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子的心緒難以平靜。知道的那些情況到底是什麼?
“如果舉報人提及了那場火災,那倒會變成一條意外的重要線索。”也許是想勉強露出笑意吧,藤野剛的臉扭曲得更難看了。
“明白了。”藤野涼子幹脆地說,“可是,爸爸。”
“什麼?”
“如果有必要,我傳喚你出庭作證時,你會說出來的吧?”
“哇哈……”佐佐木吾郎的身子縮成了一團。
在大出家臨時居住的周租公寓的門廳,神原和彥和野田健一兩人與大出俊次見了麵。
“辯護方針有兩個。”神原和彥彎起一根手指,“其一,是驗證大出當天的不在場證明。”再彎起另一根手指,“其二,是驗證大出沒有殺害柏木卓也的動機。”
大出俊次大叫一聲:“驗證這個驗證那個,有屁用啊!”一如既往的態度,“那小子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都沒跟他說過話。”
“可十一月時,你們不是在理科準備室裏打過一架嗎?”健一無意反駁他,隻是想提醒一下罷了,“不能說跟他沒說過話吧。”
“等等,別一下子跳到這件事上。”神原插到兩人中間。
一邊是瞪著健一的大出,一邊是極力裝出無所謂模樣的健一。
“先從不在場證明開始。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你到什麼地方去過?都做了些什麼?昨天要你回家後寫下來,你寫了嗎?”
“這個,呃……”吞吞吐吐,有氣無力,表明他沒寫。明明是他自己的事,卻一點不放在心上。
健一開始在準備好的筆記本上作記錄。他首先寫下:一九九〇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被告人的行動。
“我說——”神原和彥把臉湊過去,看著大出俊次。神原擁有一張女孩般漂亮的臉蛋,如果湊得太近,大出也許會害羞吧。意識到這一點的他趕緊抽回了身子。
“怎、怎麼了?”
“別一會兒發火一會兒發笑,好好回答行不行?對大出你而言,聖誕夜是個怎樣的日子呢?”說著說著,神原自己先笑了起來,“在我們家,我爸會買蛋糕回來,我媽會做烤雞,準備一桌好菜。”
“唔哇……”俊次誇張地裝出一副嘔吐的樣子,“你們一家人是不是腦子都有問題啊?”
“哎?怎麼了?”
“這不是明擺著嘛。你多大了?又不是小學生,還搞這些?”
“哦?那野田家裏又是怎樣的呢?”
健一聽了很犯難,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對神原家的聖誕夜,他打從心底羨慕不已。
“我們家嘛,因為媽媽身體不好,所以……”
野田家不會準備聖誕大餐。平時母親也經常不做飯。父親一早用電飯煲做好米飯,衝上速溶味噌湯。晚上吃的也是這鍋飯,菜肴是從外麵買來的。爸爸回家晚,健一幾乎都是一個人吃晚飯的。母親呢?有時吃有時不吃。
自那件事之後,野田家的狀況多少有些好轉,但在吃飯問題上依然是老樣子。
“我父親的公司會在聖誕節辦派對。”
“哇?這也夠誇張的……”大出俊次又嚷嚷起來。
“上小學時,爸爸經常帶我去。”
讀初中後,父親還想帶他去,但他不想去了。跟在父親後麵和父親的同事見麵,太小孩子氣了。
“所以說,在我們家,聖誕節跟平時沒什麼兩樣。”
“哦,是這樣啊。這麼看來,我們家確實是有點與眾不同。”神原和彥顯得有些吃驚。大出則不停嚷嚷著“奇怪”“變態”“惡心”等詞語,一個勁地攻擊著神原。
“都初二了,還跟父母一起吃蛋糕,真惡心。”
健一說:“藤野涼子會烤蛋糕給妹妹們吃。妹妹們可開心了。”
“藤野當然會這樣,她是好孩子嘛。”俊次繼續說。
“大家一起吃蛋糕的家庭也挺多的。大出,我們畢竟還是初中生嘛。”健一說道。
俊次目露凶光:“你現在挺有主見的嘛。怎麼著?當辯護人的助手就了不起了?”
“那大出你說說,前年聖誕夜你在哪兒?”神原和彥問。
俊次吃了一驚。
“大出木材廠也會聚集員工辦派對嗎?”
“誰會去搞呀?”
“這麼說,你父母都是在家裏過聖誕夜的?就算不吃蛋糕,晚飯總是要吃的吧。那是怎樣的氣氛呢?”
“怎樣的氣氛?”俊次噘起嘴想了想,表情立刻變得扭曲起來,“挨了老爸一頓揍。”
“去年?”
“笨蛋,前年啊!你問的不是前年嗎?”
