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Ⅰ部:事件》(40)(2 / 3)

若事實果真如此,在一係列負麵事件中,這會成為唯一的希望。橋田祐太郎說不定會改邪歸正。禮子的腦海中浮現出橋田光子愁眉不展的臉。這位母親覺得自己完全失敗的人生已然毫不走樣地體現在兒子身上了。自從她來過警察局後,禮子又和她通過兩次電話。光子依然懦弱,隻會不停抱怨,禮子隻能一個勁地鼓勵她。這份鼓勵多少起了點作用吧?夫人,你也要振作起來,不要輸給你的兒子。

禮子有過好多次想要直接與祐太郎本人交談的衝動,都被她自己壓製下去了。不管出於何種理由,作為少年科的警察,禮子現在與他接觸,隻會為他帶來麻煩。

那孩子自有他的倔強之處。他現在也會對自己感到吃驚吧。在他稀裏糊塗地靠近身處台風中心的大出俊次,卷入其中不由自主地受其擺布時,是否並未意識到自己內心沉睡的倔強呢?

這類學生在問題少年中並不少見。正常的成長過程往往是通過付出努力、取得成果後建立自信,從而獲得努力必有回報的人生經驗。問題少年則在獲得這份經驗之前,被眼前刺激有趣的事物吸引走了。一旦誤入歧途,就不再有機會發現自己的能力和素質,從而喪失自我評判的標準,隨波逐流地不斷朝壞的方向發展,在得過且過的懶惰天性支配下,滑向享樂主義的深淵。

橋田祐太郎卻獲得了一次幡然悔悟的契機。他會重新發現自我:我還是有點骨氣的。

明知去上學將會感到如坐針氈,可他還是去了。這比從一開始就繳械投降的森內惠美子強多了。他的班級裏肯定會有同學注意到他力圖改變的跡象。這絕不是禮子一廂情願的想法。

那位女記者還在繼續提問:“那期節目播出後,一名初三女生死於交通事故。她在二年級時與已故的柏木卓也是同班同學。事故就發生在上周。”

岡野點點頭:“真是令人痛心。”

“關於這名女生,聽說在學生和家長中流傳著自殺的猜測,不知校長對此有否把握?”

或許是被稱作校長的緣故,岡野坐得更端正了:“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是在哪裏聽到這種傳言的?”

女記者保持著恭敬的語氣:“我無法透露,但來源不止一個。”

“從學生家長那裏也聽說過嗎?”

“是的。”她點了點頭,“不僅如此,還流傳著一種說法,說那位死於事故的女生是舉報信的寄信人。我以為您已經知道了。”

有位男記者插話道:“根據津崎前校長的說法,那封舉報信出自三中學生之手,對吧?”

岡野轉向他,說道:“津崎前校長從未發表過這樣的見解。”

“可是,在上次的家長會上,他不是這樣說過嗎?”

這位記者好像采訪了出席過那次會議的家長。

“那不是校方的正式意見。隻是有家長提出存在這樣的可能性罷了。”

“可老師們不是經過調查得出結論了嗎?還有人提出,或許是內部告發……”

家長會的這個片段,禮子也很難忘懷。要看看岡野如何回答了。禮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身子。

岡野毫不驚慌。

“所謂‘已找到寄信人’的情況根本不存在。剛才提到的死於交通事故的女生也和舉報信毫無關聯。請允許我明確這一點,為了保護那位不幸死亡的學生的名譽。”

他用堅毅的目光掃視會場一周。

“我們希望在此終止這類不實傳言,這正是召開記者會的目的。還請大家予以理解。”

那名咄咄逼人的男記者瞟了一眼身邊的同行,悄然退下了。最初舉手提問的記者接了他的班。

“今後會怎樣呢?還會繼續調查寄信人嗎?”

“由於沒有任何線索,繼續調查已經毫無意義了。”

“就準備不了了之了嗎?”

“既然判明信件內容毫無事實根據,就沒必要繼續追究了。無論麵對本校學生還是他們的家長,老老實實承認不知道就行。我認為這才是正確的態度。”

“哦……”那名記者點了點頭。

女記者又開口了:“說起剛才那名女生死於交通事故,難道沒有可疑之處嗎?”

“您所說的可疑之處是指……”

“有人懷疑她是自殺的……”

“從城東警察局負責查證此次事故的人員那裏了解到的事實,是該女生飛奔到行駛中的汽車前。自殺的說法也因此而生,可根據當時的狀況,不能斷言她是故意跑過去的。或許隻是不小心。”

“會不會是受到電視節目的影響呢?那名女生或許因此受了很大的刺激。”

“這完全有可能,應該就是這樣。”岡野急不可待地說,“畢竟是處於敏感期的女生。剛才也提到過,初三學生麵臨升學考試的壓力,極易產生情緒波動。死去的女生又相當多愁善感。我聽說,在柏木自殺那會兒,她就非常傷心。同班同學的慘死本就是一件十分痛心的事件,怎料電視媒體還誇大其詞,將自己的學校貶為犯罪的巢穴。對此她怎會無動於衷?我們從她的父母處了解到,死於交通事故之前,她的情緒十分低落。”

另一位記者舉起了手:“森內老師在三個月停職處分結束後,還會複職嗎?”

岡野的臉上現出微妙的沉痛表情:“我們和森內老師談過很多次,遺憾的是,森內老師去意已決。就在今天,我們受理了她的辭職申請。”

“是主動辭職,不是被免職,對吧?”

“本校的處理隻是停職反省,辭職完全出於森內老師本人的意願,並非免職。”

教育雜誌的女記者提問:“這次的風波,有可能給麵臨升學考試的學生帶來負麵影響嗎?”

