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傳來一陣東西摔碎的巨大聲響。
小玉由利嚇得差點跳起來,藏在大衣裏的攝像機掉了出來。
這台攝像機可不是電視台的器材,而是茂木的私人物品。那是隻能用來拍攝學校運動會、家庭旅行之類的家用攝像機,小巧玲瓏,但看著有點寒酸。
小玉由利慌忙撿起攝像機檢查一番。在這個過程中,屋子裏不斷傳來東西掉落或摔在地麵的聲音,不時夾雜著怒吼聲。
“你這個渾蛋!你再說一遍試試!”
這不是茂木的聲音。屋裏到底出了什麼事?由利的膝蓋不由得發起抖來。我是不是卷入什麼重大事件了?怎麼辦?他們這副模樣也要拍下來嗎?
由利是一名與HBS簽約的人才派遣公司的員工。這家公司主要派遣事務方麵的工作人員。因此,由利的職位說好聽一點是總務,其實就是個打雜的,平時主要分管觀眾來信。被派遣來的三個月裏,她一直被安排在企劃部,從上周起轉到了企劃報道部。當時上頭和她說,反正要做的事跟原先一樣,沒什麼難度。所以,她覺得換個部門也沒什麼,就高高興興地來了。
可誰知道竟會遇到這種事。
茂木是企劃報道部的記者裏最能幹的。雖然他隻是個簽約記者,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連正式記者都難以企及。聽說他喜歡單獨行動,一心想搶頭功,在電視台裏不討人喜歡。由利跟他打招呼,他也總是愛理不理的,常常自說自話地亂翻觀眾來信。因此,由利對他沒有好印象。
就是這個茂木,今天下午很晚來到台裏後,大大咧咧地走到由利的桌子跟前,叫她拿上攝像機馬上跟去采訪。拍什麼?到那裏再說。
當時由利都愣住了,差點沒笑出來。為什麼要叫打雜的派遣員工去拍錄像呢?
“發什麼愣?快走!”
由利幾乎是被他從椅子上拖起來的,隨即被塞了台攝像機。
“我、我沒拍過錄像呀。”
“這是傻瓜攝像機。你隻要按下錄像按鈕,把鏡頭對準拍攝對象就行。”
“我說,您要拍錄像的話,應該叫攝影師……”
“少囉唆。這次采訪動用不了攝製組,要不怎麼會叫你去呢?”
簡直是不分青紅皂白。由利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僵在那裏時,看到一個同樣做總務工作的前輩正一個勁兒地向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說:別強著了,快去。
沒辦法,由利隻得哭喪著臉,跟著茂木來到停車場,上了他的車。那是一輛陳舊的大眾車,還是黃色的。既然是攝製組都不能參加的采訪,開這麼惹眼的車沒問題嗎?
“我馬上要去采訪一家人。”茂木一邊開車一邊板著臉說,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是一家大型木材廠的社長的家。住宅、工廠、事務所都在一塊兒。我進到他家,你就把那裏的建築物都拍下來。連那裏的工人和鄰居都一起拍下來。不過,你不能讓他們知道。你這樣傻乎乎的小丫頭不會引人注意,如果有人問你,你就隨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關鍵是,不能讓他們看到攝像機!”
隨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那該怎麼說才好?
由利隻顧犯愁,無暇搭理茂木,可他繼續用命令的口吻說:“以後正式采訪時,他們會做好準備。所以現在不搶先拍攝的話,就拍不到真實的鏡頭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別弄砸了。”
“可是,可是……”
“還有,我進屋後,嗯,大概過三十分鍾吧,肯定會吵起來。這個也要拍下來。一定要拍下來!”
“可是,可是……”
“什麼‘可是’?好好聽我說!”
“我不會攝影。”
“是不想幹吧?沒有人手了,隻有你來幹了。”
“可這不是我的工作……”
“你一個臨時來打工的,還想挑肥揀瘦的?別做夢了!”
