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請你相信我
一切還是老樣子。
雖然純在學校依然繼續偷偷觀察帆乃佳。不過就他所見,帆乃佳的周遭實在沒有任何足以危及生命的危險事物。也看不出她有染上致重病的跡象。
一切還是一樣。危險的事件或事故,一件都沒發生過。
到今天已經是第二個禮拜了,沒發生任何事件,或是事故。帆乃佳(幽靈)出現在純的房間時是星期日,今天剛好是第二個禮拜的午後。
純現在十分的高興。
「你很有眼光喔,帆乃佳。」
「嗬嗬,是這樣嗎?」
被開心的純這麼一說,帆乃佳(幽靈)也相當高興。
「該怎麼說呢?嗯……線條雖然很直,但是又有種溫柔的感覺。」
帆乃佳(幽靈)麵對著矗立在鐵架最上層中央位置的[HG葛雷鋼』,頗有感觸地說著。看見她感動的樣子,純越來越開心了。
「是嗎是嗎?你能了解啊。它的外表雖然筆直,但因為造型擬人化,才能醞釀出這種美厭。帆乃佳,你真的越來越有眼光了喔!」
經過前幾天的事件後,純便和她約法三章,要她不能碰放在鐵架上的葛雷模型。同時也順便拜托監視帆乃佳的田中先生幫忙盯著這件事·
「男人的浪漫,就交由我來保護吧。」
田中先生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裏的大鐮刀握得更緊。田中先生的態度相當認真,彷佛隻要帆乃佳(幽靈)一碰觸葛雷模型,他就要砍了她的頭似的。
但是,這樣的約定反而引起她對葛雷模型的興趣。根據田中先生的說法,純在上學的期間,帆乃佳(幽靈)就一直盯著葛雷模型,不斷地觀察。
看著看著,她最喜歡的還是其中的葛雷鋼。
沒有比跟自己有相同喜好的女孩子,更為可愛的事物了。
「好,帆乃佳!」
純靈機一動,拉上窗簾。才剛過中午,卻將房間裏弄得一片漆黑。純重新麵向帆乃佳(幽靈),指著床邊,示意她坐在那邊。
「咦?什、什麼事?你要幹嘛呀?秋吉。」
雖然身體還是半透明的狀態,不過她的臉頰卻染上一抹嫣紅。帆乃佳(幽靈)一陣扭捏。
「別管這麼多啦,快過來嘛。」
純微笑著頻頻招手。帆乃佳唯唯諾諾的,帶著一股嬌羞地飄向床邊,然後一屁股坐下,閉上眼睛。
「等一下喔·」
純說著。在房間角落準備完畢後,他回到床上。
此時純和帆乃佳(幽靈)並肩坐著·
「帆乃佳?」
她以很奇妙的聲音回答:是!
「你想睡了嗎?」
純則是用很平常的口氣隨口問道。
帆乃佳咦的一聲,將閉上的眼睛張開。
「啊,你醒著啊?你看,要開始羅。」
純指向房間角落的電視。畫麵開始發出光芒,[軌道戰史葛雷鋼]的標題浮現在廣大宇宙的背景上·
「反正是禮拜天,我們就來欣賞暌違已久的第一係列吧!啊,田中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就一起看吧。」
手持大鐮刀、獨自杵在牆邊的田中先生說了一聲「那我不客氣了」之後,沿著牆壁飄向純和帆乃佳(幽靈),站在他們身後。雖然純也有請他坐下,但田中先生以工作中為由婉謝了。
他就這樣站在後麵跟著看。
「呃……看卡通嗎?」
帆乃佳(幽靈)有些口齒不清地問著·
「是啊。還是要先了解卡通版的第一係列,葛雷模型才會更有魅力啊。你一定要看看。」純說到一半,令人懷念的畫麵隨著片頭曲開始播放·純的雙瞳閃爍著光芒。最初的片頭,不管看了多少遍,總是可以讓純的胸口熱血沸騰。
[一定要看看嗎?」
「真希望你能和我一樣喜歡葛雷鋼……」
純的情緒高亢,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麵。下意識地回答說道·
「好啊!」
帆乃佳雀躍地回答著。她的聲音好不容易才傳進純的耳裏。
她再度發揮騷靈能力的練習成果,將頭輕輕靠在純的肩膀上,但純卻是毫無感覺。今天是禮拜日。
現在觀賞的[軌道戰史葛雷鋼],本周新集數的播放時間是傍晚六點半。
而這場舊片回顧,則是持續到六點二十五分·
回顧時間結束,再將本周的[葛雷鋼]觀賞完畢後,接下來的便是洗澡時間。
純泡在澡盆裏。將兩隻腳拾得老高、卡在浴缸外的牆壁上。這麼一來,平時缺乏運動而浮腫的雙腳,血液就會倒流回來,讓純覺得非常舒服·
不知為何在浴室裏總是纏著浴巾的帆乃佳(幽靈),則是跪坐在地板上·雖說浴巾是白色的,但整體來說她還是半透明的狀態,而且不會被水沾濕。前幾天她企圖進到浴缸裏時,純慌張地要她在外頭待命,所以現在帆乃佳(幽靈)才會跪坐在地板上。附帶一提,隔開浴室和更衣區的霧麵玻璃外,還可以清楚看見手持大鐮刀的田中先生的影子。
這幾天下來,純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入浴場景。
「舒服嗎?」
帆乃佳(幽靈)問著·純回答:是啊!
