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全過程中,沒人注意到在他們的身後,有一個小男孩正眼含淚水抱著書包遠遠地跟在後麵。
石建國神情恍惚地走到了家門口,好像感覺不到周圍有人似的,他沒有阻止憤怒的人們對他進一步的侵犯——人們想闖進他的家。妻子打開門看到這幅場景時嚇得尖叫,但很快又恢複了女主人的威嚴,用瘦小的身軀擋住了憤怒的人群,同石建國一起承受著潮水般的謾罵。最後,石建國的妻子報警,110民警前來對群眾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勸說疏導,狹窄的樓道這才恢複了平靜。人們散去之後,石建國的妻子看到了站在遠處的石然,頓時淚如雨下。
第二天早晨,妻子叫石建國別去學校上班了,石建國沒有搭理妻子,自顧自地走出家門,在踏出家門時,他踩到了一泡狗屎,他沒有受驚,很平靜地轉身將門關上。這時他看到了門口牆壁上用紅油漆寫下的一堆觸目驚心的大字——“臭流氓!”“變態狂!”“禽獸!”“去死吧!”——他盯著“去死吧!”三個大字看了好久才轉身離開。
11月16日早晨,石然小心翼翼地問石建國:“爸爸,你答應送我的生日禮物呢?”
石建國發著呆,石然又叫了他兩聲他才反應過來。
“哦,有的,會有的。”石建國目光呆滯地看著兒子。
“有什麼有!這個家都被你毀了!”石建國的妻子站在門外,看著牆壁上的紅色油漆字,衝著屋內聲嘶力竭地咆哮著。
妻子還在氣頭上,石然又年幼不懂事,他們誰都沒有意識到,短短幾天的時間,石建國就已經被逼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也就是在這一天,悲劇發生了,他在一種真空的無意識的狀態下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那是在上午第三節課下課之後,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其實他早在第一堂課上課之前就來到了樓頂。早上他來到學校,剛進年級組辦公室,就被校長叫去了校長室。
校長對他說:“建國啊,我和幾個校領導商量了一下,我們都覺得你現在暫時不適合再到學校裏來了,那麼多家長和社會上的人天天堵在學校門口,影響有多壞啊。反正你現在也不上課,天天坐在辦公室裏也沒啥事可幹,我覺得你還是回家休息兩三個月吧,等風波平息了,我們再考慮請你回來上課。老實說,保留你的教師資格,還是我向教育局的領導好說歹說替你爭取來的,但現在群眾的意見這麼大,我真的很為難啊。”
“哦,好,我回家,回家。”石建國眼睛盯著地麵,平淡地說道。接著,他向校長深深地鞠了一躬。
校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行了行了,你收拾收拾趕緊回去吧,趁現在一大早校門口還沒有抗議的人群聚集,快走吧。”
“好,我這就走。”石建國喃喃地說道,“我走了,再見。”
接著,他回到了年級組辦公室,向每個老師都鞠了一躬,辦公室裏所有老師對他的這一舉動皆裝作沒有看到。
“再見了。”石建國鞠完躬後淡淡地對老師們說道。
說完,石建國走出了辦公室,沒有一個老師轉身看看他,誰都不在乎他下一步將會幹什麼。
然後他不知不覺地就順著樓梯走上了樓頂。的確是不知不覺的,他的內心其實並沒有在為要不要去死而掙紮,因為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要上來。他在樓頂坐了好久,迎著風,風兒像是在與他開玩笑,一次次地將打火機的火苗吹滅,他艱難地點燃了手中的香煙,心說,就連風都在嘲笑自己。
第三節課下課後,孩子們衝出教室,有的跑向廁所,有的跑向校園小賣部,平靜的校園立刻變得嘈雜起來。孩子們那聽起來本該是充滿天真童趣的歡叫聲,進到石建國的耳朵裏就變成了令人懊惱的噪音,同時也像是對他的嘲笑和謾罵,這噪音猛然間刺激到了他腦神經,使他徹底崩潰了。
毫無征兆地,正在課間休息或玩耍的各年級小學生們,還有老師們,突然聽到了從頭頂上傳來的一聲怒吼——
“我沒有欺負她!我是清白的!”
石建國跳了下去,七層樓的高度,掉下去隻需一兩秒鍾,兩秒鍾還來不及後悔,也來不及想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更別提好好回顧自己的一生了。
當學生和老師們從這一聲怒吼帶來的驚訝中反應過來的時候,石建國已經變成了地上的一具屍體。
校園裏頓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孩子的尖叫聲和哭聲。留在教室裏的同學全都被樓下的喧鬧聲吸引了出去,扒在走廊的半人高的欄杆上伸頭往下看,教室裏隻剩下石然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裏發著呆。當兩名同學大叫著“石然,你爸跳樓了!”他緩緩抬起頭時,還沒能清楚地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脫口而出問出了“從幾樓跳的”這樣的傻話。
石然記不清自己是如何下樓的,可能是被同學拉下去的,又好像不是,總之就是記不清了,因為這件事對他而言毫無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