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默站在一個巨大的、空空蕩蕩的房間裏。除了一排銀色的椅子,這房間就什麼也沒有了。
麵前的牆閃了幾下,雪白的牆麵漸漸地淡去了。
“終於見到你了。”
肖默對著投影說。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偌大的花園。什麼花都有,玉蘭,牡丹,蓮花,迎春,臘梅。這些花原本不應該同時盛開的,花園本身也是露天的,並不是什麼溫室,可樣樣花都開得如此鮮豔,如此繁盛。
一個長發女郎站在一株海棠花旁邊,拿著把花剪,正把上麵的花一朵朵地剪下來。那海棠很特別,顏色出奇的美——一株海棠上麵,同時盛開了三種顏色的花。
深紅,粉白,鵝黃。
海棠花上帶著清晨的露水,但那女郎的臉比花更清豔。她的肌膚嬌嫩得比海棠的花瓣還吹彈得破。
她放下了手裏的花剪,順手在空氣裏劃了一下,她的麵前出現了一座燃燒著大火的建築物,幾乎能感覺得到那撲麵而來的煙塵。
“為什麼要毀掉我的基地?”女郎問道,“繼續維持平衡狀態,不好麼?”
肖默凝視著她,說:“我對這個實驗基地有多憎恨,你難道不能想象嗎?”
“哦,那絕對不是我們的本意,你心裏清楚。隻是一個讓人難過的意外。”女郎拂了一下長發,一絲笑容依稀恍惚地現在她的唇角。她又彎下腰去采那三色的海棠花。“原本,一切就在我們的爭鬥間平衡,不會崩塌。就像個天平,你應該明白的。在我看來,已經不存在‘死亡’的界限了。哦,靈魂實驗,盛放靈魂的容器是可以無限次更換的。這是多麼奇妙的事,你知道嗎?這是什麼樣的成就,你不知道嗎?”
肖默說:“可是,你已經觸犯了神的領域。”
女郎一楞,忽然格格地笑了起來。“這世界上有神嗎?好吧,如果有,那我自己就是這個神,可以嗎?神可以創造人類,我也可以創造人,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成為神?”她慢慢地鬆開手,她手裏握著的那些三色海棠落在了青草地上。“你看,這些花,明明是不能夠同時盛開的,或者一種上麵長不同的花。植物可以,動物——或者人,為什麼不可以?浮士德跟梅菲斯特定下契約,如果有朝一日他停止了探索,那麼他的靈魂就輸給惡魔。我們對於未知的世界的追求,難道有錯嗎?如果沒有這樣的探索,那麼人類還會進步嗎?”
她望著在烈火中漸漸灰飛煙滅的雲中醫院,微微抬起了臉,她下巴的線條高貴而驕傲。“就算這個雲中醫院沒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分院……那樣的分院有無數個。雲中醫院隻是一個名字罷了。你們能毀掉一個,能毀掉全部麼?”
花園漸漸在肖默眼前隱去,四周又恢複成白色的牆壁了。肖默聽到那女郎的聲音,幽幽地從他耳邊隱去。
“替我向她問好。你長得有點像她……我很久沒見到她了。曾經的好朋友,卻因為彼此的夢想全然不同,而走到了絕對對立的陣營……舒錚,不,林露。她……還有……我們都選擇了自己想走的路……”
肖默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許談走了進來。大概,許談一直都在外麵。
好奇心,人人有之。
“那就是她?那個天才?繼創始人之後,現在的那位掌控者?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她竟然那麼美,美得不像真實的。”
“是啊。”肖默淡淡地說,“她應該是覺得,現在的我,有跟她麵對麵談話的資格了。”
他望向了許談,問道:“你們為什麼要為施小音付出那麼多?你們這麼做,對自身一點好處都沒有。”
許談聳了聳肩。“按舒錚的說法就是——給自己留一絲人性。在這個雲中醫院,我們都做過太多對或者不對的事,我們已經在喪失人性的邊緣!毀了它,是一件好事。”
他直視著肖默,“如果再不做一點安慰自己良心的事,那我們還是人嗎?我們比起白玳和施小音,又有什麼區別?”
肖默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雪白牆壁上,幾乎是不自覺地,他喃喃地再次重複著第一次到雲中醫院的時候,金燕說過的話。
當然,她不是第一個說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歡迎來到真實的荒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