「你一直跪著,腳不累嗎?」
「不會啊,因為我沒有腳。」
「是嗎。」
純說著,視線不禁掃向帆乃佳(幽靈)的腳邊·此時,裹著浴巾跪坐的她大腿正好進入純的視線範圍,讓他忽然覺得一陣暈眩。他將卡在牆上的腳慢慢拾高,下巴以下的身體整個泡在水裏,不知道在掩飾什麼似的,兩顆眼珠子四處遊移。
「秋吉。」
帆乃佳(幽靈)忽然從澡盆邊探出頭來。
「葛雷鋼真好看。」
她嗬嗬地笑著。
「是嗎,太好了。」
純抬起身子,將腳放回澡盆。他也笑了。
『今天看的是第一係列,還有很多喔。」
純和[葛雷鋼]的邂逅,是在小學時。
「還有很多啊?」
「還有很多·」
「是嗎,還有很多啊。」
帆乃佳(幽靈)又嗬嗬地笑了出來·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最後呢!」
她嗬嗬笑著,半透明的眼睛向上望著熱氣騰騰的天花板。她雖然還是滿臉的笑容,純卻覺得她的表情有些複雜。
滴答、滴答·從天花板落下的水滴聲在浴室裏響起。
奇妙的沈默也滴答、滴答地持續著。
「下次再一起看葛雷鋼吧!」
滴滴答答,帆乃佳(幽靈)說話了。
「嗯,好啊!」
滴答一聲,純靜靜地笑了。
滴答、滴答、滴答。
純忽然自言自語起來·
「這種生活,這種事,能跟誰講呢?」
所謂的這種生活,指的當然是和幽靈們的同居生活。雖然沒做什麼壞事,卻無法公諸於世。沒想到還真的有這種事呢!純心想。雖然對純來說,這件事有一半屬於另外一個世界。
「不能和任何人說嗎……」
純深深地感歎著。滴答一聲,水滴擊中了他的額頭。
不能說那又如何呢?不過,純在此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田中先生。」
「是。」
純將身體探出澡盆,叫著田中。霧麵玻璃的另一邊傳來蚊子般的聲音。他已經死過一次,聲音當然微弱如螻蟻。田中先生無力的聲音倒是挺符合幽靈的形象。
「請問,我能告訴活著的人幽靈真的存在嗎?」
純提出了問題。
「沒有問題。」
田中先生以一貫顫抖的聲音立刻回答。
「你還活著,要說什麼是你的自由。不過我想,就算你告訴別人我和帆乃佳小姐的事情,一般人恐怕也難以接受。不,搞不好還會招致誤解。」
「那也沒關係。」
純回答。他對自己剛想到的好主意充滿信心。而眼前的帆乃佳(幽靈)則是一頭霧水。
「秋吉,你想做什麼?」
她將下巴靠在澡盆邊緣,左右來回地歪著頭。
「我想,乾脆全部說出來。」
滴答。純沒發現水滴擊中他的腦門。
「說出來?」
「是啊,告訴帆乃佳本人。」
第二天,星期一·純早早就付諸行動。關野帆乃佳今天有上學。這點他已經在第一堂體育課確認過了。
放學後,純像上次一樣,在教室叫住帆乃佳。
「呃…呃……關野同學,上次話沒談成,所以……」
我們去公園好嗎?
純覺得身體快噴汗了。他好不容易擠出這些話。
「好、好的·」
帆乃佳看起來怯生生的。恐怕是因為——
(是我會錯意了吧?)
