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岌岌可危(2 / 3)

銀環站在桂花林子裏癡癡地想著去年桂花盛開的情形,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她準備離開時,春明、宋玉陪著朱春山姍姍來遲。那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肯定是李連城逼著朱春山過來的,他顯得有點不高興,隔著好幾棵桂花樹站在那裏,宮女小聲地對銀環說:“皇上來了。”皇上在夜色中一言不發,銀環沒話找話說:“這天都黑了,桂花也看不見了,我們還是回吧。”朱春山看也沒有看她一眼:“是啊,還是到宮裏去吧。”銀環說:“我有點涼,我要回去添衣服,改天再去宮中拜見皇上。”朱春山站在夜色中,過了一會兒才說:“也好,反正都在宮中,抬頭不見低頭見。”銀環向皇上略略施了禮,然後轉身走開。

銀環回來對我說,她估計朱春山都沒有看清她的臉,銀環的一番話更加深了我對皇上的懷疑。那時候宮中正被如妃出示的布娃娃鬧翻了天,後來的事實證明,如妃出示的布娃娃真實無疑,是範穩婆處心積慮偷偷收藏秘密送給如妃的,她就是要通過如妃的行動將紫禁城搞得一團糟,她當然有她的目的,隻是在宮中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韋忠賢,也包括娘娘。娘娘那些天一直想見朱春山,但是朱春山就是不肯見她。娘娘自從那次早朝後就沒有再見過皇上,我可以想到她的慌亂與緊張。宮中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一觸即發,她的身份飽受質疑地位岌岌可危。但是她堅持一條:隻要認定皇上是真的,皇上朱春山是她的親生兒子,任何勢力都扳不倒她,她也不怕。她深知假作真時真亦假,所以她一口咬定皇上真實無疑,所以她的母後地位到今天無人能撼。可是自從如妃大鬧早朝之後,朱春山徹底拒絕見她,而李連城對她的追問也含糊其詞,她知道變數隨時隨地可能發生,內心如同民諺所說的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中她滿臉堆笑主動來奶子府看望我,她的臉上掛著笑容,那慘淡的笑容在她臉上隻一閃而過。她含混而輕微地喚了我一聲:“顏夫人。”她雙手握住我的手,忽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似乎也站立不穩,眼看著就要癱倒下去。我趕忙上前一把扶住她:“娘娘,娘娘!”這時候我看到她仰起的臉像黃表紙一樣,嘴唇一個勁地哆嗦,深陷的眼窩裏突然濁淚縱橫流了一臉。我大聲叫著:“娘娘,娘娘,你怎麼啦?”

