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豆沙關(1 / 1)

經過豆沙關

我經過的,最險要的峽穀,是雲南的豆沙關。

原本是從鹽津縣坐車去水富縣的,天一直是霧騰騰,車在半山腰的路上爬,繞來拐去,看不清三百米外的東西。路麵雖然平整,但很窄,一有會車,來的就緊靠了鑿出的崖壁,去的則往邊,再往邊,輪胎剛剛壓在路沿的石條上,還一顛一顛的。這讓我受不了。坐在臨窗處往車下看,路下萬丈的深淵,半淵處斜長著一株禿樹,披掛了數丈的根須,再往下,就是關河,關河水很急,翻滾如雪。我調換了座位,眼不見心不亂,卻再不敢說話,死抓了扶手,把心提在嗓子眼上。又走了一陣,車停下來,說是前邊兩輛卡車撞了,立即前後的車輛全堵起來,而我們的車正停在一處窩崖下,崖上有瀑布流下,叮叮咣咣落在車棚上。公路上有瀑布,這是我從未見到過的,如果車輛一衝而過,多好玩的一景,可現在讓瀑布一直敲打我們的車,就十分的難受了。從車裏跑下來,蹲在一處吃紙煙,不知堵塞幾時疏通,看天窄得如一條龍,河對麵的溝裏有一戶人家,可能在做飯,煙霧在屋上罩了一堆,久久不散。

車輛終於可以通行了,路越發窄,而且一直下行,但路往下,河也往下,似乎路與河要往地心去。這樣著天已黃昏,前麵的峽穀收攏起來,再收攏,突然間兩山緊靠,如關了門,關河就不見了。司機說:豆沙關到了!

如何想象,豆沙關都不該是這個模樣,但豆沙關就是這麼個模樣。說雄,它不是多雄,卻險得讓我心驚肉跳。或許是西南山高峽深多的緣故,在鹽津縣城的時候,介紹人並沒有說到它的險惡,而誇耀的是山崖四五百米高的棘人懸棺,以及關上的五尺道。棘人部落現已沒有,懸棺是怎樣抬上去的,數千年為何還完整保存,這是一個謎。五尺道是秦時開鑿,可以見證當年南絲綢之路的繁榮。但這些我倒不太感興趣,走了一截五尺道,蹲下望了望懸棺,便又隻打問這山有多高,峽有多深。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故事,故事可以變幻,山水卻是依舊啊。我的詢問,旁邊的人不能回答,而天色蒼茫,仰頭我望不到山頂,俯身也瞧不到穀底,隻聽到水的轟鳴。我有了一個幻想,極力想驀然看到一樹山桃,沒有山桃,盯著一片不知名的林子,林子和山色慢慢成了一色,天就黑了。順著一條小道往上走,便走到了一個鎮子上。這裏還有一個鎮子,這令我百思不解,也讓我來了興致。

鎮子不大,僅僅一條街。但街上兩邊都是門麵房,房子結構十分講究。雖然已經晚上了,各門麵還開張,賣飯的賣飯,賣貨的賣貨,但卻沒有人買。風從街道上颼颼往過吹,吹得家家屋裏吊著的小燈泡晃蕩,道麵上便有各種影子縮小張大,跳來跳去。我踏進一家店裏,是出售鍋盆碗盞和钁頭鐵鍁一類鐵器,昏暗中物件都閃一點幽光,店主就坐在柱子邊,好像隻有半個臉。我進去他沒有反應,我看了看又走出來,他也沒有反應。門口裏一個婦女抱著小孩,母子也是默然,我下了台階從街上往前走,街上一處黑一處白的,才朝著白處下腳,撲哧濺起水,聽見那婦女在說:朝黑處踏,黑處是幹的。從門麵裏照出來的一道挨一道光亮裏還走著一隻雞,體大如鶴,翅羽斜斜,像披著一件外衣。雞的步伐很閑,走著走著也成夜了,街頂頭就沒有了燈火,而另有三四人在晃動,能聽到喘粗氣。走近了,他們在搭一個席棚,席棚的門和門麵門對著,旁邊隱約有一堆柏朵。我猜想這家是死了人,柏朵是墊棺用的,奇怪的是門麵屋裏並沒有哭聲。走過了街,遠處竟出現一點火,像螢火蟲,到了跟前,方是蹲著了一個人,他在吸紙煙。

鎮子的夜晚太寂靜,寂靜得像那些石頭,和石頭縫裏長出的樹。關河的響聲越大,鎮子越寂靜。頭頂上空那一長狹的天都是黑的,出現了星星,數了又數,七顆星成勺形,是北鬥星吧,我記得今夕是2004年的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