俊次被認識的高中生叫去參加聖誕派對,喝了很多酒,回家時在大門口吐了一地。
“被老爸打翻在地了。老爸正好也在那時回到家。黑漆漆的,又打又罵。”
當時大出俊次還是初一學生,在聖誕夜過了半夜才回家,還喝了很多酒,挨罵自然免不了,更何況……
“我吐在老爸脫下的鞋子裏了。”俊次開心地笑道。看來別的還在其次,他嘔吐的地方最成問題,對此他似乎還挺得意。
“去年也去參加派對了?他們沒叫你去嗎?”
“叫了,我沒去。”俊次答道。
“是不是因為前年的事情,家裏不讓去了?”
“不是。說起來,那是怎麼一回事呢?”
健一剛想說“就問你是怎麼回事”,被神原和彥用眼神製止了。
大出俊次靠在椅子上,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著,似乎在記憶中搜尋著什麼。
“老爸他……叫我不要出去。”俊次說,“嗯,就是這樣的。”
“那不讓你出去的原因是什麼?還記得嗎?”
俊次拉了拉耳朵,有點坐立不安:“誰知道呢?也許真的是為了前年聖誕夜的事情。”
“你媽對你說什麼了嗎?”
“老媽出去了,到什麼酒店去了。每逢聖誕節或過年,總會有些活動。”
俊次的語言很混亂。在神原和彥的幫助下,他才終於想了起來。
“就是邊吃邊看表演的那種,去看那個了。每年都是這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這麼說,那時家裏就剩下你跟你父親兩個人了?”
神原和彥攔住了野田健一的話頭:“還有奶奶。”
哦,對了。是叫富子吧。
“傻老婆子總是在家,哪兒也去不了嘛。”
“有人陪她嗎?護理員之類的。”
“有嗎?因為是聖誕夜,估計都休息了吧。”俊次答道。
“公司裏的員工呢?”
“都會調休吧?”
“是這樣啊。那你母親出席宴會,大概幾點鍾回家呢?”
俊次翻著眼珠子,是真的在考慮,還是僅僅裝出一副正在考慮的模樣呢?
“不知道。”
“你父親一直在家,還是出去了?”
“好像是有什麼聚會吧。他從傍晚起就穿上了西裝。”
健一漸漸明白,並不是大出俊次的記憶靠不住,而是大出家原本就是這樣的家庭。家庭成員間很少關心對方在做什麼。夫婦間也許多少有一點信息交流,對於大出俊次卻幾乎不聞不問。
和健一家比起來,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置之不理。
神原和彥改變了一下提問方式:“大出,你白天出過門吧?跟橋田和井口一起。”
“就出去了一會兒。”
“去哪裏?”
“遊戲中心、便利店之類的。”
“大概是白天的幾點?”
循循善誘之下終於了解到,他們三人那天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這是有原因的。
“橋田的老媽不是開著一家燒烤店嗎?”
“是啊。”
“聖誕節時生意好得很。橋田也要回去幫忙。”
井口家在天秤座大道開了家雜貨店。聖誕節時,買小禮物的人比較多,自然是賺錢的好時機。
“這麼說,井口也……”
“在街上晃悠的時候,他一直在抱怨過年也拿不到零花錢。可見他家裏都是些小氣鬼。”
俊次擺出一副蔑視的表情。健一注意到,其中還帶著另一種神色:無聊、沒勁。
言聽計從、可以隨意使喚的小嘍囉。對大出俊次而言,橋田祐太郎和井口充就是這樣的角色。但是,他們家都是開店的,聖誕節之類的旺季時,多少會受到家業的束縛。即使並不想主動去幫忙,也容易被父母的嘮叨說服。和做俊次的小弟相比,這才是必須優先考慮的。
對大出俊次而言,聖誕夜就是如此無聊,連小弟們也不像平時那樣跟著自己了……
健一回過神來,發現俊次正眯起眼睛看著自己。剛才的想法似乎被他看破了,健一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
“我那天也去了天秤座,陪向阪行夫一起挑選送給他妹妹的聖誕禮物。真是人山人海,不愧是旺季。”
話題岔開了。自己的臉色沒什麼異常吧?
“那是在幾點?”神原和彥問。
“是下午。四點半左右吧。”
“你不會遇上大出了吧?”神原笑著問道。
正要否認的健一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們看到柏木卓也了。”
“哎?”神原提高了嗓門,“在哪兒?”
為什麼一直都沒想起來呢?不,即使想起來也沒什麼意義。
“麥當勞。天秤座裏的。”
“就是昨天我們去過的那家?”
“是啊。天秤座裏還有另一家麥當勞,不過他就在昨天我們去的那家。”
“大概什麼時候?”神原和彥的語氣很認真,“好好想想。”
買完東西正要回家時,兩人想去麥當勞坐一坐,那就應該是……
“五點鍾吧。反正在那前後。”
“柏木跟什麼人在一起嗎?”
