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驚颭芙蓉夢(2 / 3)

然後在十一月時,父親下詔,除軍國大事仍舊親決,其餘都由我同宰相丁謂、樞密使曹利用等參議行之。

聽到消息時,我一時喉頭噎住,眼淚就流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當著太子左庶子晏殊的麵我哭了。當時他才三十二歲,性格溫厚,我最喜歡他的詞。我希望他能幫我。

第二天他替我上表陳讓,我去見母後時,她問我:“可是擔心父親身體?”

我搖頭,怯怯地說:“我不想要……”

母後一巴掌打在我的左頰上。

丁謂當時任宰相,他對母後行了禮,請母後不要當殿垂簾,請禦別殿。母後冷笑,不語。

張景宗、雷允恭卻說:“皇帝視事,當朝夕在側,何須別禦一殿?”

張景宗是父親親自指定的承侍資善堂,想讓他做我的心腹。原來他與別人也一樣。

我抬頭盯著藻井上的花紋,數那些龍的鱗片。

數到第三條的時候,他們商量好了,決定我與太後每五日一次在承明殿共商國是,帝位左,太後位右,垂簾決事。

我以為結束了,站起來要去父親柩前守靈。

母後卻又拿了一張手書出來,內客省使,也就是從小就在我身邊服侍我的伯方忙拿去宣讀。我又坐了下來。

原來母後不喜歡垂簾,要在禁宮中自行批閱章奏,遇大事再召見輔臣。

群臣大嘩,場麵一片混亂。

我繼續抬頭數龍的鱗片。

伯方在我耳邊悄悄說:“那道手書,似乎是丁謂的筆跡。”

既然如此,剛才他又為何提出要請太後禦別殿?

我也希望能像母後一樣冷笑,但是眼睛卻熱極了,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所有人似乎都已經忘記了,父親就躺在那裏,屍骨未寒。

大概很多年或不久之後,我也要躺在這裏,然後讓我的妻子孩子臣子爭吵成一片。

我在心裏暗暗發誓:我以後,絕不停棺延慶殿。

中天紫微垣,是帝王的位置。

東蕃八星,西蕃七星,在北鬥北,左右環列,成翊衛之象。

北極五星,在紫微宮中,北辰最尊。

父親去世的第二天,我躺在步天台的軌天儀內,用遊規在雙規上找到位置,仔細地看北辰。

不知道父親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那裏?

但是如果古往今來的帝王都要到那裏去的話,那裏能容下多少英魂?

就在我專注地看著星星時,突然有人在我身邊問:“喂,你躺在這個奇怪的箱子裏幹什麼啊?”

我猝然聽到有人在身邊對我說話,嚇了一跳,遊規一晃,北辰就失了位置。

我不是告訴內侍不許讓別人進來嗎?

我有點惱怒,慢慢地坐起來看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子。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她,也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奇怪的女孩子。

她的衣服很奇怪,袖子窄窄的,領子像把脖子包住一樣豎立著。而且……她穿褲子,是很小很緊的那種。

一個女孩子,半夜跑出來,跑到司天監來,還穿著褲子。

沒有梳洗,披頭散發;沒有打扮,素麵朝天。

真是很奇怪。

會不會是失魂夢遊?

於是我伸手在她麵前晃了幾下。沒想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問:“幹什麼?以為我看不見你?”

“……沒有,你的衣服,很奇怪。”我低聲說。在她理直氣壯的質問麵前,我居然心虛了。

我果然不適合當皇帝。

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大笑著說:“對不起,我忘記換了。”她好像忘記了她還抓著我的手沒有放開一樣,隻顧自己笑。

她的手心熱熱的,很溫暖,好像她是從夏天裏走來的一樣。

她看看我,笑著放開我的手,卻又用那隻手拍拍我的右頰,問:“小弟弟,你的臉為什麼變紅了啊?”

……她摸我的臉。

……她居然在這裏,摸我的臉。

我瞠目結舌,覺得臉像發燒了一樣,血一直往上湧。

她卻又不以為意地在冷風裏抬頭看看天空,自言自語:“不知道跳到哪個年代了?連個空調都沒有,真難受。”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所以在旁邊不說話。我從來沒有見過摸了男人的臉還這樣若無其事的女人。

“小弟弟,姐姐問你件事。”她笑著看我。

我已經十三歲,而且繼承了皇位,她卻漫不經心地把我叫成弟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比那些跪在丹陛下叫我萬歲的人都要溫和。所以我看著她點頭。

“現在是什麼時候?”

“大概子時了。”我說。

“不是,姐姐是問你,現在是什麼朝代?”她問。

這個人居然不知道現在是誰家天下,她是從哪裏來的?

可是我居然也乖乖地回答她:“現在是大宋乾興元年二月二十日。”

“乾興元年?什麼皇帝啊?”她皺眉。

“大臣們上表,大約要擬為應符稽古神功讓德文明武定章聖元孝皇帝。”我說。

“哇,你背得出這麼長的句子?”她大笑。

這個人好像不知道自己身為女子似的,嘴要張多大就張多大,眼睛要瞪多大就瞪多大,她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女孩子的矜持?不知道人活得太為所欲為,會很艱難嗎?

“那,總有個先帝的廟號什麼的吧?”她問。

我低聲說:“先帝剛剛去世,禮部還沒有擬好廟號。”

“這樣啊……”她抓抓頭發,然後說,“那就算啦,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她看看四周,又問:“這是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