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檢察事務官。”
“對,是檢察事務官。”涼子重複道。女生們全都瞪大眼睛看著涼子和惠子一問一答。在她們眼裏,這場景太奇怪了,簡直像看到了油和水混合在一起的景象。
“陪審員總共有十二名,這裏的向阪、野田、倉田和勝木已經確定加入,所以還需要八名。”
站在涼子身邊的健一等人朝大家鞠了一躬。隻有惠子依然大模大樣地坐著,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
坐在教室後方的三個女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還相互推推搡搡,似乎要對勝木惠子指指點點。勝木惠子也能做陪審員?
涼子瞪著她們,一直盯到她們不笑為止。坐在前麵的同學紛紛回頭觀望。
“這份審判計劃書是我們五個人一起製定的。我們五個人一起努力,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涼子加強了語氣,“還有大出,雖然他今天沒來,卻也完全理解我們的意圖,並選擇我做他的辯護人。”
此話一出,引來一片驚呼。幹嗎這麼吃驚?明信片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嘛。
“藤野,這是真的嗎?”前排有人發問。他叫佐佐木吾郎,是舊二年級三班的班長,由於學生會活動中經常在一起,涼子對他相當了解。這是個勤快、開朗又有點自來熟的男孩,學習成績也不錯。
“是的。我希望有人來幫助我,但我不會勉強誰來做。大家覺得怎麼樣?”涼子環視教室一周。鴉雀無聲。剛才那三個女生正要低頭竊笑。
沒人說話,甚至沒人願意與她對視。
佐佐木吾郎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我說,藤野,剛才我們大致交流了一下。”
“嗯。”涼子點了點頭。惠子終於抬起頭,以一臉“這家夥是誰”的神情看著佐佐木吾郎。
“我想大家基本上都是來看熱鬧的,隻有那麼一點興趣罷了。”
“謝謝!”
“可到底要不要參加,都還拿不定主意。怎麼說呢,這不是明擺著胡鬧嗎?”吾郎朝涼子笑了笑,“靠我們這些學生,怎麼可能搞法庭審判呢?”
“隻是法庭遊戲罷了。”一個尖銳的聲音冒了出來。
“誰呀?”惠子站了起來。涼子也在教室裏尋找著。
藏在前排同學身後的井上康夫站了起來:“是法庭遊戲。藤野,你就是這麼想的吧?冒失地說了出來,又不好意思收回,對不對?”
涼子挺直後背,為曾經對這家夥抱有希望的自己感到氣惱。
“不是那麼回事。”
“大出真的希望來一次審判嗎?”
“是的。我們已經深入溝通過了。”
“可我聽說他要轉校了。”
“身上背著社會對三中的評價,轉校又有什麼意思呢?”
涼子又掃視了一遍“諸位”的麵孔,教室後方的三名女生仍在竊笑著。
“對此我也一直在考量,後來才想到舉行校內審判的方法。可是當我與大出交談後,我發現自己原先的想法遠遠不夠。”
他受到了多大的傷害,你們知道嗎?你們想過嗎?
“大出從來沒有得到過發言的機會,一次也沒有。警察認為沒有必要,因為柏木是自殺的,通過刑偵技術和驗屍已經獲得驗證。可是僅靠這些,絕對無法消除人們對大出的懷疑。”
惠子坐在涼子的腳邊抬頭仰視涼子。佐佐木吾郎仍然直挺挺地站著,注視著涼子。
“後來,電視台也參與進來了,可結果又怎樣?就算沒有直接指名道姓,也等於是將大出當成殺人凶手公之於眾。對此,學校和警察依然無動於衷,隻因那原本就是一起自殺事件。”
“大出不是雇了律師嗎?”一名坐在教室正中間的女生邊擺弄頭發邊問,“律師不是會以名譽損害之類的為他爭取權利嗎?”
