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請你救救我
在白光裏抖抖晃晃的我,被一片白色包覆著。
我的靈魂被白光往上推動著。
推向天空·
飄向天際。
不斷地被簇擁上去·
不!
我不想上去。
我不要上去!
我還不想去那個世界!
我掙紮…試圖抵抗這一切。
將我推上天空的白光,
那飄渺的一片白。
我抗拒著它。
抗拒它,然後尋找他的身影。
我在這裏。
哪裏?
你在哪裏?
哪裏?在哪裏?到底在哪裏?
我環視這一片白色世界·
凝視著白光,尋找著。
不一會兒,我看見了。
白光中的一輪白色。
有了。
我飛向那一輪白色。
就算沒有翅膀,我還是可以輕飄飄地飛向它。
輕輕地、緩緩地飛過去——
找到了。
終於找到你了,請你——
救救我吧!
[——下周同一時間,請繼續收看軌道戰史葛雷鋼!
《被尚未謀麵的你所吸引的靈魂》
他的眼瞳,將讓你再也說不出半句謊言!]
預告片的經典名言結束後,讚助廠商的名字隨著片尾曲一一播送出來後,畫麵隨即切換成洗衣精的廣告。牙齒雪白閃亮的女明星在大草原上晾著衣物。好個不切實際的場景設定啊!純這時候還窩在床上滾來滾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是他每周的例行公事。
不過今天歎的這口氣,卻是分外地沈重·
禮拜天的傍晚。西下的夕陽紅光和煦地照進屋內。
隻是這樣的話倒也沒什麼。偏偏今天是五月六日。每年每年,都得來上這麼一次循環·令人以為會這麼持續下去的連休天國,就在今天宣告結束。(編注:此處的連休天國意指日本的黃金周假期,放假日期大多是每年的4月29日到5月5日前後,視情況調整。)
身上穿的T恤加上五分褲,是他標準的假日配備。純的收假症候群開始發作,內心鬱悶不已。他掙紮了一會後,直起身子,打了一個嗬欠。
他用雙手往上撥了撥被夕陽曬得微微出汗的頭發。
「好煩喔~~」
純呻吟著,將頭發抓成了一團鳥窩頭。今年春天上高中時才剪過的頭發,現在已經蓋住了耳朵和眉毛,令人好不心煩·
更令人心煩的則是,五月五日是禮拜六。
至少,是禮拜天的話,純就不會這麼怨天尤人了。
如果今天是五月五日禮拜天的話,明天就能補休。快樂的周末假日得以持續,然後現在的他還有足足二十四小時可以浸淫在連休天堂中。這麼一來,要看葛雷鋼錄影帶,或是仿葛雷鋼模型都行,隨他高興。
可是,今天偏偏就是五月六日星期天·
這就是現實·
所謂的現實啊,就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更顯無情。
今天,老少鹹宜的長紅機器人卡通[軌道戰史葛雷鋼],又和純說再見了。
所剩無幾的最後一天假期,就像錄影帶的快轉一般·過不了多久,夕陽就會西下,月亮迅速升起又落下,等不及朝日升起便天空便會開始露出曙光,東方一片魚肚白。等純回過神來時,就會到了令人鬱卒的上學時間。
而且,明天等著純的第一堂課,還是體育課。
禮拜一第一堂課,竟然來個體育課。
三位一體的連續攻擊,的確會讓人惰性大發。
不過,對不矮也不胖的純來說,運動倒不是什麼天大的問題。他小學時還曾被半強迫性地加入足球和田徑類的運動社團。他的身體還記得怎麼運動。高中一年級體育課,隻要這點程度便足以應付了。隻是,禮拜一第一堂的體育課仍讓純感到全身無力,這是不變的事實。純隻能不停地感歎。
從小學到現在,純在各方麵並沒有太出色的表現。國中三年一直都呆在園藝社,不過說穿了其實是下課後便回家的海鷗社。而升上高中之後則成了標準的海鷗社社員。
全身上下也沒什麼好值得誇耀的部分。勉強要說的話,大概隻有不需要戴眼鏡的好視力吧。看電視,玩電腦,做模型。這三種耗費眼力的活動是他日常生活的主幹。不過他的視力仍然好得不得了,左右眼視力一直保持在一·五左右。
再順道一提。
