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還是不要過度腦補為好。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小會議室的房門再次被輕輕叩響。
緊接著,隨著音調輕快的一聲“Hi”,一道挺拔的身影緩步走了進來。
原本因為空調過剩,顯得有些空洞發涼的會議室裏像是瞬間迎來了一道暖陽,整個房間都因為這個麵試官的出現而變得熠熠生輝。
雖然隨著產業的更新迭代,科技公司的高管日趨年輕化,四十不到的高管甚至CEO早已經比比皆是,但這個楚纖口中的“副總”顯然還是太年輕了一些。
眼前的青年大概隻有二十六七歲的模樣,長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瞳孔的顏色比普通人要深一些,這讓他看人時的目光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深情又專注的錯覺。
薄薄的嘴唇血色充沛,嘴角微微彎起的模樣和那副笑眯眯的神情嵌在一起,帶著幾分溫柔又討巧的勁兒。
在Resonance的員工心裏,這大概是個活潑機靈卻又好脾氣,可以隨時隨地和下屬打成一片,幾乎沒什麼架子可言的可愛領導。
然而在倪悅看來,眼前這副笑臉看上去卻是如此虛偽可惡。
“言祈……是你?”
話音剛落,倪悅已經開始後悔。
都好幾年了,自己居然還能第一時間叫出對方的名字!
“師妹別那麼客氣嘛,隨意一點,坐著聊聊就好。”
眼見她“唰”一下站了起來,身體繃得像杆標槍似的,青年趕緊安撫性地做了個“別緊張”的手勢。
緊接著長腿一伸,已經施施然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
客氣你個鬼啊!
早知道麵試官裏會多出這麼一個不靠譜的對象,她壓根兒不會來自取其辱好嗎?
倪悅咬著嘴唇,一時間沒想好是繼續留下,還是立馬拎包走人。
掙紮了好一會兒,考慮到一個職場人的基本素養,她終於還是忍氣吞聲地坐了下來。
像是根本沒有感受到她此刻的糾結和憤懣,言祈先是裝模作樣地把手裏的簡曆前後翻著瀏覽了好幾分鍾,才笑著開口:“從Z大畢業以後,你直接去了Blue Rays啊?”
“是。”
簡曆上不都寫得明明白白了嗎?
用這種問題當開場白,還真是沒話找話!
“我聽說Blue Rays發展挺好的啊,好像最近都已經準備要上市了。你怎麼會忽然離開了呢?”
“和領導關係相處得不太好。”
倪悅口氣硬邦邦的。
“哦?”
言祈似乎終於抓到了一個適合延展的話題,立馬開始追根究底:“所謂的相處不太好,究竟是怎麼個不好法?是領導太嚴格讓你覺得工作壓力過大,還是做事風格有差異,導致雙方的契合度不高?”
倪悅沉默。
職場性騷擾這種理由原本很難開口,更何況眼下麵對的是這麼一個她原本就十分厭惡的家夥。
如果認真解釋,以對方那不著調的性子,大概隻會當作笑話來聽,說不定心血來潮之下,還會興致勃勃地在圈子裏打聽一輪,找找故事中的男主角。
倪悅原本在親眼見識了Resonance優越的工作環境和直屬上司的親切態度後,是非常想要爭取這個工作機會的。
然而意識到最終的彙報對象是言祈後,已經打消了要留下的念頭。
此刻麵對著對方滿是探究的一張臉,她也沒了顧忌,態度生硬地直接駁了回去:“都不是。那位領導沒誠信,又輕浮,為人十分討厭,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和他一起共事,所以離職了。”
“這種理由聽起來不是很有說服力哦。”
言祈像是沒聽出她夾槍帶棒的嘲諷,殷殷教誨的模樣像是一個誠懇的學長,在給不懂事的學妹傳授社會經驗。
“職場上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合作者,無論是平級的同事還是作為領導的上司,不可能每一個人都讓你滿意。如果所謂的不喜歡不是因為對方的人品或是原則性問題,那麼就要學著盡量去磨合。畢竟工作的本質是為了賺錢養家以及實現自我價值,而不是為了交朋友。如果隻是因為領導討厭就輕易放棄掉一個合適的工作機會,實在太不值得了……你說是不是?”
這番言論聽起來是如此地心靈雞湯,如果不是了解對方究竟是個什麼品性,倪悅幾乎要給他鼓掌了。
隻可惜心理陰影太深,對方再舌燦蓮花做溫柔導師狀,也改變不了他既有的形象。
因此倪悅聽到最後,隻是麵無表情地“哼”了一聲:“多謝言總指教。”
“言總?你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客氣啊?”言祈笑眯眯地糾正著她的稱謂,“Resonance不是國企,上下級關係沒那麼嚴格。你要麼直接叫我名字,要麼和之前一樣叫師兄。”
以前?你還好意思提以前?
倪悅內心默默翻了個大白眼。
隻可惜言祈看上去,並沒有接收到她散發出來的嫌棄信號,依舊孜孜不倦地教導著:“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題。比如說我吧……我們是師兄妹,所以工作以外的地方怎麼開玩笑都無所謂。但一旦進入工作狀態,我還是蠻嚴格的,所以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不要因為覺得我太討厭,就輕易提交離職報告。”
聽他這口氣,像是已經認定她明天就要來Resonance上班了。
倪悅實在受不了他那副自我感覺良好的表情,趕緊表明態度:“如果決定入職,我是不會怕辛苦的。不過工作也是雙向選擇,我暫時還沒考慮好。”
“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考慮,做好決定了,通知HR那邊就行。”
言祈似乎並沒有介意這不識好歹的態度,眼看著她頻頻看向手機,已經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十分善解人意地站起身來,主動替她拉開了門。
臨走之前,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衝著倪悅笑了笑:“對了,剛才忘了問你,你的那個電台……是叫‘悅享之音’吧,現在還在運營嗎?我記得裏麵推薦的歌都還蠻不錯的。如果還在繼續,介不介意分享一下地址?”
