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3)

西邊的晚霞慢慢地淡了,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秦家莊村西,渭河抽水站開足馬力日夜抽水。大渠中渾濁的黃水湍急地流著,上邊不時漂過黃白相雜的泡沫和一些樹枝柴草等汙物。水位已接近大渠的第一個台階,至少也有一人多深。

二隊新任隊長權小順,上身穿著白色粗布對襟衫,扣子開著,露出一件印著紅色“獎”字的藍背心。剛理了不久的小平頭,看起來很精神。和那些不太講究的農村青年相比,他算是一個幹淨利索的農民。他肩上扛把鐵鍁,仔細地在支渠上巡查。好不容易盼到大渠抽水,灌溉前一定得把支渠修好,絕不能讓水白白跑掉。他沿著本隊的支渠,由東向西巡視,渠岸上哪怕有再小的豁口,也要補上幾鍁土。他一直查到大渠附近,看到確實再無什麼隱患,就準備回家,卻無意間向大渠瞅了瞅,突然看見大渠岸上站著一個人。是誰?這麼晚了站在那兒幹什麼?會不會是偷水的?因為有人圖省水費,常常在別人澆地時,偷偷給自留地放一些水。權小順想看個清楚,可是由於天色昏暗,雖隻幾十米遠,卻連男女也看不清。他扛著鍁慢慢走過去,快到跟前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特別是那桃花瓣格子上衣,讓權小順心裏一驚,便急忙跑了過去。就在他快跑到跟前時,卻見那人又向前走了兩步,身子一縱,做了一個跳起的動作。權小順眼尖手快,一個箭步上去,一把摟住那人的腰,順勢向後一倒,兩人便一起滾倒在大渠岸上。那人掙脫權小順的雙手,想往起爬,權小順又急忙抓住胳膊拽了起來,向後拖了十幾米,直到離開那隻要雙腳一跳,就能落入渠水的地方。

想要跳水的是一名女子。

你這是幹什麼?渠水一人多深,流得那麼急,掉下去就會沒命的!權小順喘著氣大聲對那人說,而拽著胳膊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沒命倒好!我真的不想活了。她掙紮著,又想撲過去。

你別胡來!咋能這樣想?這可不像原來的你!權小順仍然死死地拽著她不放。

原來的我又能怎樣?什麼用都沒有,一切都完了!她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

別說傻話,先回去吧!他鬆開了她的胳膊,一把摟住她的肩膀說,啥事都得想開點。

小順哥……她哭得更傷心了。

她是二隊今年高中畢業回鄉的秦軼姑娘,誰知今天竟要尋短見。權小順不知怎麼勸才好,忙說別哭,咱們先回家再說好不好?他拉著她的手,好說歹說,像哄小孩一樣勸她回家。勸慰了好久,她才勉強跟著權小順離開了大渠岸,人卻還一直在抽泣著。

權小順送她回家,雖然說不出太多恰當的道理,卻像大哥一樣,努力地安慰她,開導她,鼓勵她。走到村門口時,正好碰上前任隊長鐵牛他媽楊玉丹和幾個婦女扯閑。看見二人一起回來,楊玉丹扭動一下短小的身子,不懷好意地把嘴一撇,怪聲怪氣地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多旺呀!

權小順沒有理睬她,徑直把秦軼送到家門口。他懇求地對秦軼說,別再胡想,好好活著!進門後,見秦軼母親和妹妹站在院子,正焦急地說著什麼。權小順就對她妹妹說,秦芹,湯燒好了嗎,快和你姐一起喝湯(畢陽當地人將吃晚飯叫喝湯)。秦芹一見秦軼回來了吃驚地問,姐,你上哪兒去了?都快把爸媽急壞了!

秦軼一下子撲到母親跟前,哭著說,媽,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妹妹,對不住咱全家!

權小順把秦芹叫到一邊,悄悄講了剛才發生在大渠岸邊的險事。

老太太見女兒哭成這樣,也不斷撩起藍布衣襟擦淚。她愛憐地摟住秦軼說,看這傻女子,咋能說這樣的話呢?秦芹過來激動地說,姐,你不要怪自己,更不能尋短見,我和媽什麼都知道了……說著也哭了。

老太太鬆開摟著女兒的手,無奈地唉了一聲說,軼兒,你不要往壞處想,家裏誰也沒有怨你,上不成大學咱不上,隻要讓咱勞動掙工分,咋樣也餓不死。

秦芹是個直性子,她不同意母親的說法,大聲喊,要為了掙工分,咱還念什麼書!我看大學錄取的標準就是不公平,真不知道是選考生還是選他爸!氣得她兩條小辮在頭上直晃。

她母親無奈地說,這有什麼辦法,能由得了咱?聽說後村的國強和舒村的舒月也都沒考上。你姐常說這兩個人的學習很好,這回怕也是受到家裏地影響了吧?

秦軼的父親秦漢軒,一頭花白頭發,身上披件白布褂,一直在房門外站著,沒有到女兒跟前來,聽到這裏,他輕輕地歎了一聲,搖晃著身子回房躺在了炕頭上。

權小順很同情秦軼,為她十分著急。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便匆匆告辭。

秦軼傍晚在大渠岸邊的舉動,弄得全家人驚魂不定,心情沉重。秦軼自己內心更是翻江倒海,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