“這樣就行了嗎?”涼子反問道,“如果得出結論,說散布大出殺死柏木的謠言的三中全體學生都有責任,那會怎樣?我們會公開道歉並支付賠償金嗎?即使如此,事情就算全部解決了嗎?”
“反正我可沒有散布過謠言。”那個女生揪著自己的頭發,扭過臉去。
“就這樣對大出不聞不問,會成為我們三中全體學生的恥辱。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難道你們不這麼想嗎?”
“你想說,看到別人被踩了腳,你不覺得疼嗎?”井上康夫用言簡意賅的比喻插嘴道,“你會義憤填膺,我也能理解。但是藤野,大出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被人冤枉了也是罪有應得?喂,我說你呢。”涼子突然直指後排癡笑著的女生三人組正中間的那一個,那人嚇得差點跳起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遭到這樣的待遇會如何?你們這麼想笑,那就請到別處去笑吧。”
在場的學生齊刷刷地看向她們。她們笑不出來了,哆哆嗦嗦地縮緊了身子。
惠子站起身,跑到教室後方,打開門:“要回家請走這邊。”
突然,門口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影子。一個高個子男生腳步慌張地跑來了。
“哎,開始了嗎?已經都決定了嗎?”
來人是籃球社的王牌竹田和利,身高一米八,初一時就是校隊的正式選手,早就超過初中生的水準了。他是三中運動社團中的佼佼者,也是個相當受女生歡迎的男孩。
竹田和利伸出長長的手臂,揮了揮手。
“我,籃球社的代表。要做那個什麼來著?對了,陪審員。”
涼子大吃一驚。野田健一戰戰兢兢地向前跨出了半步。
“我說,我們可沒要求各個社團派出代表啊。”
“怎麼了?不行嗎?”
“那、那倒也不是。”
“將棋社也在討論呢。那些家夥不是喜歡鑽牛角尖嗎?”
說到這裏,竹田和利才發現周圍一片啞然。
“哎?你們都不知道嗎?”
“什麼呀?”涼子問,她不知不覺中已經從講台上走了下來。
“高木老師和楠山老師一直在打電話,好像還到處家訪,叫大家都不要參加校內審判。你們都不知道嗎?”
“啊,”向阪行夫叫出了聲,“太過分了!”
“我們也受過楠山老師的威脅,說要是參加了校內審判,他會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OB會的人聽說後發火了。要知道,森林林在OB會可是相當有人緣。”大高個竹田邊說邊嘿嘿地笑。
惠子也笑出了聲。
“學長們說,楠山老師就是促使森林林辭職的元凶。不過我對這個不怎麼清楚。”
真是誠實得可愛。涼子臉上露出了微笑,又緊緊地抿住嘴唇,免得自己像惠子那樣大笑起來。
“我們籃球社決定一定要派人參加,絕不向楠山低頭。”
竹田和利撓了撓頭。他真的好高啊。
“反正也用不著隱瞞,我靠體育特長已經搞定了高中推薦。隻要這階段不受傷,就能高枕無憂了,根本不用怕楠山。參加校內審判不會受傷的吧?”
“不會,不會。”佐佐木吾郎回答道。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暑假裏也沒事可做。於是學長命令我來參加。”
不行了……涼子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謝謝!真的要謝謝你。”涼子走到竹田和利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當陪審員就行了?”
“嗯。學長說,這是個很重要的工作。”
“是啊。來,到前麵來坐。”
一隻手被涼子牽著,竹田和利用另一隻手不停地撓著頭。
“將棋社的顧問不就是高木老師嗎?被她說了一通後,大家都忍不住火冒三丈起來,因為大家都看到藤野挨了她的耳光。”
高木老師的耳光還真是代價高昂。
“他們說要派小山田來。他還沒到嗎?”
就在竹田和利納悶時,教室前門打開,將棋社的主將小山田修闖了進來。他是個小胖墩,走路的樣子總是匆匆忙忙的。
“我走錯教室了。哎?藤野,你為什麼拉著小竹的手啊?”
