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良言寫意》(14)(1 / 3)

番外一 山抹微雲

寫意篇

我小時候最煩的一個作文題目便是《我最喜歡的一句名人名言》或者《我的座右銘》這種。我總覺得自己和偉人有那麼大的差距,怎麼可能理解他們的那些肺腑之言呢?

但是後來有一段時期,我卻一直沉迷在歌德的一句話中。

我不記得第一次聽到那句話是在國內的哪一本教科書上,未能身臨其境,所以不懂。那次送阿衍去法蘭克福的機場,獨自返回學校時,在路邊一塊宣傳海德堡的標誌牌上再次看到了歌德的那句名言,繼而被徹徹底底地震撼:“我的心遺失在了海德堡。”

海德堡是個很奇怪的地方,內卡河的另一邊那些紅色的屋頂、狹窄雜亂的街道,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浪漫和靜謐。在來之前,我不知道海德堡是個這樣的小城。我選擇它的原因僅僅是阿衍,那麼阿衍選擇它的原因呢?

從杜塞爾多夫新年倒計時回到海德堡後,阿衍就回國了。其實每年跨年的這幾天,他的心情都會跌到穀底,並且喜歡一個人獨處。就像那一年元旦我離家出走去找他,而他卻一個人在海邊待了一天一樣。所以,他能將回國的日期推遲到陪我去杜塞爾多夫以後,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下午,我走在去圖書館的路上,突然遇到了那位董小姐,她遠遠地看到我就喊:“寫意!”隨即走來甜甜地對我笑。其實,我肯定比她大,但她總是覺得要高我一級,千方百計地想讓我叫她姐姐。我跟阿衍抱怨過,他卻從來不理。

“聽說你哥哥回國了?你一個人住有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找我哦。”董小姐留下這席話,悠閑地離開。

我的臉皺到一起,有點不服氣。

海德堡的華人留學生不算多,但是幾乎都知道厲擇良有個跟班兒似的小妹。

“為什麼他們都以為我是你妹妹?明明就不是。”我以前就不滿地問過阿衍。

“那你覺得你是什麼?”他反問。

“我……”我詞窮。

過了一會兒,趁著阿衍轉身過去煎蛋,我小聲地抗議:“手也牽了,嘴巴也讓你親了,你說我是什麼?”

他似乎察覺我的不滿,係上圍裙低著頭問:“你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我慌忙傻笑,“我說你說我是什麼就是什麼了。”

真是有點像繞口令了。

原本就安靜的小城一入夜便更加沉默,晚上我一個人待在家裏,聽見外麵刮著的呼呼寒風,忽然想極了他。

從法蘭克福看球回來,第一次接吻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做出過任何越線的舉動。那次我們去學校,有對年輕戀人在小徑邊的椅子上忘我地接吻,甚至還有伸入衣服內部去的架勢。

我當時不禁拉他離開,然後說:“真惡心。”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我突然想起我倆接吻的情景,急忙擺手說:“我不是說他們接吻,而是說那男人很惡心。”

他徑直走路,沒有理我。

於是,我繼續解釋:“我不是說他們的做法很惡心,而是接吻還摸來摸去的,真惡心。”

他加快腳步,麵色不善。

“我是說你親我的時候都不那樣,所以很惡心。”

他接著走,心情欠佳。

“我不是說你吻我很惡心。”

“……”

我越描越黑。

其實,作為一位像我這般純潔、矜持的女性來說,覺得和戀人牽手接吻是世界上浪漫幸福的事情。可是,一旦上升到sex的高度,好像就有點不那麼美好了。

我一直不覺得阿衍是什麼好鳥。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呢?

在C大他麵不改色地對一群男同學說關於安全套的笑話起,我才知道原來阿衍也是個正常的男生。猴子那群人,經常趁我不在時還在家裏放一些不讓我看的碟片。我那時都成年很久了,又不是從火星來的,當然知道他們看的是什麼,可是阿衍從來沒正視過我的年齡。我發誓,在他眼中,我依然是那個生理期第一次降臨,而自己毫不自知的小女生。

而翻過年頭的阿衍就二十四歲了。背地裏,有女孩們討論過關於阿衍還是不是virgin的問題,她們甚至還上升到阿衍要是已經被破或者即將被破的話,究竟是被哪位挨千刀的女人或者男人破掉的這麼一個高度了。最後這個話題成了背著阿衍的浩瀚賭局,連董小姐等人也成了裏麵的選項,供人選擇下注。可惜,我偷偷地瞄了瞄,居然沒有我。

她們談論這些話題的時候,雖然象征性地回避了下作為阿衍“妹妹”的我,但她們最後還是期待我來給她們做臥底。其實我也沒有把握,在阿衍先到海德堡我又留在C大的這一年,他有沒有找人做什麼不純潔的事情?

我一直好奇,為什麼她們不押我呢?

