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餘磊可能不是卓凱殺的?”駱鬆開始有點跟上了高川的節奏。
“沒錯,而且可能性非常大。你想想看,凶手為什麼會知道卓凱掩埋餘磊的地點?在那樣一片樹林裏,不是親眼所見,我想凶手是不可能那麼準確地挖出餘磊屍體的,那麼這就有兩種可能了,一是凶手或跟蹤或碰巧,總之是目擊了卓凱殺死餘磊的那一幕;二是凶手知道當晚卓凱喝醉了酒,他也知道卓凱喝醉酒後會斷片喪失記憶,他將餘磊殺死後,等到確定卓凱已經醉到不省人事的時候偽造了現場,使酒醒的卓凱以為麵前這人是被自己誤殺的。當然,凶手是無法預料到卓凱會挖坑埋屍的,可是不管卓凱怎樣處理屍體,甚至是倉皇而逃完全不處理,對凶手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你認為哪種可能性更大?”
“我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性,殺害餘磊的並非卓凱,他隻是以為自己殺了人。”
“那麼,你認為凶手選擇卓凱來做自己的替罪羔羊,是碰巧還是有意為之?”
“在說這個問題之前,你需要理解一個道理,這個世上並沒有絕對的必然性,所有的‘必然’都是一連串的‘偶然’形成的。我的推斷是,凶手殺害餘磊之後,偶然遇上了喝醉了酒的卓凱,他知道卓凱酒後失憶的特點,於是臨時想到了讓卓凱充當殺人凶手的方法。布置好現場之後,他躲在暗中靜靜等候,等卓凱醒來之後,結果如他所願,卓凱被躺在身旁的屍體嚇得屁滾尿流,並對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卓凱埋屍是臨時起意,凶手也是,轉移吳立輝的屍體並非蓄謀已久,他下一步要做什麼,取決於卓凱上一步做了什麼。”
“那麼之後發生的事呢?”
“這就引出下一個疑點了,如果殺害吳立輝和趙雨彤的動機是同一個,為何殺害二人的時間要相隔半年之久?”
“我還真沒想到這個問題。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相信吳立輝和趙雨彤不是卓凱殺的?你上麵說的那麼多,全都是建立在卓凱沒有說一句謊話的基礎上,而且都是你的猜測,有什麼證據可以支撐?”
“你們這些幹刑警的,顯然不懂邏輯是精確的語言約定,你們過於依賴事實證據,拚命查找各種事實,再將這些事實無序地堆砌在一起,當事實之間產生自相矛盾的時候,你們就傻了眼。你要明白,隻要在這件事自身的邏輯推演中,各個命題之間不存在矛盾,滿足了邏輯自洽性,用嚴密的邏輯就可以做出不依賴某些具體事實的分析。回到這個問題上,之所以相隔半年之久,我的看法是,凶手擁有殺吳立輝和趙雨彤的動機,在殺掉吳立輝後,因為某種或多種原因,暫時無法對趙雨彤下手,一直拖到現在。經過了殺害餘磊又嫁禍給卓凱的事情之後,凶手認為這是一個時機,於是衍生出了下一步。凶手知道卓凱和吳立輝、趙雨彤之間存在的三角關係,這將會被警方列為可能的殺人動機,而酗酒成癮的卓凱恐怕也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殺人,凶手在吳立輝的屍體暴露之後殺掉趙雨彤,便將殺人動機轉移到了卓凱身上,之後再殺掉小時候經常欺負卓凱的同學李兆楊,這樣就能使卓凱的嫌疑更加堅固了。”
“我發現了一個問題,你所說的這些全都指向了一點,就是凶手殺害吳立輝和趙雨彤的動機。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是,卓凱具有殺掉前妻及其現任男友的動機,而你始終強調,將卓凱與凶手分開來說,看來你已經想到了另外的殺人動機。”
“在我講述這一點之前,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在這起連環殺人事件中,你最大的困擾是什麼?”