這麼一說讓人想起來,小山田修和竹田和利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怎麼來得這麼晚?”
“有什麼辦法?我是甩掉了她才過來的。”
“誰?甩掉了誰呀?”倉田真理子對於這種細節總是很敏感。
“高木老師唄。”將棋社的主將答道,“她威脅我,說不給我寫學生報告書。”
“那個死老太婆!”惠子咒罵道,“現在在哪兒呢?我去揍她個半死!”
“別這樣,勝木。”
“我才不需要什麼學生報告書呢。”
“我家老爸也火了,說高木老師用報告書威脅學生,分明是濫用權力。他說要去教育委員會告狀,被我攔住了。真去了反倒麻煩了,對吧?”他在問涼子。
涼子趕緊點點頭:“嗯,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話先說在前麵,我隻當陪審員行嗎?我要參加暑期集訓,沒有那麼多時間。”他說的是校外的將棋強化班,“陪審員隻要在開庭的時候到場就行了吧?其他時間可以隨便安排,對不對?”
“是的,把審判的事情忘掉也行。”
“哦,那就沒問題了。我每天都得和人對局。”
“你想上的高中可就危險了。”竹田和利逗了他一句。
“無所謂。”小山田裝傻道,“上哪所高中都一樣。因為我的目標是將棋聯盟。”
“明白,說說而已。”
這對來自籃球社和將棋社的高矮組合走到窗戶前坐了下來。這麼一來,陪審團就有六個人了。
“我們也當陪審員。”佐佐木吾郎的身後有兩名女生舉起了手。她們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手指伸得筆直。
“你們是……”
“二年級時四班的蒲田教子和溝口彌生。我是蒲田。”兩人中頭發較長的那位說,“藤野同學可能不認識我們。彌生在初二時有一段時間沒來上過學。我是二年級第二學期從別處轉學過來的,跟你沒什麼交往。”
“教子轉來後,我也來上學了。”溝口彌生小聲說。這是個外表懦弱,長著一張兔子臉的女生,現在兩眼通紅,看起來更像兔子了。
“大家不必在意彌生的眼淚。她一興奮就會哭。”
彌生點點頭,用手擦了擦眼睛。
“你們兩人都當陪審員嗎?”
“嗯。我跟彌生說,她得有主見。可不能什麼都讚同我。”後麵半句是對彌生說的。
溝口彌生點點頭,看著涼子:“柏木的事並非和我毫不相幹。”
這樣,陪審員就有八個了。還需要四個。
“藤野……”佐佐木吾郎轉過了身,“我跟你認識很久了。”
確實,從一年級開始,學生會活動時涼子總會和他在一起。
“哎?怎麼了怎麼了?你要幹什麼?”一旁扯他袖子的是萩尾一美。由於初一初二時都跟她同班,涼子知道她的脾氣。這是個特別浪漫主義,心裏總想著帥哥的女生。剛才看到她也在場,涼子心裏還有點納悶:今天她是衝著誰來的?原來是佐佐木呀。
“在如此場合,我若不配合藤野,定會心生後悔。”
“怎麼像個陰陽怪氣的老頭子似的。”惠子聽得牙根發癢,忍不住嚷嚷起來,“幹,還是不幹?”
“讓我當陪審員第九名,我不幹。”佐佐木吾郎怪笑了一下,“我做藤野的助手好了。”
“還有我。”一美連忙舉手,“我也做助手。”
“哦,這樣啊。”
雖然令人欣喜……可也有點累贅。
佐佐木吾郎指著萩尾一美說:“我不會讓她搗亂的。”
“什麼呀?我會礙你們的事嗎?”