但是這場攪得沸沸揚揚的賭局進行得非常隱秘,沒有人敢讓阿衍本人知道,我也不敢,不然我不確定他會不會把我扔回國內,然後一輩子剝奪我做跟班兒的權利。

阿衍的boss新帶了一位研究生Leonie,是德法的混血兒。Leonie不是那種典型的金發美女,反而是一頭柔順的栗色直發,五官和皮膚都有種東方人的精致,並且酥胸細腰,美得不似真人,而且智商也和阿衍有得一拚。

有一回,我去找阿衍拿鑰匙的時候,正巧遇見他和Leonie迎麵走來。Leonie當時穿著一件低胸緊身露背裙,就剩兩根細得快斷掉的帶子掛住重要部位。路過的男生不禁朝她吹口哨,眼珠幾乎都掉在了她暴露在外的雪白胸脯上。

阿衍也隨之看了一眼。我敢肯定,他百分之百也盯著人家的胸脯看了,眼神至少還停頓了三秒鍾。為這事我真的生氣了,足足半天沒和他說話,就一直悶在屋子裏看書。

他居然表揚我說:“看來上次你掛的那門,終於讓你想通了,你決定用心學習了?”語氣很欣慰。

我差點當場吐血身亡,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在生氣啊!

晚上洗澡的時候,我一個人在浴室裏將我的胸研究了半天以後,終於下了一個決心。第二天一早,大家約好了去爬山,我將那件低胸的吊帶套在身上,然後在內衣裏墊了兩片墊子以後,好歹有了點溝壑的感覺。

我打開臥室門走出去,阿衍正在吃早飯。

他看了我一眼說:“外麵太陽這麼毒,穿成這樣夠你曬的,以後又黑又瘦更沒法看了。”他說“瘦”這個字的時候,還不經意地瞄了下我的胸。

“……”

再毒的烈日也沒有這人的嘴毒!

德國是個很開放的地方,別說是付費電視,偶爾某些正常節目上露點都是稀鬆平常的事。雖然他從來不當著我的麵看,但越是回避,我越覺得他這個人虛偽,於是,我更確信阿衍不是好鳥。有時候,我倆吃了飯晚後一起看電視。隻要是愛情故事,難免一男一女說著說著就開始吻起來,然後折騰到床上去,甚至有的都不回臥室的,就在操作台、餐桌或者沙發上。

正巧也坐在沙發上的我,是遙控器的主導者,於是換不換頻道的重擔大部分時間落在我的身上。

屏幕上的男女纏綿到忘我。

我挺矛盾的,換台吧,好像顯得自己很心虛。不換台吧,這樣真尷尬。我偷偷地瞅了瞅阿衍。他麵不改色,仿佛看得就是德甲戰況一樣,我不禁又瞅了瞅。

他冷冷地問:“你碗洗了嗎?”

“啊,沒有。”

他用下巴點了點,示意我:還不快去。

然後我隻得萬般不情願地走開,他就這麼輕鬆地支開我,再拿過遙控器調小音量,自己一個人認真欣賞。

猥瑣,真猥瑣。人家都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恰恰相反。

內卡河有幾處淺灘,很適合做露天的天然遊泳場,突然熱起來的那幾天,很多人跳到裏麵去納涼。一般人多的地方怎麼少得了我?那自然也少不了阿衍。而隻要阿衍在,董小姐就喜歡來。然後嬌滴滴的董小姐居然會水球,正好和阿衍打對手。我既不會遊泳,也不會水球,當然就隻有靠邊站。

我心中非常不爽,套上遊泳圈,學著其他人選了個高度從石頭上跳下去。撲通一下,我像個秤砣一樣落到水裏,四下濺起水花,潑了董小姐一臉。她不但不生氣,還笑著對阿衍說:“寫意像個小孩子,真是挺可愛的。”

可愛你個頭。

我借助遊泳圈,又浮了起來,再爬上岸,繼續跳。多整她幾次,她也學乖了,說這裏人多玩不開,夥同他們去了遠處。看見她借著搶球的當口,居然趁機碰他的手,我更生氣了。

架著遊泳圈,我瞅著董小姐那雙鹹豬手氣不打一處來,呼啦一下又跳到水裏。就這麼一跳,因為很用力,頭栽了下去,遊泳圈太寬,居然從屁股下麵滑走了,於是再也沒有東西給我浮力。我慌忙地在水裏撲騰了幾下,終究是徒勞,想喊出聲,嘴剛張開河水便灌了進來。隻能任由自己緩緩往下沉,我睜著眼睛看到陽光折射到水中,幾乎能分辨河裏的浮遊物。耳邊嬉鬧的人聲似乎也漸漸遠去。

就在視線慢慢模糊的時候,兩隻手臂將我一把拉了起來。頭終於露出水麵,那一瞬間,我迫不及待地猛吸一口救命的空氣,然後開始劇烈地咳嗽。四肢攀附著手臂的主人,死死不放手。

他捧起我的臉,皺著眉問:“你那遊泳圈呢?”