由利真的要哭出來了。
茂木在《新聞探秘》這檔節目立過幾次大功。該節目是HBS電視台的拳頭節目。由利看到過茂木作為采訪記者出現在裏頭。
在節目裏,茂木是個知性、沉穩又謙和,還能說會道的理想型記者。由於他是小個子,相貌也普通,不像個好逞強的記者,因此能輕而易舉地取得觀眾的信任。他的穿著雖然不怎麼引人注目,卻總是相當時尚得體。
他尤其擅長教育題材,一直站在受欺負的學生和上學校當的家長們那邊,是他們的堅強後盾,一副除暴安良的正義化身形象,看上去相當值得信賴。所以由利被調到企劃報道部來,剛見到他時,內心還雀躍了一番。
可沒過多久,就聽到一些有關他的負麵傳聞,說這人表裏不一,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張臉,是他專用來上電視的,不要輕易相信。
那些傳聞沒說錯。他哪是什麼弱者的盟友啊。派遣來的臨時工不就是職場中的弱者嗎?可他竟會無緣無故地罵他們笨蛋和廢物。
現在,無論在哪個職場都沒有受到過如此待遇的由利,在茂木的強權下隻得忍氣吞聲,不敢頂嘴反抗,生怕不照他說的去做會招致更猛烈的痛罵。現在也隻得兩手緊緊抓住攝像機了。
汽車橫穿東京市中心,朝下町方向駛去。茂木似乎對通往目的地的路徑很熟悉,一點也沒有猶豫。
沒過多久,汽車停在一個街區旁邊。這裏像是住宅區,也有一些小商店和街道工廠,顯得雜亂無章。
“別磨磨蹭蹭的,快走。”
走過兩個街區後,茂木指了指前方的一塊大招牌,上麵寫著“大出木材株式會社”。那裏有一幢混凝土外牆的建築,屋頂上有好幾處修補過的痕跡。前方那片場地估計是材料堆放場,堆著許多裝有板材的大桶和斷開後露出年輪的木材。到處飄蕩著濃鬱的木材香味。廠房裏不時傳來“嘰——嘰——”的鋸木聲。
工廠的後麵是住宅,廠房很大,將它擋了個嚴嚴實實。這是一幢二層樓的木結構建築,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幢樓的構造相當宏偉,給人不愧為大老板府邸的感覺。
“頂多一個小時左右吧,不要慢吞吞的,錯過了拍攝時機。”扔下這麼句話,茂木徑直走進了社長府邸。
遭受到一連串蠻不講理的待遇,由利此刻依然心亂如麻。當她被茂木扔下,隻剩孤單一人後,反倒覺得心裏踏實了。有什麼呀?不就是拍點錄像嗎?拍就是了,過後我再跟你算賬。
按下錄像按鈕,由利便將攝像機藏在大衣裏頭,四處走動著拍了起來。工廠裏目所能及的範圍內有四五個工人,過往行人也是絡繹不絕,卻沒有人上前阻止由利。雖然覺得憋屈,但茂木說得確實也不錯,要偷拍,由利這樣的外行反倒比攝製組更方便。不過,畫麵質量可就管不了了。
就在由利差不多拍了個遍後,傳來了砸東西和怒罵的聲音。
聲音來自社長家。工廠裏的工人聽到後,都停下手裏的工作,麵麵相覷,一齊朝社長家張望。其中有一人跑了過去,走進大門。由利將這一場景也拍了下來。
忽然間,一度關上的大門“咣當”一聲從裏麵打開了。這扇門環做成獅子頭形狀的西洋式大門非常氣派,和有著三十來年房齡的老房子有些不相稱,明顯是最近才換上的。由於大門打開時氣勢太猛,獅子頭門環發出響亮的鏗鏘聲,連離得較遠的由利都聽到了。
茂木從大門裏蹦了出來。說“被扔出來”似乎更確切一些。他一骨碌摔倒在地,眼鏡飛出老遠。
此時,大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淡綠色工作服的彪形大漢。他兩腳叉開,像一尊金剛像一般站在那裏。他滿臉通紅,似乎血管已經擴張到極限,差一點就要爆開。
大漢唾沫橫飛地怒罵著滾倒在腳邊的茂木:“下次你再這樣胡說八道,看我活剝了你。明白了嗎?滾!”
茂木鎮靜地爬起身,隨手接住了與怒罵聲一起拋來的他的大衣。令人驚奇的是,他的臉上竟然還堆著討好人的微笑。
“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大出先生。”他一邊站起身,一邊用上電視時的腔調對大出勝說,“可是,無論您怎麼生氣,也改變不了事實。再說,我隻想了解真相,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懷疑您的兒子。但學校方麵隱瞞真相的情況……”
“少囉唆!”大漢大喝一聲,撲上去一把揪住茂木的領子,猛烈搖晃起來。兩人的身高差大概有二十厘米,被大出揪住後,茂木隻能腳尖踮地。“怎麼,你還要說?啊?我不管你是HBS還是什麼。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啊?你知道你在誣陷什麼人的兒子嗎?啊!”
即使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茂木的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
“您是誰,我知道。您是大出木材廠的社長,是大出俊次的監護人。所以我才來見您。關於您兒子身上的嫌疑……”
沒等茂木說完,身穿著工作服的大漢——大出社長結實地給了他一拳。茂木小小的身體一下子飛出一米開外,背部著地摔倒在地上。
“喂,你也差不多就行了!”
隨著一個高嗓門的聲音,大門裏竄出個瘦瘦的女人,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大出社長。那是一位身穿高檔毛衣和裙子的中年婦女。這人一定是大出社長的夫人吧?就如這幢古色古香的日式房屋跟獅子頭門環毫不相稱一樣,大出社長跟他的夫人也是極不般配的一對。
“再怎麼你也用不著打人啊!”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啊?你知道這家夥在胡說些什麼嗎?”
“我知道,可也用不著這麼鬧吧。”
現在關注這裏的不隻是工人和路人,連街坊鄰居也都打開門窗朝這邊張望起來,其中有些甚至跑到路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熱鬧。
怒不可遏的大出社長好像也察覺到有礙觀瞻,便像一頭剛從水裏上岸的狗熊一般抖了抖身子,瞪大眼珠看定了坐在地上的茂木:“我會讓律師出麵的。管你什麼電視台,有本事衝我來。我告你去!”
扔下了這句話,他就帶著緊貼他後背的夫人回屋去了。
“咣當”一聲,大門關上了。
下一秒,震壞了的獅子頭門環“當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部分出於剛才所受刺激的反作用,由利突然很想笑。想忍沒忍住,竟然真的吃吃地笑了起來。環顧四周,見畏畏縮縮的看熱鬧鄰居中,也有人低著頭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怎麼樣?都拍下來了嗎?”
由利回到車上後,又拍下了茂木那張被打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