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個星期的星期一,即十五日那天,學校在放學後召開了緊急家長會,由津崎校長主持。
出席的家長共有兩百多人,比柏木卓也剛剛去世時召開的那次要多出許多。或許有些家長原本對自殺事件不感興趣,在聽說有他殺的可能後開始坐不住了。電視媒體的巨大影響力也不容小覷。這好比附近發生了火災,隻要火星不飛到自家就提不起興趣,可在電視新聞裏看到這場“大火”的報道後,便想馬上衝去現場看個究竟。佐佐木禮子在內心仔細玩味著這個不合時宜的感想。
不知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HBS電視台很快提出了采訪的請求。城東三中堅決予以拒絕,並表明“非相關人員不得入內”的立場。可電視台還是派出了攝製組,拍攝家長們進入會場——學校體育館的場景。注意到攝像機的存在,很多家長都低著頭,快步走進了會場。也有幾位家長走到跟隨攝製組的茂木記者麵前,沒好氣地提出了質問。楠山老師見狀趕緊把他們拉開了。
柏木夫婦沒有來。
昨天,津崎校長造訪了柏木家。他隻在大門口通過對講機和柏木夫婦說了幾句話,連麵都沒見上。
“反正見了麵,也隻能聽到一些推托之詞。我們不相信校方和警察說的話。我們期待HBS能發掘出新的真相。”據說這是卓也的父親柏木則之對津崎校長說的話。
卓也有個叫宏之的哥哥,是個大學生。舉報信的事情暴露後,每次與津崎校長見麵,他都會庇護深受打擊的父母,用強硬的態度嚴加責問。可昨天他也沒有露麵。
“要我說,就算卓也的父母來不了,也希望他的哥哥能來參加這次家長會。”家長會開始之前,津崎校長在校長室裏這樣說過,“我並不奢望他們會因此改變想法,但他們或許能夠了解,我們並沒有對柏木家撒謊。”
城東警察局派出三人出席家長會——佐佐木禮子和她的上司少年科科長,以及刑事科的名古屋警官。開會前,他們聚集在校長室事先溝通過一番。校長的那句話,是在科長和名古屋率先離開校長室後,悄悄對佐佐木警官說的。
“您所謂的‘沒有撒謊’是什麼意思?”禮子沉著地問。柏木家對校長“隱瞞”舉報信一事極為憤怒,說他是騙子。
“我對其他家長作的情況說明,和對柏木家的說明並無二致,沒有采用兩套說辭。”
禮子理解他的意思,又不得不認為他這麼做根本是徒勞。這位校長先生的腦子好像有點亂。
“我倒是覺得,柏木夫婦和卓也的哥哥還是別來的好。老實說,聽說他們不出席家長會,我都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呢?”津崎校長好像真的不明白。
禮子直想歎氣,不過還是忍住了:“我們科長和名古屋警官都是老江湖了,所以剛才都沒提……”
家長們肯定會提出這樣的質問吧。城東警察局到底是根據什麼才斷定柏木卓也的死是自殺?存在有力的證據嗎?
“現場很幹淨,死因是從高處墜落造成的跌打傷,沒有可疑的外傷,也沒有可疑物品。連值得關注的目擊證言也沒有。這一切都確鑿無疑,都是降低他殺嫌疑的事實。可是……”
禮子記得清清楚楚。柏木夫婦聽到噩耗後,就說:“最近卓也心事重重的,連學也不上了,我們很擔心他會不會自殺。”
聽到這樣的證言,名古屋嘟囔了一句話。
有他們這句話就可以定案了吧?
“確實如此。一錘定音的,就是他們的這句話。”
校長顯得越發可憐了。
禮子放低聲音繼續說:“所以才沒有特別在意有沒有遺書。可以說,那時已經作出了定論。”
而如今發展到這樣的局麵,如果家長提出相關的質問,是絕不能“撒謊”的。無論科長還是名古屋,都會老老實實地回答:有父母的證言,所以放棄了他殺的考慮。
聽到如此答複的柏木夫婦或柏木宏之又會作何感想?
想把你們怠於搜查的責任推給我們死者家屬?所以你們要串通學校,隱瞞舉報信的存在,對不對?
“對不起。”禮子最後道了歉。
“您不用道歉。”這個周末過後,津崎校長的臉頰明顯地消瘦了下去,聽了禮子的這番話,他顯得越發憔悴了,“您說得沒錯。確實,身為警察,被人這樣提問,就隻能如實相告。”
“那場大雪就是最大的障礙。積雪銷毀了痕跡,才讓現場變得如此幹淨。如果有人提出,當時要是勘查得更仔細,說不定還能發現些什麼,那我們也無言以對。遺體狀況也一樣,我們沒有發現任何跡象,能夠推翻墜樓而死的假設。可是,主動跳樓和被迫跳樓,甚至是被人追趕後不慎墜落,在這些情況下,遺體狀況肯定都是一樣。”
“可以了,您不必再說了。”津崎校長將兩手舉到了胸前。他下意識地保護著自己的身體。無法逃避的嚴酷現實將化作無數刀刃砍向他。他的手掌上已然現出無形的傷痕。在家長會結束後,校長的全身將會傷痕累累。禮子隻能在內心祈禱他不要受到致命的傷害。
“實在對不起。”禮子的聲音哽咽著,“是我提出,由我來應對三宅,沒想到在我磨磨蹭蹭的時候,事情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當時,我和您都沒有料到事情會變得如此複雜。您不必道歉。走吧,我們去會場。”
或許是想掩蓋自己步履沉重的模樣,津崎校長的腳步要比平時快得多。這讓禮子更加痛心了。
今天的家長會,一開場便現出暗潮洶湧的跡象。
在津崎校長宣布開會、道歉、說明本次會議的宗旨時,家長席就開始人頭攢動,如波瀾般不斷起伏。看樣子似乎馬上就會有人不守規則隨便發言,甚至起身怒吼。禮子上身僵硬,連頭也抬不起來。
“別老是低著頭。”坐在她身邊的名古屋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側腹,“你這副模樣,好像我們真做了虧心事。挺起腰,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