“我最大的困擾……”駱鬆思索了片刻說道,“這麼說吧,吳立輝、趙雨彤之死,我起先懷疑是卓凱所為,但他又不具備殺害城市周刊的同事們的動機,當然,我也想過可能是有動機但我們不知道,但當卓洋也被殺了的時候,我對卓凱的懷疑就打消了不少。再說到城市周刊的記者陸續被殺,動機最大的是程雲浩,可程雲浩又沒有殺掉李兆楊的動機。之前我也想過,這也許根本就是兩起獨立分開的案子,直到李兆楊在停車場被殺,矛盾出現了。你之前提到了合作殺人的可能性,其實我也想過這一點,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也就是停車場雙重命案中,程雲浩幫卓凱殺掉李兆楊,卓凱幫程雲浩殺掉袁睿。可這其中又存在著矛盾,既然程雲浩對城市周刊這幫當年參與報道程楓華的記者懷有強烈的複仇動機,那麼卓凱本身也應該是程雲浩的複仇對象,可結果是,本該被直接報複的、當年參與報道的卓凱未死,死的卻是他那患有自閉症的哥哥卓洋。再後來,卓凱又提出了石然也有報複自己的動機……”駱鬆漸漸發覺自己越說越亂了,便沉默了下來,緊鎖著眉頭想要重新整理淩亂的思維。
“知道你為什麼會亂嗎?你總是說‘後來如何’,‘再後來怎樣’,你用線性思維去思考,嚴格按照時間的發生順序,而不是內在的邏輯聯係,可‘事實’往往並不是那麼‘邏輯自洽’的。現在你的問題出在,盡管你想到這是兩起獨立分開的案子,但因矛盾的出現讓你無法自圓其說。”
“你說得對,這就是最大的問題。對了,還有凶手在現場留下的數字,你能想到是什麼寓意嗎?”
高川皺著眉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確實應該是在倒數,但是寓意我真的無法妄加猜測。”
聽高川這麼說,駱鬆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別氣餒。”高川拍了拍駱鬆的肩膀,接著說道,“目前至少有一點我倆是基本一致的,就是整個事件分為獨立的兩塊,也是兩個獨立的不同的動機,一是小學同學連環被殺案,二是城市周刊記者編輯被殺案。因為李兆楊的被殺,你認為兩個動機之間的連接點,以及這一連串的事件產生矛盾的節點,都是出在停車場殺人案上。”
“難道不是嗎?兩名死者都認識卓凱,李兆楊是他的小學同學,袁睿是他的同事。”
“如果真凶是卓凱,那麼各種自相矛盾的漏洞就出現了,那些可疑之處你自己也發現了,不能滿足自洽性的結論是站不住腳的。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兩個分開的案件,獨立的動機,確實被一條隱藏的線索所串聯,但並非卓凱和停車場案,在整個案件中,表麵上與兩個動機均無關係的死者隻有一個,注意,是唯一的一個。”
“餘磊?”
“沒錯,就是餘磊,他的被殺原因才是那個串聯其中的隱藏線索。這其中存在著一個隱藏的動機,而這第三個動機,與吳立輝、趙雨彤的被殺,又存在著一定的聯係。不過你沒想到並不是你的問題,因為我還沒有將我所獲得的信息告訴你。”
“你指的是石建國跳樓自殺的真相?”