“行了,行了。”
就在一美大聲嚷嚷的時候,最後一排有人舉起手。是一名女生。
“我是音樂社的山野紀央。”
她鋼琴彈得不錯,古野章子曾對她在淺井鬆子追悼演奏會上的表演讚不絕口。
“我也當陪審員。”她站起身,把椅子弄得“咕咚咕咚”直響。她是個麵孔纖小可人的女孩,梳在腦後的馬尾辮左右搖擺著。“淺井……小鬆她如果在的話,肯定也會參加的。即使我沒什麼用,也請算我一個吧。”
“非常歡迎。”涼子答道。
“你和淺井同屬音樂社,會不會有先入之見呢?”井上康夫金屬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會盡量不帶偏見的。”山野答道。幾分害羞讓她的臉顯得更加楚楚動人。
康夫的銀邊眼鏡閃了一下。本以為他又要潑冷水了,可他首先說出的卻是:“淺井同學的事,真的非常遺憾。”
“嗯。我們音樂社的同學決定,要連她的那份一起發奮練習。”
“是啊。”
“這樣的話,陪審員就有九個了。”涼子提高了聲調,隨即又拍了拍手,“還有三人。還有誰要參加嗎?”
“沒必要非得湊齊十二個人吧?”康夫說,“現在正好是奇數,可以避免判決不成立。我覺得這是可以接受的人數。”
“你又想怎麼樣?”惠子用不輸於井上康夫的硬質聲音說道。她原本的嗓音並非如此,也許是有意咬緊後牙槽才發出來的。“隻想待在一旁看熱鬧?成績好的人到底跟我們不一樣啊。”
康夫用冰冷徹骨的眼神看著惠子。惠子的眼睛似乎馬上要冒出火來了。
“成績好的我要對同樣成績好的藤野涼子,而不是對成績不好的你提出忠告。”
“你欠揍!”惠子剛剛躥起來,就被佐佐木吾郎一把揪住了後脖領子。
“我是你的助手。”佐佐木沒有忘記向涼子宣傳自己。
“什麼忠告?”涼子問井上康夫。
“你忘了一個最重要的角色。”
惠子喊出了聲。她的衣領仍被佐佐木抓著:“是啊,藤野,我不是說過嗎?”
“啊,對了。”涼子想起來了,“法官。”
“法官啊!”康夫和惠子異口同聲,這番二重唱實在出人意料。
“明白,明白。坐下吧。”佐佐木吾郎安撫惠子。
“說法官也好,說這場法庭遊戲的主持人也罷,”康夫從椅子上站起身,雙手交叉在胸前,“如果不能穩穩掌舵,很快就會翻船。結局隻會讓高木老師、楠山老師大笑不已。”
“他們也打電話到你家了?”
“是家訪吧?是正麵出擊的吧?”
坐在窗邊的高矮組合發表著各自的看法。井上康夫歎了口氣。
“那兩個老師真夠蠢的。簡直愚不可及。”
應該就是正麵出擊的吧?可惜對井上康夫而言,這麼做正好適得其反。
“少囉唆,你到底想怎麼辦?”
“你要當法官?”涼子說。她心裏歡喜至極,反倒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康夫哼了一聲,說道:“沒辦法。怎麼想也不會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了。”
“拜托了!”涼子向康夫伸出手,可他依然雙手抱胸。
“檢察官還沒有人選時,法官是不能與辯護人握手的。法官必須保持公正,不偏不倚。”
“啊……好的,好的。”涼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就在此時,教室後門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門被撞開,大出俊次衝了進來。看到他的臉,涼子原本想說的話一下子全跑了。
大出俊次的臉青一塊紫一塊,腫得厲害。
“俊次……”勝木惠子發出呻吟般的喊聲。
揪住惠子衣領的佐佐木吾郎此時也不由自主地鬆了手。惠子以幾乎要向前撲倒的姿勢朝大出俊次跑去。
“你怎麼了?臉上是怎麼回事?又是被老爸打的吧。”惠子隨口說了出來。大出俊次一聲不吭,猛甩胳膊推開惠子。惠子立刻蜷縮在一旁。
大出的眼圈上有著明顯的瘀青。裂開的嘴角結了痂,下巴腫了起來,臉部輪廓都變了形。從他推開惠子的動作來看,他的腰部和腿上也有傷。
教室裏靜悄悄的。這位“主角”出人意料的出場方式著實令人吃驚,更何況他的臉上還是這般模樣……
大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涼子垂下雙肩,輕輕喘了口氣:“先坐下吧。”
惠子趕緊就近拉來一把椅子。大出俊次看都不看她一眼,隻是死死盯著地板。
“是被誰揍的?”
