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對確鑿無疑的證據愣怔了片刻,但是娘娘畢竟是娘娘,經曆了年複一年紛紜複雜的宮中惡鬥後經驗豐富老到,她拿起扔在九龍禦案上的布娃娃,冷冷一笑:“嗬嗬,準備得倒是很充分的呀!可惜誰信呢?隨便做個布娃娃就說是田小娥生下的孩子被我搶了,我王來喜即便是娘娘就有那麼大的本事,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在宮中堂而皇之搶來別人的孩子演一出狸貓換太子?你造的這個謠有腦子的人會信嗎?宮中這麼多年流傳的謠言就是你造的吧?我從來不回應,因為清者自清。我告訴你,我誕下朱春山就在這座乾清宮,滿朝的文武百官當初就在屏風外守候。王爺難道忘記了嗎?李大人難道忘記了嗎?還有韋公公、錢大媽媽、範穩婆、宋穩婆、金穩婆,他們都忘記了嗎?”韋忠賢與範穩婆、宋穩婆當場被馬易初帶了進來,紛紛跪在娘娘麵前。娘娘怒喝道:“你們說呀!說呀!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麵說呀!有人無中生有造謠中傷,往娘娘身上潑髒水,說皇上是假的,你們像酸棗一樣是啞巴嗎?”範穩婆跪在那裏麵無人色,朝堂裏鴉雀無聲,韋忠賢幽深而蒼老的眼睛四下窺視了一圈,然後突然狂扇自己耳光:“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早該出麵公開一切,但是奴才知道早朝議論國事奴才不敢妄言。”如妃一聽馬上大叫:“你們幾個狗男女向來狼狽為奸,我如妃現在是瞎子,從前可不是瞎子,當我沒有看見?告訴你們,除非你們把我給殺了,否則有你們好果子吃。殺了我如妃,你們死期也不遠了。”如妃走到九龍禦案前伸手要拿布娃娃,從屏風後麵踱出的李連城一把攔住她:“你們的戲都唱夠了嗎?唱完了嗎?皇上就是皇上,皇上還需要確認嗎?你們如此大鬧早朝是對皇上的大不敬,皇上自有皇上的決斷。”如妃突然撲上來搶過布娃娃慌不擇路地逃開,沒有人知道她作為一個瞎子是如何繞開宮中那些雕梁畫棟的立柱、門廊、扶欄,準確無誤地離開。大廳裏一陣騷動不安,而皇上朱春山不知什麼時候早已不見了蹤影。
退朝後的朱春山不理朝政也不肯見任何人,包括娘娘。娘娘想見朱春山一麵簡直比登天還難,甚至連乾清宮也不讓娘娘進,都說是朱春山吩咐過不許娘娘再踏進乾清宮一步。但是我卻是例外,朱春山仍然像從前一樣稱我為奶娘,在他的吩咐下馬易初特地到靠山莊接來銀環。銀環入宮那天我陪同她進了乾清宮,我們娘倆一路從奶子府出來,翠柳、如花、秀琴、碧桃、銀鈴等奶媽、女仆就站在開滿桂花的宮牆旁一路相送。銀環一身秧青色月牙鳳尾布羅裙,那是從我箱匣中挑出的最適合的一件,我自己是一襲蔥葉綠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我們母女倆走在通往玄武門的宮道上,我能感受到女人們眼中的醋意。我不再是剛入宮時那樣低眉垂眼、逆來順受的模樣,我將臉仰起來甚至有點得意地麵向那些眼神複雜的宮中女人,我知道更多毒辣的眼光就在宮中各個角落朝我們噴射出嫉妒之火。我記憶猶新的是那天宮中桂花全開了,好像約好了似的一夜之間齊齊綻放,那種香氣濃得仿佛可以用舌頭來品嚐。桂花的香氣帶著祥瑞之兆在宮中悠悠彌漫,初秋的風輕輕拂過,桂花就如同細雨一樣繽紛落下。那天朱春山請銀環到太液池畔的紫光閣賞桂花,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李連城精心策劃的,他正是利用了過去小皇上癡戀銀環這一細節,安排了長大的皇上朱春山與長大了的銀環青梅竹馬相親相愛的一幕來欺騙紫禁城,以此來衝淡如妃對皇上真假的追問。但是多年以後李連城告訴我,那天小皇上犯了強脾氣,死活不肯配合李連城到太液池邊來演戲,他這段時間在宮中演戲飽受質疑也實在讓他受夠了氣,他任憑李連城左哄右勸就是不肯出麵吵著鬧著要回到他的盜幫去,將銀環和幾個宮女晾在太液池畔。那時節正是金風送爽的大好時光,從紫光閣到萬壽宮,如此闊大的一片地方種的全是桂花,開成了一片花海。銀環站在桂花林裏徘徊了許久,遲遲不見朱春山露麵。銀環一個人站在桂花樹下,桂花像雨一樣飄灑而下,落了她一頭一身。她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和朱春山也在這片桂花林中賞桂,他們手牽著手在桂花樹下鑽來鑽去。朱春山後來就站在一株桂花樹下,折了一枝金桂插在她的發間,然後牽著她的手來到太液池畔臨水而立。朱春山說:“你看看,你看看你有多美。”朱春山回過頭來癡癡地看著她,她一時麵紅耳赤,用雙手捂住了臉:“不許看,不許看。”朱春山上前掰開她的手偷窺,她驚叫起來:“不要看,不要看。”朱春山說:“好,那我不看你,我才不稀罕看你。”朱春山低下頭看著靜靜的太液池,池水如鏡倒映著亭亭玉立的銀環。銀環半天不見一絲動靜,從手指縫中偷偷窺探了一下,發現朱春山在偷窺池水中倒映的她,她馬上吵鬧起來,聲音裏帶著女孩子本能的撒嬌:“不許看不許看就是不許看。”朱春山根本不聽,她火了,拾了幾隻掉在地上的金橘子丟進水中,撲通撲通幾聲響過,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將水中的銀環揉碎了,隻剩水麵漂浮的那些芬芳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