什麼?
這家夥居然還記得?
這樣看來的話,他這句話簡直是故意在挑釁!
倪悅狠狠地咬著牙,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克製住自己朝他瞪眼罵髒話的衝動。
然後很快地,她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一樣,踩著為了這場麵試而特意準備的小高跟鞋,腳步“噔噔”地把對方那副欠揍的笑臉遠遠拋在了身後。
回到家時已經將近下午一點。
倪悅進門之後先是氣鼓鼓地在沙發上坐了一陣,隨意吃了兩塊餅幹後,才洗了一把臉,滿是沮喪地躺上了床。
從B城回來之後,她秉承著“自強自立,既然工作了就絕對不再向父母伸手要錢”的原則,態度堅定地在離家車程半小時的地方,租了個一室一廳自己住。平日裏隻有周末的時候,會回父母那邊去蹭個飯,改善改善夥食。
倪家老兩口拗不過女兒,最終隻能暗中找房東給了點補貼,讓倪悅這邊的房租明麵上看著便宜點,盡量減輕她的壓力。
所以她這小套間雖說月租不到三千五,比周邊的同類房型便宜了好幾百塊,但是戶型方正,環境良好,交通也便利,比起她在B城租的那套永遠泛著潮氣的半地下室,住起來舒服了不止一星半點。
然而即使是待在這套讓她宅得理直氣壯的小房子裏,眼下又正是陽光溫暖的午休時刻,倪悅還是情緒煩躁得根本沒法閉眼。
Resonance優越的辦公環境大大超出她的預想,作為頂頭上司的楚纖也給她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但最後壓在頭上的副總居然會是言祈,這個事實足以讓一切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偏偏這個時候,還有不知趣的家夥專門等著給她添堵。
手機屏幕伴著“滴滴”聲閃了兩下,一條QQ信息已經被推送進來:“小仙女,麵試結果怎麼樣啊?被順利撿走了嗎?”
“斑鳩兄,你幹狗仔這行也太敬業了,我這才剛到家沒多久呢,你的消息居然就來了。”
倪悅不太習慣對著手機的小鍵盤敲字,幹脆直接戴上耳機發語音:“看反饋好像還行吧,不過我大概不會去。”
“為什麼?”老斑鳩敲字如飛,從手速上看真跟常年在幹淘寶客服似的,“你不喜歡他們公司,還是直屬上司又是個意圖不軌的不良分子?”
“別瞎說。”倪悅歎了口氣,“Resonance看上去挺高大上的,我的頂頭上司感覺人也很好。不過嘛……”
她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公司分管運營和產品的副總是個我很討厭的人,據說如果我進去了以後會和他打不少交道,所以決定放棄。”
“你還認識Resonance的副總啊?路子挺野的嘛!”老斑鳩像是絲毫沒有關注到她此刻的鬱結,反而興致勃勃地追問著,“來來來,說說看,那位副總怎麼招惹你了,讓你這麼討厭?”
“呃……”
這事說來話長,而且如今回想起來,似乎也不是什麼讓人無法原諒的深仇大恨。
尤其是走上社會以後,經曆過的人事多了,倪悅早已意識到,誇誇其談不靠譜、答應過的事轉臉就忘的這種人,滿大街比比皆是。如果每個人都要記恨生氣,她的仇恨值大概早超額溢出了。
之所以會對言祈一直耿耿於懷,大概還是因為這個青年,曾經是讓自己心懷好感,且抱有無限憧憬和期待的那個人。
“你那兒是斷網了嗎,還是多大的仇讓你氣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啊?”
QQ的提示音繼續“滴滴”作響。
麵對她的沉默,老斑鳩依舊是一副刨根問底、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
“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啦……”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如此陽光晴好的午後,小風扇“呼呼”吹著,的確適合追溯一下少女往事。
倪悅從冰箱裏拿了聽可樂,咬著吸管盤腿朝著窗台下一坐,看著窗外的陽光,擺出了一副準備長聊的架勢。
“斑鳩兄,你還記得我最初辦在Z大學校裏的,那個叫悅享之音的電台嗎?”“記得啊,當時不是人氣還挺高的?後來你忽然關了,我還給你發了好幾個月的私信呢。”老斑鳩看上去有些感慨,“說起來,咱們還是因為這事才認識的,所以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注定做朋友,網絡情緣一線牽啊!”
“緣你個頭啊!”
倪悅被他亂七八糟的打油詩和隨後發來一張“為了友誼幹杯”的老年人表情包笑得噴了一口可樂。
隔了好一陣,才把緬懷往事的情緒重新醞釀好:“之前一直沒具體和你說,當時悅享之音忽然關停,其實就是拜Resonance的這位言總所賜。”
“原來你當年那個不靠譜的師兄是他啊……我說你怎麼這麼咬牙切齒的。”
作為悅享之音的骨灰級聽眾,老斑鳩自然很明白這件事在倪悅心中的分量,於是十分難得地沒有再亂開玩笑,而是安靜地沉默了下來。
許久之後,QQ的對話框裏慢慢跳出了幾行字:
“如果你現在想要吐槽兩句的話,就把我當垃圾桶吧……雖然如今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但至少在你紮小人的行動結束之前,我是不會下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