聽到涼子的問話,大出俊次抬起頭,唾沫四濺地怒吼:“沒被誰揍!”看他的氣勢,簡直想要咬人。
“那你的臉怎麼會……”
這時,山崎晉吾悄無聲息地從敞開的教室門走了進來,隨手靜靜地關上了門。涼子捕捉到他的視線後問道:“這傷是被人打的吧?”
山崎晉吾點了點頭。
“我再問一遍,到底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大出俊次並不回答。他晃著肩膀把教室裏的同學挨個看了個遍。
萩尾一美躲到了佐佐木吾郎的背後;蒲田教子和溝口彌生肩並肩縮作一團;山野紀央瞪大眼睛回望大出俊次,隨著他的視線一同掃視教室。籃球社和將棋社的高矮組合、野田健一,還有向阪行夫和倉田真理子這一對,全都半張著嘴巴愣住了。
大高個竹田和利用他一貫的飄然口吻說:“冷敷一下比較好。”
大家的目光全都轉向了他。他挨個向大家點了點頭,視線才回到大出俊次的身上。
“冷卻療法有助於快速恢複,傷好後也會比較輕鬆。”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這番沉默的含義似乎與先前不同。打破沉默的還是教室後排的女生三人組。她們哧哧地笑成一團。嘻嘻,竹田真有意思!
大出俊次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惠子的臉頰也在抽搐。
“喂,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大出俊次向三人組發起飆來。他的憤怒顯而易見,咬緊的牙縫裏都噴出了熱氣。那三人嚇得不敢動彈。
“對不起,你們要是不想參加,就請出去吧。”涼子說,“你們這樣會讓大出發狂的。”
那三人爭先恐後地站起身,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教室。
教室的門“哐當”一聲關上了,留下的還是沉默。
“這些家夥都是怎麼回事?”再次掃視教室一周,火氣未消的大出俊次問道,“待在這裏幹嗎?”
“你在問誰?問我?”涼子指著自己的鼻尖,“如果是問我,那就好好地看著我再問。”
“好大的口氣。”
涼子不由得露出微笑。她現在的心情就像麵對著一個比自己小得多的調皮孩子。“很疼吧?去看過醫生了嗎?”
大出俊次垂下了眼簾。
“坐下呀。”惠子拉了拉他的胳膊。他老老實實地坐下了。他的腿果然是拖著的。
“這些都是對校內審判感興趣的同學。九名陪審員已經選好了,還有我的兩名助手。”
“胡扯!”大出俊次惡狠狠地說。
“到現在你還鬧什麼別扭啊?對這次的審判,當初你不是也很起勁嗎?”惠子蹲在大出俊次身旁,眼睛裏淚汪汪的。她的手放在了大出俊次的膝蓋上。
涼子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場景,來自書上看到的一則軼事。第幾代德川將軍來著——涼子的日本曆史學得不太好——反正是一名即將成為將軍的武將,在疾病和人際關係的傾軋下精神失常了,不斷對自己的臣民濫施暴政,最終受到了禁閉處分。前去開導他的是他兒時的奶媽。奶媽見到他後抓住他的手,趴在他的膝頭淚流滿麵地諫勸。
到底是被誰揍了,不問也知道。除了他的父親大出勝,還會有誰?當時他的母親大出佐知子在做什麼呢?會不會也拉著要揍獨生子的丈夫的手,淚眼蒙矓地諫勸呢?