麵對女孩子時,自己老是不知所雲。但純決定不管這麼多了·
隻要說明一切,帆乃佳或許就會像她的鬼魂那般積極。現在的她,還是將內心的愛慕隱藏著。表裏不一,女人就是如此。說好也不好,說壞也不壞。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帆乃佳一定喜歡著純。雖然離她死亡的時間還有一段距離,現在她對純也許隻有一點感覺而已。但她對純的愛意,隻要看帆乃佳(幽靈)就知道了·在學校時,她總是害羞得不敢和純講話。像今天這樣被愛慕的人叫出來,她的內心肯定雀躍不已。因為她就是那個帆乃佳嘛。
昨晚,純忽然想到這些事。
他們前往學校附近的公園。有蕩秋千、溜滑梯和翹翹板,還有帶著小孩的三個媽媽。「唉唷,討厭啦」、「嗬嗬嗬~~」、「太太你果然厲害啊~~」——媽媽們如此高聲地聊著。小孩在小型砂場上勤奮地堆起隧道,鴿子努力地啄著地麵·小小的公園看來毫無異樣。此地鼓吹[綠色城鎮]的理念,這類的小公園可說是不可或缺的·
純咳了一聲,清清喉嚨。
「關野同學。」
他低聲說。帆乃佳就像等著告白的少女般,充滿期待和不安。她意味深長的眼睛盯著純,然後,點了個頭。
下一秒,純單刀直入地說了。
「你處在很危險的狀態,有生命危險。」
媽媽群的嗬嗬笑聲已經消失了。純不管這些,繼續說。
「我會保護你的。所以,你絕對不能離開我。」
然後,純將手伸進褲袋,抓出小紙片,往前一伸。尖嘴鉗順勢掉了出來,純卻不以為意。他忽然抓起帆乃佳的手。
然後將取出的紙片強硬地塞給她。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
他緊握著帆乃佳的手,內心有一股充實的感覺。
這就是純想到的方法·單刀直入地把帆乃佳即將麵臨死亡的訊息,傳達給她本人。
她可能不會相信吧。但是由愛慕的人轉達,就算不相信,也不至於當場笑出來。隻要她在心裏記得這段忠告,以後發生任何意外或事故,總會有什麼預防對策才是。
純這麼想。
再加上,持有好感的異性幾近強迫的積極行動。就像這一刻,純強迫她收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這就是純的積極行動。純聽說過,也在電視上看過,女孩子對這種的最沒輒了。他連決定性的台詞都想好了。有什麼事情的話,打這個電話,不用客氣。這麼一來——他輕輕放開帆乃佳的手,打算說出決定性的台詞。
「關野同學,有什麼事的話——」
啪的一聲,決定性台詞被硬生生地打斷·鴿子啪沙啪沙地飛走了。純的臉頰留下一道漂亮的紅手印。
「天啊~~唉唷~~真是的~~你看你看你看~~」——媽媽群講話的速度開始快了起
來。小孩也站了起來,嘴裏念著「哇啊!」還是「喔喔!」,不知從哪跑來的狗吠了一聲,接著貓又喵的一聲。不過這些純全都沒聽見。
他隻有厭到一陣驚愕。
「就是你對吧?秋吉同學!」
帆乃佳將純塞給她的紙片捏成一團,大聲地叫著。她的聲音極為尖銳,完全無法想像她原本是那麼溫順乖巧。
「今天體育課我也看到了!那就是你的凶器對不對!竟然隨身攜帶尖嘴鉗——」
帆乃佳連珠炮似地怒駡著。然後聲音漸漸顫抖起來。
「你就是跟蹤狂,對不對!」
她一邊哭泣一邊丟下這句話後,就全力奔馳離開現場。
而被丟下的純則是指指自己說道。
「我是跟蹤狂?」
帆乃佳躺在床上,從毛毯中露出一顆頭。回答著。
『今天還是請假。嗯,我感冒了。」
母親點點頭後,走出了房間。帆乃佳的母親也知道「那件事情」,所以就算帆乃佳以厭冒為藉口裝病,她還是點頭答應。
從假裝感冒開始向學校請假後,已經過了好幾天。
帆乃佳伸長脖子看看窗戶。時間已經是早上了,卻沒有一絲陽光照進來。可能是因為拉上了窗簾,也可能是因為外麵下著雨。雖然雨勢並不大,但打在窗戶和屋頂的雨聲卻綿綿不絕。
所謂的「那件事情」,指的就是跟蹤狂事件·
帆乃佳沒和學校老師說過。也沒告訴過朋友。雖然她和亞須未高中才認識,卻有種彷佛很久以前就已經認識的厭覺。可是帆乃佳還是沒告訴她。她告訴了家人。家人雖然已經向警方報案,但警察卻不為所動。
那是她上高中後沒多久的事情。雖然對方不曾襲擊過帆乃佳,但在住處,在車站附近,或左、或右、或從背後,帆乃佳總是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
