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晚上七點私家菜包廂內,安銘臣正含笑謝過服務生額外且獨家贈送的新菜品。
服務生安靜又迅速地退出,他慢條斯理地布菜,看到一盤水果沙拉稍稍愣了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端置到左迎麵前。
假如從客觀來看,左迎吃東西的樣子和黎念一樣的養眼。低頭安靜吃水果,睫毛纖長,輕輕顫動的時候格外卷卷翹翹,有一點淘氣。
這神態很像黎念。安銘臣單手撐著下巴,思路再稍稍延伸,差點就已在腦海中描摹出了某人的輪廓。
他有一點失神,看著她慢慢地問出來:“你從什麼時候喜歡吃水果了?”
左迎抬起頭,有些疑惑,但還是在笑靨如花:“從小就喜歡啊。而且我最喜歡吃水蜜桃,桃子果肉咬起來感覺十分享受。你愛吃嗎?”
她歪頭看著他,一邊臉頰依舊有些微紅腫。盡管有頭發稍稍遮住,但是皮膚白皙,紅痕在燈光下還是清晰可見。安銘臣眯了眯眼,手指輕輕抬起她下巴來,食指輕緩夠到她的麵頰。
左迎微微一怔,他的指尖停留在傷患處,動作很輕柔,不疼,反倒讓人有些留戀。
他片刻後收回手,給她舀了一盅粥,斂著眉眼語氣溫吞地開口:“不喜歡。”
“那你喜歡吃什麼呢?我看你這個也吃一口那個也吃一口,總是不知道你有什麼偏好。”
“我確實是雜食動物,不偏食。”安銘臣笑了笑,“還有,左迎,以後別再招惹黎念了。”
他抬眼看著她努力想要掩飾的驚疑不定的神色,語氣稍稍放緩:“放心,今天下午該聽的不該聽的我都沒聽到。不過我畢竟跟她做了三年的夫妻,她的那點脾氣我還是知道的。你如果不是先招惹了她,她沒理由會先招惹你。不要告訴我她那麼做單純是為了什麼見鬼的嫉妒,我不會信。”
左迎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收斂,看著他問得很認真:“你這是在警告我嗎?”
“我隻是在勸告。得罪她沒什麼好果子吃,我曾經被她整得很慘,這已經算作教訓。我知道你知曉這個,不過這也的確不算什麼大秘密。”安銘臣抱住雙臂,看著她垂下頭不再言語,安撫性地笑了一下,“但你就當是為我行行好,我可不願意總被人提醒起我婚姻的失敗。”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左迎慢慢抬起頭來,隻睜著一雙眼睛看著他,也不說話。
“怎麼?”
“你前天告訴我你明天上午去美國的飛機,那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確定。”他單手支著下巴笑了一下,想了想說,“你有什麼想要的可以告訴我。這兩天都可以。”
當天晚上黎念還是沒有睡好。她最近一直失眠,胃口也很差,和離婚前的狀況基本相同。徐醫生的建議沒有效果,她自己也知道是心理問題,但還是不得好眠。
第二日黎念向導演請了半天假,一個人驅車去了郊外。
她一晚上都沒有睡著,登山的時候腰酸腿軟,又抱著三大捧鮮花,幾乎把眼前的道路擋住,差一點就跌倒。
今天是她父母的忌日。
山上無人,她所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呼吸聲以及不慎踢上石子時的清脆聲響。
她父母的墓碑靜靜挨在一起。黎念敬了兩束鮮花,半跪著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最近陡升了諸多懷舊感,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才驀然發現他們已經離開她這麼多年。
她也把父母的照片塵封在櫃子最底層多年,一直以來都不敢打開。怕看到會變得懦弱膽小,會覺得愧疚,會痛苦不堪。直到前些天她突然發覺她甚至有些記不清他們的容貌,才從儲藏間最裏層的櫃子的最底層翻出了那些已經略略泛黃的照片。
她本來以為自己看了照片會哭,但她發現自己實際很平靜。
時間是磨平一切傷口的高手。
黎念待了好一會兒,又走了一段路,去了另一處墓地。墓碑照片上的男人戴著金絲框的眼睛,長相斯文,笑容很溫暖。
黎念把剩下的一束鮮花輕輕擱置在了大理石板上。大概是之前韓道或者其他人也來祭奠過,石板還很幹淨,並且有一束尚未凋謝的鮮花。
這之前的一年多裏她來這個地方已經有三次。第一次是在他的忌日,第二次是在她決定和韓道聯手的時候,第三次是安銘臣出差,她和韓道成功扳倒EM珠寶之後。