不,要真是這樣,大出俊次也不會被揍成這副德行了。
“你父親不讚成校內審判,為此大為光火,打了你,對不對?”
也許是因為涼子的聲音異常柔和,惠子吃驚地抬頭看著涼子。
“我是你的辯護人,想幫你,也能夠幫你,所以你要回答我。”
大出俊次的嘴裏嘟囔了一句,可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我們到外麵去回避一下吧。”井上康夫對其他人說,“讓被告和辯護人單獨交談比較好。”
他說完剛要動身,大出俊次一句自暴自棄的話使他停下了腳步。
“我不是說了嗎?都是他媽的胡扯。”
“你指什麼?”
“你做我辯護人的事啊!”俊次的聲音走了調,在教室內蕩起回聲,嘴邊結痂的傷口滲出血來,“他媽胡扯個屁。想騙我,沒門!”
“誰要騙你?”
涼子眯起眼睛。井上康夫兩手抱胸站在那裏,躲在銀邊眼鏡後麵的眼睛也是眯著的。
大出俊次終於抬頭看涼子了。他的眼神簡直像被人痛打後的野狗,恐懼、哀傷,還燃燒著憤怒。
“你是優等生,是老師眼裏的紅人。再說你老爸又是刑警,是條子。”說到“條子”這個字眼時,唾沫星子又飛了出來,“你為什麼要做我的辯護人?這不明擺著想害我嗎?”大出俊次麵對所有在場者大聲說,“你主動提出做我的辯護人,好從我嘴裏套出話來,最後還要定我有罪,是不是?這就是條子的套路。”
出乎預料的事態讓涼子措手不及,一下子無言以對。沒想到他竟然疑神疑鬼到這種程度……
“不要說藤野,連我們都沒有這種閑工夫。”井上康夫冷靜地反擊道,“從一開始,警察就認為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所以大出你才沒有受到警察的‘關照’。再說,藤野同學的父親大人與柏木一案毫不相幹。請你冷靜考慮一下。”
“書呆眼鏡,你少囉唆。”大出俊次叫囂著,將臉扭向一邊。一直躲在佐佐木吾郎背後的萩尾一美伸出腦袋,看著“書呆眼鏡”井上康夫,臉上露出怪笑,嘟囔道:“他說‘父親大人’呢……”
佐佐木吾郎正注視著大出俊次,沒理會她。
“原來如此。”涼子說,“這是你老爸的見解吧?”
“關我老爸屁事!”
“他說,‘你上當了,我要讓你清醒清醒。’於是你的臉就被揍成了這個樣子,不是嗎?”
俊次沉默了。時而大喊大叫,時而默不作聲,他的內心就像被不斷撥來撥去的開關,身體微微地前後搖晃。
“什麼時候挨的揍?昨天?今天又是怎麼從家裏跑出來的?”
涼子走上前去,彎下膝蓋蹲了下來,讓自己與低著頭的大出俊次保持同樣的高度。涼子並不打算再靠近,或像惠子那樣伸手觸摸他。她將雙手抱在胸前,說道:“不過,今天你能來,還是得謝謝你。”
真理子歎了一口氣。向阪行夫瞟了她一眼,嘴角露出微笑。
井上康夫鬆開交叉在胸前的雙手,坐回椅子上。
“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想放棄校內審判嗎?”涼子對著大出俊次的鼻尖問道。她努力用雙手壓抑著胸口怦怦直跳的心髒。
他不會放棄的。絕對不會,絕對不會。
那天,在周租公寓簡陋的會客空間裏,大出俊次的態度起初還與往常沒什麼兩樣,對涼子耍賴,對惠子耍潑,使山崎晉吾不得不現身製止。可後來就不一樣了,就是他喊出“我早就是被告了,你們隨隨便便地對我作出了有罪判決”這些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