有人盯著她。一開始,帆乃佳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事實卻不是如此。
就帆乃佳的親身遭遇來說,她曾經接過幾次無聲電話,遇到兩次門鈴響了卻沒人在外麵的一經驗。她接起電話,隻聽見靜靜的呼吸聲從話筒那端傳過來。門鈴響了,她出去應門,外麵卻
沒有人。好幾次的無聲電話,兩次的無人門鈴。
光是這幾次的經驗,就讓當時的帆乃佳足足臥床了兩三天。
可是最近卻什麼事也沒有。
她真希望就這樣平靜下去。她原本還以為,對方已經停止這樣的行為了。
帆乃佳接著將矛頭指向秋吉。
他將帆乃佳叫到公園。抓住她的手,硬把寫著手機號碼的紙片塞給她,還叫她不準離開他身邊。這家夥不但露出狐狸尾巴,還光明正大地要她永遠跟他在一起。
「看不出來他竟然是這種人。」
帆乃佳呆呆地低語著。雨聲還是沒停過。不停歇的細雨讓帆乃佳懷疑,雨是不是也被催眠了。
她想到之前在教室被叫住的情形。
秋吉連句話部無法好好講·而自己也是不知所雲。她對他沒有不良印象。隻是覺得這男生好像不敢跟女孩子講話。因為她自己也是不敢和男孩子說話的人。那時,她真的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這全都是錯覺。
「我真笨。」
她的腦海裏忽然浮現起在公園被警告的記億。
「處在很危險的狀態,有生命危險,是這樣嗎……」
帆乃佳用毛毯蓋住頭,身子縮成一團。
由於恐懼和內心的衝擊,她假裝厭冒持續請假,已經好幾天了。現在,她開始害怕一個人獨處·就算是在家裏也一樣。
上學的話,至少還有亞須未在。
亞須未總是和男孩子在一起,很難和女孩子成為好朋友。從外表來看,她們兩個人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可是,這樣的她卻在極短的時間內和帆乃佳成為好朋友。
剛上高中,又有可疑人物跟著她,帆乃佳難免對孤獨特別敏感。不過就算沒有這些問題,她們兩個肯定還是會成為好朋友。
完全相反的外表,完全相反的說話方式,完全相反的求學態度,完全相反的……
她們有太多的不同點。但是,她和亞須未的寶貴友誼依然是無庸置疑的。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她不知道。但她深信著。
若要勉強說出她們有什麼共通點的話,隻有稱謂前的「小」字了吧。亞須未一開始就叫她小帆帆,帆乃佳也回她一句小亞。現在想一想,那是種極為自然的互動,而非刻意所為。
一想起亞須未的事,帆乃佳就對自己現在獨自一個人的情形厭到渾身發抖。
雨聲還是沒停歇過。小雨細細的、不停地下著·
電子音樂混雜在雨聲中。讓帆乃佳過了一會才發現。
「有郵件?」
她從毛毯裏露出臉,看了看床頭。
一支手機正放在床頭上。上頭雖然掛著吊飾,卻沒有太大的裝飾作用,而手機則是前一陣子的機種。那是一支能讓人聯想到春天溫柔氣息的櫻花色手機·機身貼著白色的薄薄貼紙,手機合起來時正麵的角落有幾片櫻花花辦。白色的花辦大小不一,彷佛在飛舞般。花辦旁的訊息
燈正一閃一滅著。
是亞須未傳來的。
「小亞真是的……」
看過郵件內容後,帆乃佳不由得笑了·
亞須未很擔心帆乃佳的身體狀況,還有通知她明天有球技大賽。這些訊息僅僅五六行文字就解決了,剩下的部是和男孩子有關的話題。當然,都是和富田有關的。
初夏舉行的球技大賽,男生是足球,女生是排球。足球的話,下一點雨還是可以照常舉行,排球則在體育館·總之就是隻要雨不大,一切都還是照常舉辦。[富田要我去幫他加油
,耶~~]亞須末的信件上這麼寫著·
(因為是富田和小亞嘛·)
所以這樣的結果是理所當然。
帆乃佳嗬嗬地笑了出來。
郵件最後空了一行,又附上一次擔心帆乃佳身體的話語,總共有五六行。帆乃佳看完這五六行,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抬頭想了一下·然後開始回覆郵件。
[謝謝你,小亞。我沒事了,明天會去上學。]
第二天,如果是大好的晴朗天氣的話,帆乃佳或許能撥雲見日、重整心情。但很不巧的,球技大賽當天還是持續下著綿綿細雨。
不過,能見到許久未見麵的亞須未,仍讓帆乃佳安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