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休息會兒,很快就到醫院了。”
白芷搖了搖頭,她的手緊緊地抓著懷裏的記事本,她不能暈過去。
手機突然響起來,白芷一看,是沈剛的電話,她連忙接了電話。
“我接到消息,今天早上有一群不明分子進了江市,你還好嗎?”
“我們遇到了埋伏,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對了!我找到本子了!”
“我就在醫院旁邊,我這就去找你。”
白芷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過了會兒,車子停在了醫院門口,沈剛已經到了,一看到他們的車就衝了上來。
白芷打開車門,將記事本遞到沈剛手裏,撐著最後一口氣交代道:“沈隊,交給你了!”
說完,她就覺得排山倒海的眩暈感襲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白芷!”沈剛的驚呼聲在耳邊遙遠地響起。
然而她已無力回應。
白芷又做了一個夢,這次她夢到了白青柏。
這是她十幾年來第一次夢到他,他仍然是青年的模樣,是她記憶裏高大又強壯的形象。
白芷含著熱淚,露出一個笑容:“爸爸,我很快就能為你昭雪了。”
他的表情既欣慰又痛苦,語氣宛若歎息:“阿芷……”
“你不高興嗎?”白芷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歎息,疑惑地問他。
“高興,當然高興,我的好女兒,爸爸一直以你為榮。”白青柏摸了摸她的頭,熱淚盈眶。
“可你看起來很悲傷。”
“因為,這是一條太難的路……”白青柏再次歎息。
白芷的眼中有淚落下來,他們父女倆都是臥底,所以他們明白彼此的不易,也正因如此,他們會更加心疼彼此。
“爸……”白芷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白青柏,可他的身影卻突然遠去。
周圍起了大霧,不過轉瞬,白芷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3)
“阿芷……”耳邊傳來溫柔的呼喚。
白芷睜開眼睛,一時竟不知今夕是何夕,她迷茫了一會兒,才看到雙眼發紅的林鬱,安靜的病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阿鬱……”她聲音嘶啞地喚了一聲,眼角似是還有夢裏殘留的淚水。
林鬱握住她的雙手,神色溫柔又悲傷,讓她想起了夢中的爸爸。白芷的眼角又有淚水滑下,她回握住林鬱的手,聲音哽咽道:“阿鬱,我爸爸他……是臥底……他一定不是殺你媽的凶手……你等我,我一定會查出真相,找出真凶……”
林鬱的眼中有一滴淚悄然落下,他一邊伸手將白芷臉頰上的淚水輕輕拭去,一邊柔聲道:“不用查了,也不用找了……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即便那日他親眼看見白青柏開了槍,即便他內心深處並不覺得還有所謂的真凶,可他不要她再查下去,死者已矣,重要的是活著的人,他隻想她平安健康地陪在他身邊,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陷在槍林彈雨中,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死亡邊緣,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
他不要再看到她流血受傷,不要,再也不要。
白芷定定地看著林鬱,她看得到他的痛苦掙紮,也看得到他的堅持,她想,這世上沒有人比她還要了解他了,當初那個安靜內斂的少年,為了她的安危,終於也學會了撒謊。
可白芷沒有戳穿他,她隻是溫柔地點了點頭:“好。”
“沈警官在門外,我讓他進來。”林鬱說著,就走了出去。
“感覺怎麼樣?”沈剛拿著一個牛皮紙袋走了進來,關切地問她。
“我沒什麼,隻是七胖他……”白芷說著,聲音再度哽咽。
沈剛歎了口氣:“逝者已矣,你要往前看。”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好消息是,封狼就是江肖塵這件事,基本能確定了。”
“我爸的日記上有寫封狼就是江肖塵?”白芷目光微微一亮。
“上麵隻提到了封狼,沒有提到江肖塵,但結合你拿到的那張照片,江肖塵基本就是封狼無疑了。”沈剛說道。
這是白芷最初的猜想,是一個極為大膽的猜想,如今被確認,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何感受,她很難想象江肖塵就是封狼。
