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黑雲壓城(2 / 3)

把我瘋子娘送到周達那裏不用猜測我也知道是範穩婆的主意,為了說服我娘她特地趕到靠山莊。那段時間布袋和尚一直陪伴在我娘身邊,範穩婆害怕布袋和尚阻攔,提前通知他到清風寺約會,她的目的就是要支走宮心誌然後將麗貴妃交到周達手中。範穩婆在那個春風沉醉的夜晚對我娘說:“你兒子派我來接你,他特別想見你。”我娘知道現在不是母子相見的時刻,麵帶難色:“他在前線兵荒馬亂的,現在根本不是母子相見的時候。你捎話給我兒子,等他凱旋的時候我們母子再團圓。”隨後任憑範穩婆如何勸說她隻以沉默相對。我娘後來回憶,其實那晚不是月黑風高之夜,相反,那晚的月亮掛在天上彎彎如眉。她留範穩婆在靠山莊吃飯,那晚上她們吃的是玉米糝子粥,她在鍋邊烙了幾隻饃。饃香脆焦黃配著酸菜和玉米糝子粥非常好吃,範穩婆隻說了一句話:“靠山莊的飯食怎麼這麼香啊?比宮裏的飯菜還香。”範穩婆連喝了兩大藍邊花碗粥然後就在炕上睡下,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天晚上半夜三更的劫持完全是範穩婆和周達衛隊聯手策劃,我娘和範穩婆熟睡之時周達衛隊的人馬破窗而入將我娘與範穩婆帶到了第一總兵周達兵營。在鐵馬金戈的疆場上打打殺殺的第一總兵竟然跪在我娘麵前痛哭失聲:“娘啊,你我母子再不能分開。娘啊,你答應兒吧!”麵對周達的聲淚俱下我娘也動了惻隱之心,她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她伸出蒼老的布滿皺紋的手遲疑了一下,最後落在周達頭上戴著的笠盔上。周達緊緊攥住我娘的手,突然抬起了頭:“娘,您這一生受過太多的苦,此仇不報,孩兒誓不為人!”

我娘的尺素很快就擺上穿堂的窗台,娘懇求我及早動手。範穩婆此時似乎確認我不會出手,自己開始動手。後來那一場由朱春龍一手導演的紫禁城亂局就成為宮中長久熱議的話題,雖然表麵上看是朱春龍親手操辦,其實幕後推手是重兵圍城的周達。當然,他那時候還是名副其實的第一總兵、兵部右侍郎。但是隻有周達知道,宮中之亂的源起正是在宮中從來都不引人注目的範穩婆,而且也隻能是範穩婆,她對多年之前那個決定後來紫禁城走向的隱秘事件了如指掌。周達的暗中指使讓瀕臨滅亡的如妃家族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朱春龍是四皇子,他出麵比如妃出麵比趙明德出麵更加名正言順。周達的部下馬三萬早就潛伏在紫禁城北花房,成為一名花匠,以洋金花和醉仙桃編結成繩點燃後放置在上風口,最終讓看守的兵卒昏迷不醒。馬三萬率兵進入悄悄擄走了錢大媽媽,他們人人一身飛魚服冒充錦衣衛隊員押著範穩婆與錢大媽媽來到乾清宮。

那天麗日高懸春風送暖,南洋各國使節來我大明王朝進貢,同時承接皇上璽書。那天的紫禁城鼓樂喧天、彩錦翻飛,表麵上的盛世華麗你根本看不出背後的黑雲壓城。那天的朱春山一如既往地隆重出場,威風凜凜地接受藩屬國使節的頂禮膜拜,馬三萬的兵卒們拖著錢大媽媽出現了。

發生在乾清宮的這一場混戰後來一直令宮中的老太監記憶猶新,李連城並不像一般人想象中那樣急得跳腳。在乾清宮一片混亂的時候他反而心平氣和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下來,饒有興趣地觀看著在朱春旺、朱春龍強迫下錢大媽媽聲淚俱下地交代當年搶走田小娥之子的種種細節。那時候藩屬國的使節早已在一團混戰中一逃而空,錢大媽媽被幾個兵丁狠狠摁在地上,她頭發散亂牙齒也打落了兩顆,整個嘴巴出現一個難看的豁口,口齒不清又有點漏風。在她顛三倒四的敘述中,金碧輝煌的紫禁城黯然失色,像古墓荒塚似的聳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而在廊前殿下出沒的太監和奶媽一如古墓間遊蕩的孤魂野鬼。

