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麵具的人
黃勝
早晨，藏北高原的邊防兵劉軍走出哨所，迎著太陽開始了一天的巡邏。
這裏地處荒涼，人跡罕至，加上空氣稀薄，空中連飛鳥也難見一隻。劉軍每天孤零零地巡邏值勤，有時候倒是巴望著能看見人影，心想哪怕是敵人也好呀。就在劉軍這麼想的時候，他視野裏真的出現了一個紅色人影，不過，那個人一動不動地靠在大石頭上。劉軍立刻飛奔過去。
這是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姑娘，黑紗蒙麵，似乎被凍僵了。劉軍扯開她臉上的黑紗想試探她的鼻息，黑紗一落，劉軍不由得嚇了一跳：這個姑娘的下巴不見了，隻有一堆黑乎乎的爛肉，看了令人心悸。
幸好，姑娘還有些微弱的氣息。劉軍急忙背起她，大步跑回哨所，顧不得害羞，把姑娘凍僵的雙腳塞進了自己的懷裏。一個小時後，姑娘的臉色慢慢紅潤起來。劉軍鬆了一口氣，他怕姑娘醒了難堪，就將她的腳從懷裏輕輕拿了出來。
劉軍打量著姑娘臉上黑紗以外的部分，隻見她眉目如畫，肌膚細膩白嫩，無疑是個絕色美人，可是一想到那被黑紗遮蓋的部分，他心中不禁惋惜萬分。姑娘身邊隻有一個畫夾，劉軍猜想她可能是來高原旅遊寫生的畫家，迷路之後昏倒在這裏，大概已被困好多天了。
姑娘胸前，掛著一個木雕的麵具。這種麵具是藏民們過節時跳神用的，在劉軍的床頭上，也掛著一個這樣的麵具。劉軍想起姑娘殘缺的下巴，明白了：她是想用麵具擋住自己的臉。
劉軍拿起畫夾，想看看她畫的是什麼，可上麵隻有橫七豎八的幾行字：我走不動了，也許到了我應該離去的時候……高原真好，天是如此之近，相信天堂亦不會很遠……也許到了那裏，我就能夠恢複容顏……
劉軍越看越心悸：她孤身一人深入高原，難道是來尋死的嗎？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目光落在了床頭的那張麵具上，喃喃自語道：“不能讓她看到我的臉。”
姑娘發出呻吟聲，快要醒了。劉軍趕緊將麵具取下來套在自己臉上。終於，姑娘慢慢睜開了雙眼。劉軍欣喜道：“你醒了？”
姑娘下意識地先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目光卻落在了劉軍的臉上，虛弱地問：“我一定是死了，你是鬼嗎？”
劉軍說：“你沒死，我也不是鬼，這是在哨所。”
姑娘露出失望的神情：“是你救了我？”她的目光裏並無一絲一毫的感激，“你為什麼要救我？”
劉軍說：“活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死呢？”
姑娘閉上眼睛，晶瑩的淚水溢了出來，半晌才慢慢地說：“你一定已經看過我的臉了，你說，我這樣活在世上，除了無窮無盡的痛苦，還有什麼意義？”
劉軍看著姑娘：“這有什麼？你可以去整容啊！”他拍拍自己臉上的鬼麵具，“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戴著麵具？”
姑娘睜開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劉軍黯然說道：“告訴你，我的臉比你更難看，我是被火燒的。”
見姑娘半信半疑，劉軍將麵具揭開一角，露出了一片斑駁的肌膚，很快他又重新蓋嚴實，說：“我全揭開會嚇著你的。跟我相比，你起碼還有一半臉可以示人，經過整容還可能恢複，而我呢，醫生已經下了判決書：除非再生一張臉。所以我隻能整天戴著這個鬼麵具。”
姑娘看著他，目光漸漸柔和了：“沒想到你比我更不幸。我叫葉麗亞，你呢？”就這樣，兩人聊了起來。
劉軍得知，葉麗亞是美術學院的高材生，原本像公主一樣備受矚目。沒想到一次車禍，卻讓她失去了美麗與愛情。受到身體與感情的雙重打擊後，她離開學校，想找一個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葉麗亞選擇了西藏，因為從開始畫畫起，那片神秘的高原就一直是她向往的地方。她決心孤身一人在高原上跋涉，一路向前，水盡糧絕也不回頭。在她心裏，已把路的盡頭當成了自己生命的盡頭，她就是要這樣一直不停地走，直到另一個世界的門口。昨天夜裏，她終於支持不住倒下了，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死神的召喚。沒想到，自己還是被人救了。更沒想到，救她的竟然也是一個戴著麵具生活的人。也許，隻有見到更不幸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幸福，麵對劉軍，葉麗亞的淚水潸然而下：“我們為什麼都這麼不幸呀……”
葉麗亞在哨所住了兩天。這兩天裏，白天劉軍帶著她一起巡邏，晚上就圍在火爐旁談心。劉軍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樂觀的生活態度漸漸感染了葉麗亞，讓她感受到了人世間的溫暖與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