對純來說,模型就等於是[葛雷模型]。至於[葛雷模型],當然是指在[軌道戰史葛雷鋼]中出現的巨大人型武器[梅加吉亞]的塑膠模型。[葛雷模型]的略稱就是由此而來。
「啊啊啊啊!」
毫無意義地一陣亂吼後,純又倒成了一個大字。
電視遙控器於空中飛舞著,在床上一個彈跳後掉落在地毯上。純維持著大字姿態,伸出手在床下一陣摸索,拾起了遙控器。這時候洗衣精廣告早就結束了。他按了下遙控器,關掉電視。
電視螢幕沙沙地傳來一陣靜電聲後,嘎然而止。
純隨手將遙控器亂放,湊近了枕頭。當頭靠上枕頭後,他將手仲向枕頭邊。床頭有個擺放鬧鍾之類的矮櫃。
矮櫃上總是擺著做到一半的葛雷模型。而現在做的是葛雷鋼的武器之一,重粒子來福槍·
而愛用的磨光棒和尖嘴鉗也放在伸手可得的位置·他取出了重粒子來福槍和磨光棒。磨光棒的身體是一根經過裁切的小塑膠棒,上麵卷著纖細的砂紙,是純獨一無二的工具。為了顯現出模型獨特的金屬機械感,純自創了這根磨光棒,以便能夠以直線方向磨出細膩的凹凸感。
夕陽西下,陽光漸漸褪去,房內顯得有些陰暗·純懶得起床,就這樣在燈也不開的情況下,手拿著模型和磨光棒開始在胸前琢磨了起來。
純無謂地磨著模型,沙沙聲在夕影籠罩的清泠屋內回響著·
沙、沙、沙。極為規律。
沙、沙、沙。
沙、沙、沙。
嗚汪~~遠方傳來拘兒的嗥叫聲。
沙、沙、沙。
沙、沙、沙·
嗚汪汪汪~—這隻狗是怎麼了,發情了不成啊?
接著,一個聲音混雜在狗叫聲中。
……我……
「我?」
純好像聽見了什麼。
就在同時,他發現自己似乎要打起盹來了,趕緊一躍而起。嗚汪嗚汪嗚汪汪汪汪~~又從遠處傳來了一陣狗嗥·
「是狗嗎?」
還是會狼嗥的貓?
純再次在床上盤坐起來,回到他那不用大腦的作業。
沙,沙、沙。
……救我……
又聽到了。真的聽到了。
而且聲音比剛剛更近。
……救我……吉。
聲音越來越近了。
這時純才發現,這不是貓或狗的聲音。
那是人的聲音·
「人的聲音?」
啊,對了。
是電視。
人的聲音嘛。理所當然是電視發出來的。
他本來是打算關掉電視的。剛剛手拿著遙控器躺在床上,隨便一摸就按了下去。有時候就是會這樣,以為自己按的是電源,其實按到的是音量。不知不覺間音量越來越小,還以為自己已經關掉電視了。
可是,不對啊。他的顏麵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既然是不小心按到音量的話,那房間怎麼可能還是一片黑?
就算音量變小,電視畫麵還是會發光才對。也就是說,屋內應該會呈現亮光一閃一滅的狀態。但是現在卻是一片黑暗·
既然如此,那是自己多心了?應該不是吧。
聲音再度響起,而且更為清楚。
救我……吉。
又出現了,這次十分肯定,是女性,而且還是小女生的聲音。
「救我?」
純像鸚鵡般重複著莫名的求救聲,然後失聲笑了起來。
他背對著應該已經關掉電源的電視。如果聲音是從電視傳來的,那自己應該會更早就發覺才對。
關掉電源的電視。不知從何而來的女孩呼聲。
他那奇妙的想像力開始發酵。
說是奇妙,倒不如說是毛骨悚然。
純試圖停止胡思亂想,又開始沙、沙、沙地磨起來。不會有什麼事的。純這麼告訴自己,“這裏沒有任何人在”.他繼續沙、沙、沙地磨著。不知不覺間,沙沙沙沙沙,手的動作越來越快。可是,總不能這樣一直磨下去吧。純勉強裝出一臉沒事的表情,把頭轉了過去。
他轉頭望向房間的角落,也就是電視的方向。
電視螢幕一片漆黑,沒有電源。
「哈哈、哈哈……」
雖說是有點莫名其妙,但純還是覺得人嚇人,嚇死人。
房間還是暗暗的。沒有電源的電視被黑暗吞噬。位在二樓的純可以從房間窗外清楚瞥見附近街燈微微透著光亮。
嗚汪汪汪汪~~狗又開始吠了。
純感覺自己的臉呈現一種要笑不笑的狀態。他趕緊下了床。雖然覺得這是白緊張一場,但他還是厭受到一股奇怪的氣氛。
開燈吧。純走向門口。
他將手伸向開關時,房間忽然亮了起來。