黎念前幾天曾經偶遇了黎家以前對她對最好的小姑姑。她那個時候正在街上開著車閑逛,有個女子不慎滑倒又站起來,她多看了一眼,覺得背影隱隱有些熟悉,驅車超過後才發現是她曾經的小姑姑黎英。
兩人找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落座。黎念對黎家的感情複雜,兩年多來對黎家一直都是不聞不問的態度,此刻隻能枯燥地抱著咖啡杯,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小姑姑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衣著依舊考究,但笑起來的時候再也沒有了以前的神采飛揚。
她不說話,黎英倒是先淡淡地笑了出來:“你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黎念說著違心的話:“您也是。”
“你言不由衷我知道。我現在隻會越來越老、越來越醜,哪還能和以前相比。”黎英笑了笑,“倒是你,從你進了娛樂圈以來我一直關注著你。看起來你發展不錯,也有前途,繼續努力。”
黎念想說話又說不出來,隻好笑笑。
“我爸上個月去世了。”看黎念突然抬起頭,眼睛裏有些驚訝,黎英笑了笑,“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過你,也不知道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還是仍舊不知道。
“我爸當初做了件錯事,他一直愧疚到閉眼之前。安銘臣當年提出條件和你結婚,我爸做的主同意了。他著急黎家企業的前途,所以雖然知道你和路淵的事,想了一晚上還是決定阻止你們倆可能的胡來。他第二天去找了路淵,具體說了什麼我不清楚,總之他回來之後心事重重,接著當天晚上就聽說路淵犯了心髒病,等到第二天晚上,又聽說他死在了手術台上。
“為這件事黎家跟路家的關係都垮了,到現在也沒修補好。這些年我一直沒聽他說起過這件事,直到他走之前,我才知道他對這件事一直念念不忘。做了一件虧心事,愧疚到死。
“我不指望你能原諒他,畢竟黎家對你不起。拿你當了犧牲品,到頭來黎家沒保住,你也受了苦。隻是希望這件事你也能了解。”
黎念頓了半天,沒有把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轉而低聲問:“黎氏被收購以後,你們發展得還好嗎?”
黎英笑笑:“沒有那麼好,不過也沒那麼糟糕。黎家主心骨沒了,最近一堆年輕人都在搞內訌。禍起蕭牆,應該不算是什麼好的現象吧。”
她放下咖啡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和黎家撇清關係,那就繼續撇清吧。我看黎家如今已經是扶不起的阿鬥,是福是禍都躲不過的,你自己好好保重。”
黎念在路淵的墓碑前待了不短的時間,直到猛然發覺自己已經全身凍僵才緩過神來。
她下山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山頂有薄霧繚繞,肅穆的墓碑明明很近,看起來卻又有些遠。
黎念下山的時候已過了晌午,她早飯午飯都沒有吃,卻還是沒有饑餓感,索性直接開車去了劇組。她在路上開了機,立刻有眾多電話提醒和短信息插進來。
短信裏的話看得她雲裏霧裏,直到紅燈的時候抽空瀏覽了新聞網站,才明白過來哪裏出了問題。
今天娛樂版新聞大標題裏又有她,一行紅字放在最醒目的位置,真是讓人想不注意都困難——《黎念片場甩左迎耳光 死對頭為爭夫火拚》。
黎念看完這幾個字,刷地一下就冷了臉。
正文前曝光了一組圖片,連貫又完整地呈現了她倆在片場更衣室附近對峙的情景。而其中一張占據了一半圖片總麵積的照片,則明明白白地顯示了她確實在寒著臉揚手打左迎,清晰度恰到好處,拍攝角度也恰到好處,仿佛真的隻是路過偷拍,而非有人刻意指使。
黎念忍不住想冷笑。怪不得左迎昨天一反常態地裝傻,樂意自動撞到槍口上,還明擺著要和她唱反調,原來所有的忍辱負重都是為了今天。
苦肉計果然是古往今來最經典的招式之一,真是屢試不爽,百用百靈。黎念半撐著下巴,咬著水杯看屏幕,某一瞬間猛地想起安銘臣也曾經諷刺她對他使用過苦肉計,心中一緊,隨即望著天花板自嘲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現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