“您所謂的‘負麵影響’是指……”

“例如,有傳言說,多所私立高中名校將不接受城東三中的畢業生。”

“隻是傳言吧?不是那些學校相關者的發言吧?”

女記者怯生生地回答:“嗯,是的。”

代理校長岡野嚴肅地掃視在場的記者:“我們希望通過諸位的正確報道,抹去目前的事態會影響本校畢業生升學的擔憂——事實絕非如此。沒有任何一所高中明確作出過不接受本校畢業生的表態。”

後排有記者舉手提問:“是否會召開與今天的記者會類似的家長會?”

“我們會將今天的報告及問答內容以書麵的形式分發給家長。”

因為開家長會容易節外生枝。

“城東第三中學的全體教職員工都認為,目前最重要的是團結一致,盡快恢複正常的教學秩序,創造出讓學生們安心學習的良好環境。”記者會在代理校長岡野的宣言中結束了。

這就是處理的結果嗎?

讓津崎一個人背上所有的黑鍋,森內惠美子也一走了之。反正無論如何悲憤,柏木卓也和淺井鬆子也不會複活。而其他學生有他們各自的未來,畢業生還麵臨升學考試,不能一直陷在事件的泥潭裏。

傳言不過七十五天。[23]

唯有等待事態自然平息,流言消逝。在目前的狀況下,岡野采取的方針並沒有錯。

可那個茂木悅男怎麼了?可以想象他不現身的種種理由,無論好還是壞。可他總不會一聲不吭地就此作罷吧?佐佐木禮子心頭的陰霾無法驅散。

其實對城東三中的學生們來說,傳言散盡根本用不上七十五天。

代理校長岡野召開那場記者會,在學生們眼裏就是個儀式。而儀式起到的鎮靜效果竟超過了主辦者的預期。即使真相仍不明晰,大家也沒興趣再去議論了。連藤野涼子也是如此。

作為傳言焦點的大出俊次和井口充依然沒來上學,也不見三宅樹理的身影。學生們不知道老師會如何處理這些人,也不想知道。

他們本就是不受歡迎的另類。學校裏甚至出現這樣一種氛圍:柏木卓也去世後的一連串事件弄得大家很不好受,可時過境遷,由於幾個“令人討厭的家夥”因此離開了學校,反倒清淨爽快得很。

例外的是同為討厭鬼的橋田祐太郎,一直堅持上學的他原本就很沉默,也從不主動尋釁滋事。他竟然乖乖回歸正常的學校生活,並完全融入其中,還加入了籃球社,幾乎每天都參加訓練。

橋田的本質並不壞,隻是走錯了路。涼子的朋友中就有人為他的轉變感到高興。

然而,在這種如釋重負的氛圍下,仍有沉重的東西壓在人們心頭。那就是對淺井鬆子的悼念。事到如今才幡然醒悟的學生估計為數不少。鬆子本就討人喜歡。

尤其是音樂社的夥伴們,更是沉浸在痛失好友的悲傷中難以自拔。太沒天理,太殘忍了,無論怎麼勸解,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因此有關三宅樹理的傳言在音樂社深深紮下了根,並不時激烈爆發。這些傳言都嚴酷得近乎懲罰,甚至有三年級的成員想要衝進教師辦公室與老師們交涉,或是去城東警察局舉報。他們認為老師們知道事情的真相。

這讓代理校長岡野大為頭疼。鬆子的交通事故有目擊者。有人正巧路過現場,看到事故的過程,並報告警方。在一連串事件中,唯有這一起擁有明確的旁觀者證言,照理可以直接和學校撇清關係。可是,若要以此作為鬆子並非他殺的證據,音樂社的成員就會說,問題的重點不在於此,而是對淺井寫舉報信的懷疑根本是空穴來風!難道說,因為死人不會開口,就可以這樣不了了之了?

據說,安慰這些憤憤不平的音樂社成員,為他們解開心結的不是別人,竟是淺井夫婦。

音樂社的成員經常去淺井家為淺井鬆子上香。淺井夫婦發現這些痛失夥伴的學生與痛失愛女的自己一樣,一直忍受著悲痛的煎熬。

於是,淺井夫婦也開始上心了。

鬆子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她怎會希望和她一樣喜歡音樂、熱衷社團活動的夥伴一直深陷於自己的死帶來的悲痛中?

淺井夫婦找機會對他們說,鬆子生前非常喜歡大家,也一定希望大家能夠生活幸福,展望美好未來。她希望大家能為聽眾演奏優美、歡快的曲子。請大家別再生氣,別再歎息了,多為今後考慮吧。

“據說還讓他們別再生三宅的氣,忘掉整件事。”

這是藤野涼子聽古野章子說的。音樂社有一名成員從小學起就和章子是好朋友。鬆子死後,那位朋友曾經茶飯不思,讓章子很擔心。

“音樂社的成員對鬆子的父母說:難道就這樣了嗎?估計他們也很震驚吧。鬆子受到懷疑,父母竟然能夠接受。”

據說淺井夫婦是這樣回答的:並沒有接受。可是弄清真相,或許就得揭發鬆子好友的惡行。鬆子絕不會希望這樣。

“這麼說,鬆子的父母也認為捏造舉報信的主犯是三宅樹理?”

即使如此,也不想懲罰三宅樹理?就因為鬆子會傷心?

“主犯,哈哈,還真像刑警的女兒說的話。”章子笑道,“大家不是都這麼認為嗎?小涼你也是吧?”

雖然涼子和章子很投緣,可她並沒有告訴章子保健室的那件事。不是認為,是確定——這句話剛湧到嘴邊,就被她生生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