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冰冷山風從斜後方吹來。

“有一點你是對的,從懸崖上跳下去,那幾十秒鍾真是刺激極了。”徐徐說。

“胡扯,這裏六七百米深,你最好給我在十秒內,不八秒內拉開傘,否則主傘故障你不見得有機會再拉副傘。”孫鏡說。

“知道,我的傘齡可不比你小多少。”

“那你在冬天跳過幾次?”

這是西天目山群峰中某處,絕崖上的一方小平台。臨崖遠眺,天目山脈諸峰在雲霧後起伏,多數山頂已是雪色。連他們身處的地方,也有三寸的雪,尋常遊客是絕不會來的。

往下看,有淺淺的未被山風吹散的雲,而一路上來見到的粗如輪的大樹,已經是那舒展綠意中分辨不出的小點,和巨石溪水化作一體,撲麵而來。

“你一直有心事,還在想他們臨死前的話嗎?事情都結束了,還想那麼多幹什麼,真是的。我先跳了,有什麼煩心事,跳一跳就全沒了,哈哈。”

主傘副傘已經檢查過一遍,徐徐說完,也不管孫鏡,退了幾步,小跑向前,一躍而起。

孫鏡往下看,徐徐急墜下去,穿透了薄雲,竟還不開傘。又等了三秒鍾,孫鏡心裏一緊,卻突然見到一朵橙色的傘花,在雲下開了出來。

孫鏡舒了口氣,徐徐說的沒錯,連上山的路上,他都還在想著那兩人奇怪的遺言。

他已經有了些頭緒,但還有最後的謎底未堪破。

兩個死者的最後留言,像是都隱約指向同一層意思。

文貞和說他喜歡漂亮女人,但韓裳和徐徐都是不折不扣的美女,他卻殺了一個,準備殺另一個。

歐陽文瀾說他和孫禹是好友,但他卻要殺孫禹的曾孫。

這兩個人最後的話,和他們的實際行動,自相矛盾。可是孫鏡卻能肯定,他們死前的話,是真心的。

這意味著,他們是不得以。

這時候,孫鏡已經跳下懸崖。山風刀一樣刮著麵皮,雲淡如霧,近在眼前。

文貞和說他六九年不在地下大廳,意味著他是後來加入實驗的。孫鏡原以為發展文貞和的人是歐陽文瀾,看來不是。在他們的背後,還有另一個人。

可讓孫鏡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還要用這樣迂回的方式表達意思。他們完全可以直接說出來,背後那人是誰。

徐徐見到孫鏡流星一樣從她身邊墜落,大叫起來:“開傘,你不要命啦,開傘。”

孫鏡覺得他就要想通了。

不說出來,一定是沒法說出來。但人在死前,應該已經無所畏懼了。所以他們絕不是因為擔心什麼而不說,是真正的沒法說。

孫鏡像顆石頭一樣往下掉,已經到了人墜落能達到的最高速度——每秒五十米。在他現在的高度,隻有開一次傘的機會了,主傘如果故障,根本沒機會再拉副傘。

孫鏡依然沒有拉傘。

他所麵對的是超乎一般經驗的神秘現象,所以,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也許應該打破固有的思路。

想說卻沒法說?

“孫鏡!”徐徐絕望地叫,她的淚水湧出來,立刻被風刀剔走。然後,她看見孫鏡的主傘終於打開了。

紫色的傘,開在徐徐腳下一百多米的地方,不知為什麼,讓她想起那天防空洞裏的一雙雙貓眼。

“總有一天,你會玩死自己。”徐徐喃喃說。

孫鏡笑了,原來是催眠。

或許不該稱之為催眠,可能是更高級的精神控製,一種足以讓人膜拜的魅惑。所以隻有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真正屬於自己的人格才開始複蘇,想要反抗,但隻能做出微弱的掙紮。他們以間接的迂回的方式透露出訊息,接收者必須足夠聰明才能破譯。

在文貞和和歐陽文瀾背後,的確站著一個人。他所獲得的能力,可以讓他在某種條件下,控製另一個人,或者說,洗腦。

這種控製應該並不能輕易達成,六九年後離散的實驗者們,必然還有相當一部分沒有被他控製,所以他要維持巫師頭骨還在上博的假象,免得成為眾矢之的。

他一定在暗中觀察著,甚至歐陽文瀾死的時候,他就在防空洞的某條甬道裏。

到了合適的時機,這條毒蛇會悄無聲息地遊走出來。如果被他咬一口,不會死,但卻再也不是自己了。

孫鏡仰起頭,對斜上方的徐徐喊:“一百五十米,三秒鍾,真正的刺激隻在最後的時候才有。”

他剛喊完,徐徐突然就掉了下來。

她割斷了降落傘的繩子!

在比孫鏡更低二十米的地方,她打開了副傘。

她興奮地尖叫:“知道地獄在哪裏嗎,就在我腳下十米。”

“你這個瘋子。”孫鏡罵。

“隻有瘋子才會和你在一起。”徐徐回答。

謹以此書,向懸念大師們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