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回來了
黃廷洪
那年寒假,柳含玉千裏迢迢從廣州回到東北老家過春節。
“媽,我回來了!”剛走到院子門口,含玉就喊了起來。五婆拉開院門,拉著女兒含玉的手看了又看,眼窩裏蓄滿了兩汪清淚。
那天晚上,含玉躺在母親燒得熱乎乎的炕上,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時代。五婆坐在床前,非得要看著女兒入睡不可。含玉一覺醒來已經是深夜,發現母親披著衣服下了床,輕手輕腳地出了家門。含玉有些奇怪,懷疑母親得了夢遊症,就披著棉襖也跟著出了門。
明亮的月光中,含玉看見母親沿著村口的一條小道匆匆走著,過了一座木橋,來到光棍漢阿炳的茅屋前。母親回頭看了看,然後輕輕地敲了三下門。“誰呀?”屋裏傳出阿炳甕聲甕氣的聲音。“是我,五婆。”母親壓低嗓子應著,又回頭看了看。
不一會兒,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母親和阿炳小聲嘀咕了幾句,便閃身進了屋子。屋子裏的燈亮了,透過發黃的窗戶紙,含玉看見母親和阿炳咬著耳朵說悄悄話。
含玉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可是一股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寒戰,才意識到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屈辱的眼淚在眼窩裏直打轉。母親半夜三更偷偷出門,是為了和阿炳幽會!那阿炳是什麼人?他曾經因為強奸罪被判了七年刑,雖然法院後來說是錯判,可村裏人還是不搭理他。母親竟然和這種人不清不白,含玉實在承受不了這一幕,她找土根要了一瓶汽油,要去把阿炳的茅屋燒了。含玉剛來到阿炳門口,母親正好從屋裏出來,知道女兒要放火,臉色嚇得比月光還要慘白,她死死地抱住含玉,母女倆的吵鬧聲驚動了村裏人。含玉一氣之下將母親推了個趔趄,回到家裏倒在炕上,用被子蒙著頭,任憑母親一聲聲地喊著她,她隻是抽泣不止。天亮以後,含玉離開了家,發誓再也不回來了。
時光如村前的河水一般流逝,轉眼之間兩年過去了。有天晚上,村民們像往常一樣,坐在炕上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突然,一個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屏幕上,天哪,這不是五婆家的含玉嗎?
含玉演電視劇了!小小的雞窩窪一下子沸騰起來,人們奔走相告。土根的婆娘跑來告訴五婆,五婆說什麼也不信:“別瞎嚼舌頭,我家玉子在廣州上學呢,怎麼會去演電視?”
土根的婆娘拉著五婆來到自己家裏,指著電視機說:“五婆你快看呀,那不是你家玉子嗎?穿著軍裝,挎著盒子炮,多威風!”
五婆湊近屏幕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女兒,高興得直咂嘴。這是一部描繪皖南事變的電視劇,隨著時間的推移,劇情也越來越緊張:子彈呼嘯,炮火紛飛,突圍的新四軍部隊被敵人打散了,含玉扮演的女新四軍受傷後被敵人抓住。在一間漆黑昏暗的屋子裏,幾個麵目猙獰的敵人正在對她嚴刑拷打,皮鞭揮舞,烙鐵在火爐裏發紅,鋒利的竹簽釘進了她的手指裏。電視中的含玉疼得大叫了一聲,幾乎是同時,電視機前的五婆也喊了聲:“玉子,我的兒啊!”一下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看電視的村民們這才從緊張的劇情中緩過神來,土根一路狂奔,請來了醫生,經過一番急救,五婆慢慢蘇醒過來,從那以後卻變得神情恍惚,時常一個人嘮嘮叨叨。
一天,五婆找到土根,從手上摘下一隻玉鐲,交給土根,讓他幫自己到城裏買一台電視機回來。土根知道老人的心思,他告訴老人,那部關於新四軍的電視劇已經放完了,以後再有含玉演的電視劇,他把自己家的電視機搬過來。五婆不肯,堅持要買。幾天以後,一台嶄新的大彩電就放在了老人的櫃子上。
土根為老人調好了電視機,並教會她開關。土根走後,五婆的電視機就沒有關過,她生怕女兒突然出現的時候看不到。老人看得累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中突然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