“沒有,就他一個人。靠窗坐著,一個人在吃東西。”
對了……健一的記憶開始複蘇。當時柏木的樣子與其說是在吃東西,倒不如說是把食物塞進肚子。他似乎毫無品嚐食物的興致。
“這事必須向柏木的父母確認。原來柏木當天也出過門。”
“如果他是一個人一聲不吭地出去的話……”
“說不定是去見什麼人的。”
“原來那小子也不是老悶在家裏的呀。”俊次似乎很吃驚,“老師還說他一步也沒離開過家門,完全是胡說嘛。”
“那是指他不上學以後?”
“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聽哪位老師說的?”
“好像是楠山吧。”俊次怪腔怪調的語氣突然變了,突然回想起的往事讓他激動起來,“對了,就是楠山!那渾蛋還說,柏木卓也都是因為我才不來上學的。”
神原和彥沒有接他的話。野田健一將大出家的人名寫成一排。
“我們要向你祖母的護理員了解情況,能替我們打個招呼嗎?”
俊次咂著嘴,問道:“叫我去打招呼?真拿你們沒辦法。”這明明都是為他好啊。
“橋田家和井口家的店就由我們兩個去拜訪。”神原對健一說,“他們或許還記得和大出見麵或通過電話的事。”
“電話?我嗎?”
“你不打嗎?一般總要打個電話,說好馬上要去什麼地方吧?”神原相當冷靜,依然步步緊逼,“他們兩人都要在家幫忙,不可能是他們來約你的吧?應該是大出你主動去約他們的吧?那你必須打電話或者跑到他們家去叫他們,不是嗎?”
“也許是這樣的吧。”俊次隻得吞吞吐吐地認了下來,“可不管怎麼說,時間也不對啊。柏木那小子從屋頂上跳下去是在半夜裏,那時我在家裏啊。”
“這個得按時間順序慢慢梳理。”健一解釋道。
“是啊。”神原和彥點點頭,“三中方麵,我們首先要見的就是那位總務。”
“因為他當天就在那兒。”
俊次沒好氣地扭過臉去。他猛地一甩腿,光腳穿著的鞋子飛到了對麵的牆上,“吧嗒”一聲,又順著牆壁滑落下來。鞋幫被踩癟的運動鞋露出了鞋底的商標。健一眼尖,一看便知那是個意大利名牌。
“啊!”俊次挪了挪屁股,回頭道,“老爸說過有客人要來。”
神原和彥微微瞪大眼睛:“是聖誕夜那天嗎?”
“是啊。好像就是因為有客人要來,才叫我晚上不要出門的。”
“這一點也必須確認。”健一趕緊記了下來。
“所以說,大出你那天晚上是待在家裏的?”
“就是這麼回事。”俊次蹺起二郎腿,光著的那隻腳來回晃悠著,“誰會半夜三更到學校裏去啊?再說還下著雪呢。”
“那位客人來了嗎?”
晃悠著的腳停了下來。俊次噘起嘴,皺起眉頭。
“沒來嗎?”
“不知道。說是要來,那就是來了。反正是老爸的客人。”
“可既然你父親要你留在家裏,那估計是要把客人介紹給你,或者要你跟客人打個招呼吧?”健一忍不住插話道。
俊次又扯開嗓門高聲說道:“我老爸怎麼想,我怎麼知道呢?我才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呢。”
“就是說,你不記得自己跟客人打過招呼,對吧?”神原和彥確認道。俊次“嗯”了一聲,點點頭。
“明白了,說清楚這點就行。”
俊次朝健一哼了一聲。你這個助手神氣什麼?誰把你當回事了?
健一故意重重地長歎一聲:“啊……可惜了。要是你當時跟那位客人見了麵,那就有家人以外的人可以驗證你的不在場證明了。”
“少囉唆,你給我閉嘴!”
“我是辯護人的助手,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沒人請過你,你這個笨蛋!”大出俊次說話時露出了髒兮兮的舌頭。看來這家夥還抽煙呢。
“要驗證不在場證明,就必須仔細紮實地做好這些工作。你雖然沒請我,但我的確在幫助神原辯護人。”
“怎麼著?”大出俊次怒容滿麵。
這時,神原和彥突然問道:“為什麼要打架呢?”
俊次搖晃著身體,笑了起來:“沒打架啊,是吧?野田。”
“不是說現在,是說去年十一月的事。”
俊次不再搖晃身體,轉頭看向神原。神原也看著俊次,眼睛也不眨一下,臉上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靜。
“在理科準備室裏,你是怎麼跟柏木卓也打起來的?你必須原原本本、毫不遮掩地跟我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