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壓已經掉下來了五十、三十。心率一百五。”
“加快輸血速度。”
陳主任“哢哢”在出血點夾了兩把止血鉗。
“止血藥。”
出血點被撒上了止血酶。似乎所有的止血方法都用上了。
“讓病人介入止血。”蔡主任聲音有些興奮,仿佛找到了止血好方法。
陳淺學主任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方櫻子突然明白,這個蔡主任出的主意都是嗖的,難道讓病人敞著胸腔去介入室止血,陳主任沒搭理他是有道理的。他沒完沒了剪淋巴,桶個大漏子讓陳主任頂。
“血壓又掉了,四十五,二十五。”
方櫻子飛快地在胸腔吸血,可是血似乎吸不完。陳主任無奈地搖搖頭,方櫻子似乎聽到了陳主任一聲輕微地歎息,對於這麼凶猛地出血,他似乎用盡了全力也沒有止住,其實動脈出血本身就很難止住,這裏沒有醫學奇跡。
病人就這樣在手術台上死於大出血。方櫻子看到陳淺學主任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手術室,他的腰身似乎有些彎曲,他的身軀沒有了往昔的挺拔。這是他從醫幾十年,手術幾千台,第一次遇到的,這對於他是個打擊,雖然造成出血的最主要責任人是蔡主任,是他那雙拿起手術剪的手,是他追求完美的心。但是,主刀是陳主任,他沒有及時製止蔡主任,這是他的失職,為了這份失職,他很內疚,他很悔恨。他要跟病人家屬有個交代,他是主刀。
辦公室裏,陳主任向病人家屬簡單說明了手術經過及死亡原因。他站起身向病人家屬深深鞠了一躬,表示他的歉疚。方櫻子不解的是,陳淺學主任為什麼不把責任推到蔡主任身上呢,或者直接告訴家屬病人死於大出血,是意外,不是他的手術造成的。
沉默,似火山噴發前的沉默。方櫻子心都慌了。
“這是撈葉仔麼呐個福氣嘍,末怨你嘍,那鍋售書一升不巴望病人好奇來。(這是老爺子沒那個福氣了,哪個手術醫生不巴望病人好起來。)”
聽到這席話,方櫻子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們遇到了一個通情達理理解醫生的家屬。
方櫻子與陳淺學主任歸京,一路上,陳主任很沉默,方櫻子默默跟在他身後,取行李,坐出租,把他送回家。
第二天上班,陳主任找到康健,把一本厚厚的手術筆記送給了他。他的臉色很難看。那個係著海藍色領帶,腰板挺直、頭發一絲不苟的陳淺學不在了。那個神采飛揚的陳主任不在了,
“這個本子詳細記錄了我從畢業後第一台手術到昨天最後一台手術的記錄,很詳細,有心得,有總結,有感觸,有畫圖,共三十七年,近一萬台手術,送給你。”
“太珍貴了,主任,您應該留起來作紀念。”
康健翻看著那些發黃的紙張。
“你留著更有用。”
“主任,明天那台手術的術前討論——”
康健的話還沒有說完,陳淺學主任擺了擺手。
“術前討論我參加,但是手術我不上了,從今天起,我封刀,不在做手術了。”
“啊?!為什麼,您不是開玩笑吧,您不上台我心裏沒底,手術出了事怎麼辦,就是您退休了,也要返聘,離開您大手術我做不了。”
康健聽到陳主任的話心裏很焦急。他一直依賴著陳主任,讓他獨自上台,他絕對沒有信心。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已經把你帶上了路,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要自己去闖,自己去捂,自己去努力。這樣吧,在我退休之前,我跟你上手術,隻看,不再拿刀了。我已經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你,你一定做得比我好。我相信你。”陳主任微笑著看著康健。
陳主任說得很堅決,他在心裏已經完全放下了那把手術刀,他的手術生涯以失敗和遺憾告終。有一個故事,叫人琴俱亡。那個英氣逼人緊握手術刀的陳淺學已經死亡,這把刀也就不複存在了。
康健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後一頁,他要看看陳主任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抉擇,與這台手術到底有沒有關係。
合上陳主任那本厚厚的手術筆記,康健無限感慨和感動,陳主任是一個有擔當的人,他把責任全部歸在自己身上,一個醫術精良,在胸外科界享有盛譽的外科專家,敢於麵對失敗,敢於承認失敗,他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康健心裏升起了對陳主任的崇敬之情。
“把每一台手術當做你的第一台手術去完成。”
這是陳淺學主任手術筆記裏扉頁上的一句話,康健願意與陳主任共勉。永遠專心致誌、一絲不苟、嘔心瀝血。這是康健的手術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