因為那是比江肖塵更加惡貫滿盈的存在。
封狼,韓市最大的毒販,所有進入韓市的毒品,都要先經過他的手,可以說,韓市的毒品市場因為他的崛起而變得越發廣闊,這些年,青少年涉毒的數據連續上升。
白芷曾親眼見過為了拿錢買毒品砍殺父母的男孩,也見過在戒毒所痛不欲生的少年,還有因為毒品自殺的人,數不勝數,那些人本該過著最無憂無慮的人生,擁有青春燦爛的年華,可因為有心人的誘導,他們碰觸了毒品,從此再沒有回頭路,人生美好的一切,自此跟他們無關。
那些讓人觸目驚心的一切,都與一個人有關——封狼。
警方在她之前,也曾安排過好幾個臥底,但他們都很快被封狼的人發現,死的死,殘的殘,不得善終。
所以警方對封狼,不止有公仇,還有私仇。
那些埋在地底的英魂,每一個都曾是他們當中鮮活的一員,任何一個有血性的警察,都不能讓戰友的鮮血白流。
沈剛把牛皮紙袋遞給白芷,道:“這是影印本,原件我已經拿回警局了,我想你應該還沒來得及看。”
白芷近乎激動地接過記事本:“謝謝沈隊。”
“不用客氣,這是你找到的,你又是他的女兒,你最有資格看這本東西。”沈剛說道,“等你傷好後,就回警隊吧,我已經跟局裏請示過,所有的同仁都很期待你歸隊。”
“嗯。”白芷泛著淚花點頭。
沈剛很快離去,白青柏的臥底日記裏揭露了太多的信息,所有的隊員都忙得不可開交。
白芷坐在病床上,專心地看著手裏的記事本,每翻一頁,她的心都會隨之顫抖,那上麵的每一頁,都代表了一個驚心動魄的過往。
白青柏的日記,就像是一本史學書,記錄了一個黑幫時代的沒落,和另一個黑幫時代的興起。
二十五年前,韓市的黑幫還不是青雲會,叫作義幫,義幫的崛起把大量的毒品帶進了韓市,為了打擊毒販,警方成立緝毒大隊,而白青柏,就是第一批緝毒臥底。
當時的封二爺隻是義幫下的一個小頭目,白青柏進入義幫就是跟在封二爺身邊。而秦三爺,隻是一個混得一般的生意人。
因為一些契機,封二爺和秦三爺搭上了線,兩人都是野心勃勃的人,而他們二人又極為欣賞白青柏,於是三人結義為兄弟。
白青柏幫助封二爺一步步成為義幫舉足輕重的人物,秦三爺的生意也因為封二爺的幫助越做越好,甚至開起了賭場。
白青柏用了十年的時間,收集罪證,將義幫的幾個頭目一個個送進了監獄,當初以為很快就能完成的臥底任務,一直花了十年,才終於可以收網。
可是,收網的關鍵時刻,卻遇到了一件突發事件。
秦三爺因為太過急功近利,引發了嚴重的財務危機,急需大量資金,可是那時封二爺購買了大批毒品,還沒來得及銷出去,就被警察繳獲了,雖然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指控他,他躲過了一劫,卻損失慘重,所以無力再幫秦三爺。
白芷看到這裏的時候,那些在她心中一直沒有解開的疑團,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當年那起綁架案的真相,終於開始浮出水麵。
白芷翻著手裏的記事本,掌心有薄汗滲出。
她翻過一頁,繼續往下看。
彼時的韓市正好出了一個冒尖的人物,那便是林鬱的父親林陽辰,青年企業家林陽辰第一次上了福布斯排行榜,並且成了韓市首富。
秦三爺刻意製造機會結識林陽辰,企圖讓林陽辰投資自己的項目,但最後卻被林陽辰拒絕。
被逼到絕境的秦三爺惱羞成怒,和封二爺一合計,決定綁架林陽辰的妻兒,讓他吐點錢出來。
而當時一直輔佐封二爺的白青柏被他們派去做這件事。
也就是那個時候,白青柏的聯絡人胡宇淩因為一場離奇車禍意外去世,原先計劃好的收網行動被迫終止。
彼時的白青柏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極有可能暴露了,所以他一邊假意答應執行封二爺和秦三爺的計劃,另一邊則做了一些必要的準備,比如說藏好臥底日記和證據,給未來的白芷寫下一封遺書……
而白青柏的日記裏還提到了一點,那就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他在綁架林氏母子之前,把自己的槍換成了仿真麻醉槍。
那是日記的最後一頁,在最後一句,白青柏寫道:此次行動我將務必保護好人質,胡隊在天有靈,望能見證。
再往後翻,便是空白。
白青柏沒能保護好人質,也沒能保護好自己。
所以,他再也沒機會在日記上再次落筆。
而他離開之後,義幫改頭換麵成了青雲會,那個他花了漫長的十年慢慢擊垮的幫會,換了身皮,繼續在韓市興風作浪。
白芷看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
她合上記事本,雙手捂臉,無聲的淚水從指縫中滲出來,為這遲來的真相,為白青柏那段漫長又艱辛的臥底歲月。
十年……人生有幾個十年?
