隻是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她到過許多地方,每到一處都在暗中地尋找姐姐,然而她的姐姐,楊霜飛,卻仿佛在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
雖然知道那個活不過十八歲的詛咒,但雪落相信姐姐並沒有死。沒有看到屍體,就不能確定一個人的死亡。姐姐一定還活著,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雪落堅信。
乞丐雖是被任何人都看不起的一群人,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群體中也互有輕賤,強壯的會欺淩弱小的,這種情形在世間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一樣。
長久的磨礪讓雪落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硬得跟石頭一般了,然而在看到一個新來的老乞丐被別的乞丐搶走了食物時,仍是動了惻隱之心。她將自己的饅頭分給了老乞丐一半,換來他髒兮兮的一笑。此後雪落發現無論是被人打還是被人施舍,那老乞丐都隻會笑,雪落覺得這個人一定是個傻子,也就未曾多加在意。
直到那一天,在一個月夜,去外麵打聽消息的她無意中看到在城郊的一個角落裏,那老乞丐一人與十幾個高手纏鬥,最終那些人全部命喪於他的手下。
戰鬥結束之後,雪落走了出去,跪倒在老乞丐身前,懇求她教她武功。老乞丐望著她,說:“我從見你的第一眼便直到,你是個心有仇恨的人。”說罷,長歎一聲。
沒有拒絕,那便是默許了,雪落深深叩頭,喚了他一聲:“師父。”
師父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流落至此,又為什麼會被人追殺,雪落一概不不知道,師父不曾說起,她也不曾去問,她甚至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她並不在意,對她而言有一個能教她功夫的師父,有一個能夠相依為命的人,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雪落跟著師父學了整整兩年的功夫,兩年之後的一天,雪落發了高燒,師父為她去山裏采藥。清晨雪落從昏睡中沉沉醒來,卻沒有見到師父。雪落不知道師父究竟在哪裏,於是就在原地等他。她等了他很久,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太陽再一次升起,直到經曆過無數個日出日落的輪回,他依然沒有回來。她走了很遠很遠,在一個山坳裏,她看到了師父的遺體。
師父突發舊疾,離開了人世。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懷中還揣著幾棵已經枯萎的草藥。
埋葬師父後,雪落再度開始了四海為家的生涯,此後,機緣巧合之下,她加入了鬱洛島,自此遇見雲渲,然後生命中掀開了截然不同的篇章。
孤山深林,月下清流。溪水邊,雪落想到了很多的往事。山林寂靜無比,在這夜色之中,她渾身的疲憊暫時消去。
就在這時,雪落聽到附近的林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並不大,仿佛衣袂劃過草葉,恍惚間讓人以為那是風過叢林的聲音。但雪落知道那並不是風聲,多年的經驗告訴她——有人潛伏在暗處,並且不止一人。
雪落不動聲色地繼續靠在樹邊休息,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然而事實上,她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匕首上。
剛才的聲音稍縱即逝,但通過那細微的聲音,雪落還是判斷出了那幾個人大致的方位。那些人呈半月形散開,在她身後數丈遠的地方,潛伏在陰影之中。
雪落裝作不經意地俯下身去,在小溪中洗了洗手,起身時,她的手中已經悄然握了幾塊溪邊的碎石。碎石有棱角,雖然不似刀劍鋒利,但是在大力擊打之下,卻也如暗器般有著不小的殺傷力。
雪落站起身來,身後的人果然有了動靜,深深的夜裏,仿佛能聽到極輕微的呼吸聲,看得出那些人也已經快沉不住氣了。雪落暗暗冷笑,順著溪流往旁邊走去。
就在這一刻,仿佛如離弦之箭一般,身後潛伏的人傾巢而出!
雪落猛一低身,手中的碎石如流星般飛出,同時擊向好幾個方向。在此之前她已經暗自在心中計算過了,方位、時機、高度,這些她全部已經算好,隻是因為碎石的投擲距離有限,所以她必須等待他們行動,待他們離自己近一些的時候再出手,以後發製人。
然而,一擊之下卻全都落空,一把碎石,竟然沒有一個擊中了目標!
雪落連步後退,背部抵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上,以免腹背受敵。這時那些襲擊她的黑影也從暗處現身,出現在她的眼前,雪落一看,不由大驚。
那些襲擊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狼群!
這一群狼中約有六、七隻,每一隻都約摸有半人高,它們的身上長著深灰色的鬃毛,同陰影一般漆黑,唯有眼睛熒熒地放光著幽光。黑暗中,十幾隻眼睛如同鬼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雪落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剛才一擊之下全部落空了,那是因為她是按照人心髒的高度擊出的,就算位置稍有偏移,也會打中胸口附近。但狼的高度和人是不同的,那些碎石全部從它們的上方劃過,沒有能夠對它們造成絲毫傷害。
狼群在離雪落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同她對峙著,似乎在尋找時機。雪落背靠大樹,額上已有冷汗冒出,如果麵對的是人那還好些,人做任何事都是原因的,要麼出於情感,要麼處於利益,不管是哪種,總有談判的餘地。縱使談判不成,她也可以趁此機會分散敵人的精力,想辦法抽身而退。
然而此時此刻她麵對的,卻是一群野獸。和人不同,野獸不會談判,更不可能講感情,尖爪和利齒是它們天生的武器,一旦盯上獵物就悄然尾隨,尋找機會一撲而上,咬破獵物的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