這不是日光燈的光亮。
純的手指還沒碰到按鈕。開關都還沒按下,日光燈也還是一副灰暗的模樣。但是他的房間裏卻早已是一片光明。
那是一種青白色的光芒。
就在這一片青白色的房間裏,純又笑了起來。不過有一半僵掉了。
思考能力已經完全麻痹了。
現在是怎樣?純毫不遲疑,花了比剛剛更大的力氣,裝作毫不在乎地猛一回頭。
電視發出青白色的光芒。也許這道光芒出現的位置剛好在電視所在的地方吧。純心想,不管了·他再次沙沙沙沙沙地磨了起來。
不過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磨模型的哪個部分了。沒一會兒,地板喀的一聲。
重粒子來福槍的模型和手工磨光棒掉在地上了。
純空空的兩隻手仍持續磨光的動作。他繼續磨著,意識卻漸漸朦朧起來。純並不想暈倒,
但他早已無能為力。因為,他看到一名少女的臉孔從發著青白色光芒的電視裏浮現出來。
而且,少女還開口說話了。
秋吉同學幫幫忙!
秋吉。純。秋吉純。
純的全名就叫做秋吉純。
「啊哈、哈哈…」
純僵硬地笑著,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然後下一秒——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純發出了一陣將肺部和肚子裏的空氣全部釋放出來的驚人慘叫·
鬼叫完後,他就這麼昏厥了過去。
他仰著身子倒在地上,而他的雙手則依然規律地,沙、沙、沙地磨著。
「喂喂喂,吃晚飯了,起床啦!」
耳邊傳來純媽的聲音,讓純醒了過來。
[竟然給我邊做模型邊睡覺,難怪老作些奇奇怪怪的夢。叫那麼大聲,想嚇死人啊?連休結束了啦,明天就要上學了·你就是愛熬夜,才會這個時間想睡覺。」
純媽向下望著倒在門邊的純,莫可奈何地說道。
「明天早上我可不叫你起床了。既然有時間玩模型,怎麼不去交個會來接你上學的女朋友啊?唉唉,像你老媽我啊,念書時每天早上都去接你爸呢……」
純媽一臉放棄了的表情,走出房間·
純依然倒在地上,看著純媽離去。他呆了一陣子之後才撐起身子,恍惚的意識漸漸恢複,
沒開燈的房間一片漆黑。
青白色的光芒早已消失不見了。
「是夢嗎?」
不是夢,還會是什麼?
純拾起散落在腳邊的重粒子來福槍和自製磨光棒。
肚子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先去吃飯吧。」
純翻了個身,決定奔向樓下廚房。
他走向床邊,打算將拾起的來福槍和磨光棒放回矮櫃。正當他要把手伸向矮櫃的時候,他忽然有股奇特的感覺。
他看了看旁邊。然後,又是喀的一聲。
來福槍和磨光棒彈在地毯上,砸到純的腳上。原本該把它撿起來,可是純早巳沒有那個心思跟餘裕了。因為此時的他,早已陷入了鬼壓床的狀態。就在他轉頭過去的時候,眼前忽然看
見了一張臉。他想放聲大叫,一張嘴張得老大,卻怎麼樣也叫不出聲來。純就這樣呆滯地張著嘴。兩個眼珠子直楞楞地盯著前方,連眨都忘了眨。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少女的臉龐。
就在剛剛,被青白色光芒所包圍的電視前麵,忽然出現了一張少女的臉。當時純嚇得連確認長相的時間都沒有就昏倒了。不過現在,別說什麼有沒有確認的時間了,他根本就是處於瞪大了眼睛盯著這張臉瞧的固定狀態。
純咕嚕一聲,吞了口口水。
那是一張線條極為柔美的鵝蛋臉。雙眼皮,大眼睛,俏挺的鼻梁。略顯豐厚的唇翹嘟嘟的,感覺似乎很柔軟。綁成一束的黑發有些淩亂,和耳鬢的發絲互相呼應,顯露出十足的女人味。不過即使充滿女人味,她給人的感覺仍然像隻小白熊娃娃。總之,是個極可愛的少女。
隻是,她並非是個素不相識的少女。