可他用了十年的時間忍辱負重,矢誌不移,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不甘心,好恨!
她怎麼能讓他含冤莫白,繼續背著殺人犯的名聲?
白芷緊緊地握著拳頭,心中下了決心。
(4)
林鬱進來的時候,白芷已經收拾好情緒,隻是紅腫的眼睛卻沒法遮掩,便假裝睡覺。
她感覺到林鬱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為她掖了掖被角,然後在床邊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明沒有溫度,她卻感覺到了不自在,過了會兒,他的氣息突然朝她逼近,柔軟的唇瓣輕輕地擦過她的眼睛。
白芷的睫毛輕輕一顫。
“哭了?”林鬱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響起。
白芷沒法再裝睡,慢慢睜開眼睛,她看著林鬱,嘴角扯出一個弧度,輕聲道:“嗯……高興的眼淚……知道了很多事……”
林鬱深邃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的,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你知道嗎?我最近總是做噩夢。”
白芷有些怔然地看著他。
“我總是夢到你一個人去冒險,而我明明站在你身後,卻沒有辦法保護你。”林鬱的聲音有些低沉,白芷能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一種罕見的害怕。
他在害怕。
向來沉穩、坐擁一切的林鬱竟然在害怕。
白芷的眼眶又紅了,但她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現在不用擔心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很快就會回歸警隊,有整個警隊當我的後盾,他們不敢再對付我。”
林鬱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微微笑了笑:“嗯,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受傷,以後不要再讓我擔心。”
白芷狠狠地點了點頭。
病房裏安靜了一會兒,白芷突然想到什麼,忍不住問道:“艾森呢?”
提到艾森,林鬱的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太好:“他回去了,這次動靜太大,他沒辦法再待下去。”
誰不知道中國是雇傭兵的禁地?這次艾森如果不是為了討老婆歡心,隻怕也不肯來。
“他沒事吧?”白芷有些擔心。
說到這個,林鬱的臉色更差了:“他能有什麼事?他還沒你傷得重!”
看這神情顯然是在怪艾森讓她受傷了,白芷哭笑不得,認真道:“如果沒有他,我就不僅僅是受傷了!”
“所以我並沒有克扣他的酬勞。”
“……那他太太還能跟著你學調香嗎?”白芷忍不住一笑。
“看心情。”
“……”
阿成來的時候,白芷正從睡夢中醒過來,林鬱不在身邊。
她一看到阿成,就想起了七胖,她住院後,給阿成打過電話,請他幫忙料理七胖的身後事。
她的嗓音有些酸澀:“七胖的葬禮辦好了?”
阿成點了點頭。
“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他……”
阿成沉默了會兒,道:“七胖說過,當年你在泰國沒撇下他,他這輩子都拿你當老大,就算你是警察也一樣。”
白芷一怔,哽咽道:“他這個傻子……”
那年他們在泰國因為金榮被追殺,七胖受了重傷,嚴重拖慢了他們逃離的速度,其他同伴擔心全軍覆沒,提議把七胖留下,甚至江肖塵給她打電話也是讓她自己先走。
可她終究沒忍心,死活要帶上七胖。
後來七胖活了下來,從此不離她左右。
沒想到……最終他還是因她而死。
“白姐,七胖是自願的,你不用自責,換作是我,也會這樣做。”阿成說完,就離開了。
韓市,青雲會總部的會客廳裏。
“誰幹的?!”江肖塵怒氣衝衝地將一張報紙扔到桌上,上麵報道了江市的一場槍戰,隱約還拍到了白芷中槍的畫麵,隻是並不清晰。
“秦叔,是不是你?”見沒人說話,江肖塵的目光落到秦三爺身上,沉著聲問。
“怎麼跟你秦叔說話的?”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兩聲咳嗽聲,那是一個兩鬢有些發白的男人,麵頰有些消瘦,眼底的青影很重。
那是青雲會的前老大——封二爺。
江肖塵的怒氣斂了斂:“封叔,我說過,白芷的事我自有主張,你們不要幹涉這件事。”
“你自有主張?你的主張就是放任一個警方臥底在你眼皮子底下收集證據?”封二爺氣得拍了拍桌子,泛著病氣的臉色又青了些。
“虧你瞞了我們這麼多年!要不是你秦叔警覺,派人重新去查了白芷的底細,我們還不知道她是白青柏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