我這才看清楚是阿衍,也不知道是剛才眼睛也進水了還是怎麼的,委屈地湧出淚水,抱住他大哭起來,“可嚇死我了。”

其他人見我沒事,也就散去,各玩各的。

不知道抱著他哭了多久,他終於失去耐性地說:“好了,放手,我帶你上岸。”

“不要,我還驚魂未定呢。”我說。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又叫我:“寫意。”

“嗯?”

“你不覺得我們的姿勢有點……”他在關鍵地方打住。

經他提醒,我才發現自己跟個八爪魚似的纏住赤裸著上身的他,借助水的浮力正好將雙腿環在他的腰上,還蹭來蹭去……

“我都命懸一線了,你還這麼拘小節。”我傷自尊了。

“腿放下去。”他說。

“我不放。”

“快點。”他黑著臉下令。

見他神色不對,我乖乖鬆腿。這一鬆腿不要緊,居然踮一點腳尖就沾到地了。呃……原來水這麼淺……

阿衍回國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當時已經很晚了,我在浴室裏洗澡,出來就聽見手機響,沒多大遲疑就接了。

卻不想,是寫晴。

“蘇寫意。”她用那種慣有的趾高氣揚喊我以前的名字,“你在德國的日子過得愜意啊。”

“托您的福。”我冷笑。

“哦,我有事情通知你。”

“難得大小姐您還記得有我這號人。”

“本想沒你啥事的,但是呢,我覺得好歹也該告訴你,後天我和詹東圳訂婚,既然你倆感情這麼好,要不要回來觀禮?”

他們終於要結婚了嗎?

半夜裏,我打開阿衍的臥室,撲在他的床上,臉埋在枕間,深深地呼吸,努力讓他的味道充溢在我的胸膛內。最後,終於忍不住撥了他的手機,聽筒裏能聽見他那邊呼呼的大風和海浪聲。

他又去海邊了。這個時候,國內應該快天亮了,那麼冷的海邊,他大概就這麼坐了一宿。

“阿衍。”我喊他。

“嗯,做噩夢了?”他低聲問。

“沒有,就是你不在家裏,不太習慣。”我撒嬌。

我從沒有告訴過他關於媽媽和沈家的事,更不提冬冬和寫晴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疑惑為什麼我從蘇寫意變成了沈寫意。他從來不問我這些,好像我改了個姓,就如原本要吃豆漿卻突然改成喝牛奶那麼稀鬆平常。

我也不問他為什麼要去海邊。他總覺得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但是我明白,我早就長大了。我零零星星地聽說了厲家的一些瑣碎,阿衍有個哥哥,比阿衍大許多歲,可惜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仿佛骨灰就撒在那片海中。

電話裏沉默須臾。

“寫意。”他輕輕地喚我。

“我在啊。”

“其實,挺想你的。”他說。

第二天,我趕了十二個小時的航班回到國內。我說不清究竟是為了寫晴和冬冬的訂婚,還是為阿衍口中那帶著濃濃思念的四個字:挺想你的。

來機場接我的是冬冬。我一看見他,便惱了。

“你喜歡她嗎?你明明就不愛她,為什麼還要和她結婚?”

冬冬半晌才說:“寫意,有時候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會不會在一起,豈是愛與不愛那麼簡單?”

我聽了以後,愈發氣得厲害。這話我是一點也不明白,隻是沒想到很多年以後,自己居然有了同樣的感悟。

回家,媽媽看著我,淺淺地歎氣。

“你倆一起長大感情好,我也知道。但東圳是男孩子,他不能像你活得這麼隨性。你爸爸喜歡他,寫晴也喜歡他,兩家這麼要好,這事本來就是件喜事,怎麼就把你哭成這樣了?”

“寫晴哪裏喜歡他了?她就是什麼都想要贏,故意氣我,才一定要和他結婚的。”

“你怎麼就知道你姐姐不喜歡東圳?”

“她不是我姐姐!”

我隻願這一生,她都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不要和我有任何瓜葛。即使這麼想,我仍舊是沈家的女兒,得規規矩矩地去看望我爸。

從爸爸的書房裏出來,寫晴早就在客廳裏等著我。我斜斜地冷瞥了她一眼。

“別在我麵前裝得多清高似的,我警告你,詹東圳早就是我的未婚夫,如今我們正式訂婚了,你要再來煩他,就是小三。”她冷嗤,“你媽就是專門勾引人家丈夫的,你可別來個女承母業。”

我氣急了,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去就想再摑她一掌,她上一次吃過虧,這回學機靈了,提前捉住我的手腕。

寫晴說:“我知道,你現在和那個姓厲的小子同居著。別以為有他給你撐腰,你就在家裏無法無天了。我沈寫晴這輩子想得到的東西,還沒有拿不到手的。如今搶了你的詹東圳,若是哪天我心情好,把那小子也搶過來給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