凝視對方半晌之後,純發現他的嘴巴可以動了,眼睛也能眨了,隻是嘴裏不斷地咿咿啊啊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關野……同學?」
關野帆乃佳。就是她的名字。
她是純的同班同學,純理所當然見過她的臉。不過國中既不同校,兩人學號也差得老遠。
就像純無緣談戀愛一樣,他們之間的座位也隔得老遠。雖然說是同班同學,他們也幾乎沒怎麼交談過。
話雖如此——
「秋吉。」
關野的聲音極為甜美。向上望著的眼睛水汪汪的,可愛極了。就各種方麵而言,她都能讓純的心髒不停地砰砰直跳。不過真正讓純心跳急速上升的,卻是別的原因·
因為她是半透明的。
透明的既不是衣服,也不是其他的部分。
而是關野帆乃佳身上的一切,都是半透明的。可愛的臉還可穿透過去、看見另一邊的床和窗戶等景象。這景象讓純嚇得往後直退三步。
純邊往後縮了身子,邊將視線栘向關野帆乃佳的腳邊·
她身上穿著和服·
看來似乎是件春季的和服·櫻花色的布料上,點綴著白色櫻花花辦的圖樣。那是一套氣質出眾、楚楚動人,看上去極為舒服的頂級和服。既然連無法分辨和服好壞的純都這麼認為,可見極品就是極品。不過就算是極品,半透明的東西還是半透明的。
關野沒有雙腳。
所以,「腳邊」這兩個字不適用在她身上。
純一臉疑惑·要是直接了當的問說「你怎麼會是半透明的呢?」的話,厭覺又似乎有點奇怪。再說,眼前到底發生了麼事他根本就搞不懂·不,別說什麼懂不懂的。現在的他隻覺得意識又要漸漸遠去了。
就在純的意識開始漸漸朦朧之際,關野帆乃佳結結巴巴地、自顧自地叫了起來。
「等一下啊!救救我,秋吉!」
等一下?救救我?這不是我該說的話嗎?純帶著這份質疑,然後就這麼砰地一聲暈倒在床上。
純媽半夜裏一定有來看過了。
醒來時,純發現自己已經窩在毛毯裏麵。隻要裹著毛毯睡就沒問題,早上我也不用來叫你起床了。純媽是這麼宣布的。不過說是這樣說,其實她還是會來叫自己起床。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隻是,現在根本就用不著麻煩她了。
純在毛毯的覆蓋下醒了過來。
他把臉鑽出毛毯外。清晨射進屋內的陽光頗為刺眼。
已經早上了啊。
那果然隻是個夢…
雖然他想這麼相信,但現實卻違背了他的期待。
他翻了身,背向窗戶·半透明的關野帆乃佳正跪坐在床邊,一臉喜悅的說道。
「早啊,秋吉·」
就是這樣。
她用一副看起來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對純打了聲招呼。
「啊,早啊。」
而純也像沒事人般回應了她。
半透明的關野帆乃佳雖然看起來頗有家敦,卻毫不在乎純一臉癡呆的表情,開始自顧自的講了起來。
宛若是昨晚的重現。
「我還不想死。我希望能多待在你身邊一會兒。」
關野講話還是一樣的缺乏表達能力,令人發笑,一樣滿嘴部是令人搞不懂的話。此時的純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實,有的隻有一頭霧水。
既然不是夢,那就是現實了?不過這也不是用「喔,這樣啊。」一句話就可接受的事實。
雖然純十分希望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和說明,但眼前的狀況似乎無法讓人有所期待。穿著和服的關野帆乃佳看來也是一陣混亂。
「我希望能一直待在你身邊!」
關野端正地盤坐著。說的話裏找不到任何的重點。
「所以,求求你,幫幫我吧!秋吉!」
結果到最後的一句話還是一樣的沒有重點。
純雖然搞不清楚狀況,還是盡量整理了目前所知的狀況。
半透明,穿著和服,沒有腳。
可以推論出的答案隻有一個。
她是個幽靈。
如果還有比這個更好的答案,他倒是想聽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