那還是先皇朱由明風華正茂、野心勃勃的時代,作為一直在深宮冷藏的嬪妃王來喜,在花謝花飛、月圓月缺中空耗似水年華整日以淚洗麵。那時候她正值二八年華,才入宮三年,對深宮秘聞一無所知。無數宮妃宮娥在皇上麵前爭寵甚至大打出手看得她心驚肉跳,隨著年華流逝容顏漸老,一輩子如同一個活死人一樣生活在朱門深鎖的後宮之中,讓紫禁城這座古墓將她的一生活活埋葬,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千挑萬選選入宮中最終的命運結局就是如此,她如何能心甘情願?她是一個充滿心機的女人,在成千上萬宮妃宮娥中雖然卑賤如草卻是心比天高,她認定自己的命運隻是靠自己創造。她隔著層層珠簾窺探深宮,終於將目光落在一個舉足輕重的太監身上:韋忠賢。一個柳絮輕舞的春天午後,她一身薄荷綠蝴蝶翩躚藕絲纏綿琵琶衿上裳,一雙紫綃翠紋織錦紅粉繡花鞋步出深宮,然後她蛾眉輕鎖目含輕愁地站在韋忠賢日日午後必經的通道上,那一場邂逅改變了她的一生也改變了九千歲韋忠賢的一生。事後回憶起來,他們雙方都認定這是一場美麗的邂逅。韋忠賢知道這個宮妃的重重心事,也知道他和她今後的故事還很長,長得就像他和她漫長的一生。他那天情不自禁地在明媚春光中對她做了一個挑逗的動作,彎腰在她的粉色的如同荷花箭的繡花鞋尖上捏了一把。他那時入宮不久,隻是一個背妃太監,負責將皇上相中的妃子背上皇上的龍床。雖然隻是敬事房一個苦力,但是有多少貌美如花的妃子希望他出現在她們麵前啊,因為他的出現就意味著皇上的寵幸。其實也可以這麼說,皇後不可一世的人生就是從他寬寬的後背上開始的。他的心裏記著那個穿荷花箭一樣織錦紅粉繡花鞋的妃子,就在那個柳絮輕舞的春天他在她鞋尖上捏了一把之後,她就經常在那個很少有人經過的通道上等他,每一次她都要給他一樣珠寶,她的借口是宮裏的娘娘送她的,她用不上也沒有地方放,不如給他收著,也許有點用處。他知道這個妃子是用這種方法來賄賂他,卻不是那麼赤裸裸的,讓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他愛上了這個妃子,不但愛她的美貌,更愛她那顆善解人意的心,他決定幫她。他終於等到了皇上心煩意亂的那個夜晚,麵對簽筒裏一大堆妃子的名牌,皇上看也不看就對他說:“朕今晚心煩意亂,不知道選哪個好。其實吃到嘴裏哪個都一樣,你就幫朕隨便挑一個吧,挑到誰就是誰,醜的俏的哭的笑的朕都無所謂——哎呀,沒女人的光棍難過,朕的女人太多了也難過,眼睛都挑花了。”他的心怦怦跳動起來,就將寫有王來喜名字的名牌挑出來撂到皇上麵前。皇上拿起來看了看:“王來喜?我好像從來沒有寵幸過她啊?”韋忠賢說:“是的。”皇上說:“那你說說看,這位妃子到底好在哪裏?”韋忠賢說:“皇上,我背上龍床的妃子何止成千上萬,我隻能跟皇上說,這一個妃子肯定是最讓皇上心動的妃子。我說千好萬好沒有用,皇上臨幸過就知道王來喜好在哪裏。”朱由明哈哈一笑,然後撂下牌子:“行,朕就聽你的。”後來,皇上有時候選了別的妃子,韋忠賢也膽大包天背著王來喜上龍床,反正妃子們都是從皇上腳旁鑽進被子,又從腳頭退出被窩。皇上都是閉著眼睛臨幸,有時候他也搞不清身子底下的妃子是不是他要的那個,女人脫光了衣服就是一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