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銀環沒有完成我布置的任務,她在朱春山麵前受辱後把一肚子氣撒在我身上,回到奶子府號啕大哭,她還像個小女孩似的不停地用手拍打我,我也把她當成了孩子,牽起她的手說:“他是皇上怎麼啦?皇上也是吃我奶水長大的,他敢欺負你我也饒不了他。走,我們找他算賬去。”銀環死活不肯跟我去,哭聲卻漸漸停下來。我在天黑時分來到乾清宮時,娘娘、韋忠賢與朱春山正在圍爐吃火鍋,那時候從頭頂上一陣一陣刮過去的秋風早就變成了呼嘯而過的北風,宮中太液池邊的樹葉紅紅黃黃,在風中發出嗚嗚嗚的聲響,天空一片晦暗,看來是要下雪了。我隔著宮中三交六棱菱花窗看到乾清宮燈火通明,桌案上擺放著一隻龐大的火鍋,那是皇上的專用火鍋。打開那隻葵花盤一樣的大蓋子,你會發現大鍋其實分為六隻小鍋,組合成一朵大葵花。桌案上擺滿了朱春山愛吃的菜肴,每次都是我親手和禦膳房一同準備,隻是這一次怎麼讓娘娘搶了先?我看到溫暖的燈光下蒸騰的熱氣中娘娘笑容可掬,不時將菜肴放到朱春山的食碟,她的水腫病仿佛在一夜之間好了。我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不知道是進去還是退出,我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請自來。我不怕娘娘,我倒想看看我突然現身時她的反應。這時候一隻手突然搭在我肩上,我回頭就看到耿謙和,耿謙和用力扳過我的肩膀:“請夫人原諒我的放肆,夫人千萬不要進去。請夫人馬上離開乾清宮,李敬堂大人有請。”
耿謙和將我從偏門帶出乾清宮,我在門外看到站在青灰色薄暮中的馬易初,馬易初領著我出宮很快來到李府。我發現讓朱春山與娘娘、韋忠賢吃火鍋原來是李連城的刻意安排。那時候韋德賢被楊白桃深藏在清風寺閉門不出,實際上他在背後查明了朱春山的底細,他派了小德子打入順天府盜幫,查明假朱春山的真實身份是順天府的盜幫幫主,他從小就在順天府以乞討為業,最後入了盜幫成為老大。他從哪裏來的沒人知道,他家裏都有哪些人更無人知道,他好像憑空出現在順天府,就是憑著不怕死的勁頭成為盜幫老大。有一天他離奇失蹤,後來就在紫禁城邀請大家入宮,眾盜賊才發現原來老大早已做了皇上。誰也不知道小德子是耿謙和的同族人,而耿謙和一直是李敬堂的人,耿謙和幾年不曾說服小德子,小德子是那種有奶便是娘的奴才,一直到近期紫禁城宮鬥進入白熱化階段他才決定聽從耿謙和的勸說為將來留條後路。他反饋的所有信息均被李敬堂掌握,李敬堂也一一告訴了我。他在室內踱著方步,然後對我苦笑了一下:“看來我們不得不動手了,清風寺的韋德賢早就和趙明德在暗中聯係,他們盡管分歧巨大,但是宮中形勢倒逼著他們抱團取暖。屬於娘娘的時間已經不多,身邊幾個老臣都是見風使舵的人,娘娘畢竟是一介女流根本無法鎮得住他們,樹倒猢猻散是必然的。”李敬堂突然對我說,“你的底細隨著範穩婆與韋忠賢的合作肯定已經全被韋忠賢所掌握,韋忠賢下一步最想爭取的就是你……”李敬堂說,“一定要答應韋忠賢,必要的時候甚至主動接近他,提供真真假假的情報,讓他雲裏霧裏真假不分。”
李敬堂的預測果然非常準確,韋忠賢在第三天就找到了我。他本人並沒有出麵,他安排了馬背生。是馬背生將韋德賢在清風寺被楊白桃救活一事告訴了我,其實韋忠賢早就知道韋德賢活著,他甚至趁月黑風高去看望過韋德賢,他對楊白桃當然也充滿感激。隻是現在他認為時候到了,應該讓李連城、李敬堂他們知道韋德賢還活著,他裝作無意中交談泄露的樣子讓馬背生知道。表麵上看他安排馬背生在他麵前是為了得到我這邊的消息,其實像他這樣老奸巨猾的人又怎麼可能相信馬背生?不過就是利用一下馬背生,故意讓他傳遞一些適得其反的信息。隻是這一點早被範穩婆掌握,範穩婆後來就在我回乾清宮的路上攔住了我。那天豔陽高照萬裏無雲,東華門旁的護城河邊,枯黃的草地上一朵朵明黃色的蒲公英像天上的星星,讓人想起來春天其實已經姍姍而來。範穩婆陰沉著臉說:“不管宮中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沉著冷靜,不要被表象衝昏了頭腦。”她一再重複的話語令我厭煩,她看出了我的情緒馬上轉換了話題:“你放心,你娘我安排得很好,她的話你一定要聽,你要想見你娘我隨時可以安排——不過,為了安全著想,你盡量少見她為好。”我說:“我隻要求她遠離順天府,遠離清風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順天府周邊東躲西藏遲早要被發現。你安排我再一次見到她,我要跟她好好說一說。”範穩婆馬上阻攔:“沒有必要,絕對沒有必要,你放心好了,我把她照顧得很好很好,她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其實她所說的一切全是藏頭露尾,李連城一直密切關注我娘的動向,當他告訴我我娘再度出現在清風寺時,我開始吃驚。李連城對我說:“我覺得你一定要去一次清風寺,而且一定要讓範穩婆知道。”我把這件事馬上告訴了範穩婆,範穩婆沉吟了半晌,然後說:“好,你去也好,你不但可以見到你娘,還可以勸楊白桃還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