高川點了點頭。
駱鬆斜著眼瞪了高川一下:“你今天打電話叫我來,主要不就是為了給我看你找到的舊報紙嗎?說了這麼多,終於講到正題上了。”
02_
高川微微一笑,將三份已經泛黃的舊報紙疊在一起遞到了駱鬆的眼前,他指著上麵那份報紙上的一個新聞標題說道:“你看看這個。”
駱鬆瞄了一眼高川手中日期為1994年11月11日的報紙,看到了他手指著的那條標題為《師德淪喪!小學女生遭班主任猥褻,不敢上學稱沒心思學習——校園性侵何時休?》的新聞報道,不禁一震,一把從高川的手中奪過報紙,放在桌上悶頭看了起來。
壓在下麵的第二份日期為11月14日的報紙上,關於此事的新聞,標題則是《優秀教師涉嫌猥褻女生,拒不承認稱自己被冤枉》。
第三份報紙,日期是11月17日,正是石建國跳樓自殺的第二天。相關新聞標題的字號明顯比前兩份中的要小很多,但內容卻讓駱鬆的心一下子被提緊了——《色狼班主任不堪壓力校園內跳樓自殺》,而報道正文中的最後一段話讓駱鬆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起來——“……在此之前,因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石某對小Z實施了猥褻行為,因此警方認為對石某涉嫌猥褻罪立案理由不成立……我市婦女兒童保護協會副秘書長王蘭女士認為,諸如強奸、猥褻這類的違法犯罪行為,尤其是在犯罪未遂的情況下,最為缺少的就是直接證據,從這個意義上講,警方非要找到石某猥褻小Z的‘直接證據’才予定案,表麵上看是嚴格依法辦案,而實質上卻是(至少客觀上)縱容了違法犯罪嫌疑人,對受害人是極不公平的,這不得不讓人們對目前司法實踐中如何認定猥褻兒童罪進行嚴肅的拷問……然而,犯罪嫌疑人石某雖躲過了法律的審判,最終卻還是逃不了社會的製裁……正所謂: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駱鬆埋頭閱讀著報紙上的文字,足足有好幾分鍾沒有吭聲,點燃的第三支香煙都快吸沒了,直到燙到了手指,才從濃濃的煙霧中吐出一句話:“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如此看來,石然確實具有強烈的殺人動機,這上麵被寫為‘小Z’的受害女童,說的恐怕就是趙雨彤吧。”
“那麼卓凱的‘逼死’之說是怎麼回事呢?”蕭紫菡問。
“讓我來說吧。”駱鬆搶在高川開口之前說道,“卓凱曾在電話中跟我說,當年石建國的自殺,是被他和趙雨彤逼的,至於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卻不肯透露,還說那是自己和趙雨彤共同保守了二十年的秘密,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駱鬆指著標題為《優秀教師涉嫌猥褻女生,拒不承認稱自己被冤枉》的報道,用手指在報紙上點了點,繼續說道,“他自己不願說,但這幾則新聞報道給出了答案。他為什麼要跳樓,結合卓凱所說的,我不得不認為他是在以自殺的極端方式來宣告自己的清白,他並沒有對趙雨彤做過猥褻的行為,他是被趙雨彤誣陷的。”
“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呢?她是個女孩,為了誣陷老師,把自己的聲譽搭進去,之後恐怕還要招人白眼,就和上個月自殺的小璐璐一樣,值得嗎?”蕭紫菡不解地問。
“她不是為自己。”駱鬆若有所思地說,“出主意的應該是卓凱。”
高川點點頭,對蕭紫菡說道:“駱鬆之前跟我說過卓凱在電話裏告訴他的童年遭遇以及與石建國之間的恩怨,對於卓凱的一些個人情況,我也有了一些了解,結合舊報紙上的這些新聞,我對它們進行了初步的整合,將卓凱與石建國之間的恩怨做了具體的演繹。”高川清了清嗓子,接著將自己推理的結果說了出來——
“追根溯源,是當年10歲的卓凱被李兆楊欺負,哥哥卓洋出手保護弟弟時被毆打,卓凱求助石建國,石建國卻滿不在乎地找理由拖延,卓洋被打成重傷,卓氏兄弟的父親卓海軍當時正在市裏做建築工人,工友們將卓洋受重傷的消息告訴卓海軍的時候,他正在一棟在建的高層大廈外牆的腳手架上,一時心急一腳踩空,掉下樓摔死了,之後卓母丟下一雙幼子改嫁,卓氏兄弟被他們的姑媽,也就是卓海軍的妹妹撫養。飽受父亡母棄之痛的卓凱認為,如果石建國當時能在自己求助之時立即前去製止,哥哥就不會變傻,父親就不會死,母親也不會不要他們,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因此年幼的卓凱仿佛一夜之間產生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對石建國懷恨在心。為了報複石建國,卓凱鼓動趙雨彤幫他實施對石建國的陷害,方法就是誣陷石建國猥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