娘娘哭得泣不成聲,哭聲中我明白她的失敗已成定局。她的哭聲壓抑了許久才爆發出來,她仿佛被悲傷擊垮。我發現她的悲傷中更多的是麵對死亡的恐懼,她是被宮鬥失敗者的下場嚇壞了,這樣的失敗者她在宮中見過一批又一批,失敗者的悲慘結局她肯定記憶猶新。她懇求我安排她與皇上相見,但是現在皇上完全被李連城控製,宮中的皇家生活完全呈現一種非常狀態。第二天我把結果告訴娘娘時她反而不哭了,她臉色一片鐵青,看也不看我,嘴裏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後來她親自去找了李連城,她仿佛受到了如妃的啟發,在李連城那裏一哭二鬧三上吊,最終也沒有任何結果。娘娘從此之後就成天糾纏在奶子府,開始幾天奶子府的奶媽還小心侍候她,不時上前端茶送點心。時間一長眾人也開始生厭,看見她仿佛沒有看見,她的母後身份其實已經喪失殆盡。我也無可奈何,奶子府早就進入了多事之秋,銀鈴將所有的俸銀取出來給鄒老五造房子,碧桃將這件事無意中說給我聽時我大吃一驚,追問銀鈴竟然惹得她一肚子怒火,她轉告了鄒老五,鄒老五送菜進宮時特地在韋忠賢麵前告了我一狀。碧桃的嘔吐引起了我的懷疑,她不會和小明子懷上私生子吧?我追根刨底引起碧桃孩子氣地大哭,說她不在宮中做了。馬易初與翠柳的暗中交往引起奶媽們好奇,馬易初瘋了似的要以萬貫家產來迎娶翠柳,翠柳卻死活不同意,她一直癡癡等待在邊疆征戰的都鎮撫馮授同,但是半年了馮授同沒有任何消息,所有的人都說馮授同早就陣亡,但是她死活不相信,一定要等著馮授同歸來,據說她每天臨睡前必定要拿出馮授同送她的佛珠怔怔地看著。還有如花與秀琴姐妹倆,她們成雙成對出現在宮中時總要引起男人們包括太監們的驚歎,因為這對姊妹花實在太漂亮了。宮中從來就不缺少漂亮的女人,東西兩宮中的嬪妃哪一個不是貌美如花?但是說句實在話,像如花和秀琴這樣楚楚動人如同並蒂蓮的美女從來就沒有,她們似乎無師自通地懂得如何不動聲色地俘獲男人們的心。她們總是穿同一款衣裳,五彩絹錦蘇繡百蝶鈿花衫或白玉蘭白落梅白紗裳姊妹雙襟千錦服。奶子府任何一個女子如果這樣打扮肯定要飽受指責和白眼,但是秀琴與如花這對姐妹例外,她們打扮得貌美如花從奶子府姍姍而來,那是奶子府也是紫禁城最動人的風景。我看到了總會會心一笑,心裏會這樣想:奶子府怎麼會有這樣一對尤物。當然最讓我不省心的是酸棗,她後來就默默無聞地在尚衣監做針線活。尚衣監在北中門那裏,與紫禁城隔著一座萬壽山,那裏離外宮牆北安門不遠,宮裏的人一般很少從北安門出宮,尚衣監一年到頭安安靜靜的,一大幫太監、宮女在那裏給宮中趕製各色袍服靴襪,酸棗就是其中之一。她坐在一幫女人中我竟然完全認不出來,她成為啞巴後一下子就老了,老得像範穩婆。她的臉上隱藏著一股戾氣,據說她精心用碎布縫製了一個小布人,而且還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痛得齜牙咧嘴的女人。她也真有這樣的本事,據說那個小布人一看就是張三姐,也有人說像如妃,她每日都要在布人身上紮上一針,然後惡毒地在心裏咒罵一句:“去死吧。”隨著桂花的凋零秋風一日緊似一日,大金展開新一輪與我朝的戰爭,後來聽說努爾哈赤的宮中惡鬥也是異常殘酷激烈,不比我朝紫禁城好多少。內鬥遠沒有結束而備受掣肘的努爾哈赤在猶豫再三之後卻出人意料地發動了一場戰爭。後來這場戰爭被證明是李敬堂背地裏與大金達成的完美合作,主要目的就是轉移宮中真假皇上引發的執政困境,說白了就是給皇上朱春山也是給李連城、李敬堂自己鬆綁解困。邊關戰事一向是宮中頭等大事,國家已處於十萬火急之中,宮中內鬥的事再你死我活也是小事,各方勢力暫且放下一切聯合對抗入侵之敵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李連城與周達聯手率兵布陣打敗了大金,同樣事後證明這一場輕而易舉就贏得全勝的戰爭也是演了一場戲。在班師回朝進入順天府那一天,我和皇上朱春山及大臣們前往崇文門迎接凱旋的大軍,我沒有想到那天範穩婆也領著我娘過來,她的意思是讓我娘見一見她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兄長周達。範穩婆在人山人海中緊緊拉著我娘的手,這一幕被站在宮車上的我一眼發現。其實我娘那次見到了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李連城時她幾乎失聲驚叫起來,她後來告訴我,她一眼看到李連城就一下子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