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麵容猙獰。
這時,我看到一片亮閃閃的光,一個女孩正輕飄飄地走進學校,她的裙子在校門口一閃而過。
既使是這一閃,我也能判斷出,那是錫紙裙子。
那個穿著錫紙裙子的女孩進入了學習。
我拚奔向校門口跑去。
學校裏一切如初,許多學生從我身邊走過,他們都低著頭,腳步匆匆,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
我沒有找到那個穿錫紙裙子的女孩,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攔住一個學生,問他:“你們這麼急去哪?”
那個學生驚異地看著我,說:“去學習手語啊!你還不知道吧?學校裏有人免費教大家手語,但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去學手語的人都要帶一塊煤。”
“煤?”
“是啊,很奇怪。”他說著塞給我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這是從學校鍋爐房要來的,送給你一塊吧!”
我隨他一起去教手語的地方,想看看教手語的人到底是誰。
教手語的地點在我們班的教室,老師就是劉雨,講台上麵擺著一個袋子,進來的學生都要往裏麵扔一塊煤,我躲在別人後麵,默默地坐在最後一排,我看到劉雨在講台上緩慢地舞動著雙手,下麵的一群人也跟著舞動雙手,空氣瞬間凝固起來,令人窒息……
我一直在後麵注視著他,心一直在下沉、冰冷,腦海中一個恐怖的念頭不斷往上浮,直至露出水麵——那就是我和劉雨正在陷入一個令人費解的迷局,這深不見底的迷局正在慢慢地將我們兩個人淹沒,而有個人卻一直在迷局外注視著我們兩人,那個人就是聾啞女孩,我可以感受到她那冷酷而窒息的目光正在向我一步步逼近。
我決定將是遇到女孩的事情告訴劉雨。
我坐在最後一排直到聽手語課的人走光,空蕩蕩的教室裏隻剩下我和劉雨。
劉雨看著我,說:“你為什麼不走?”
我說:“有事想和你說!”
“我也有事要問你!”他走到講台上裝煤的袋子旁邊,停住腳,“可以先幫我把這些煤弄出去嗎?”
我點點頭,心想,這回交談的氣氛也許會好一些了。
袋裏的煤不多,兩個人各扯袋子的一角便可輕鬆將其拉起,走廊裏的燈很暗,似乎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我說:“劉雨,這些煤你用來做什麼?”
“這你不用管,跟我走就可以了”劉雨雙眼注視著前方,表情木然,“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是啊。”我有點後悔,但還是決定說出口:“今天在網吧我見到了你幫忙的那個女孩,她很危險。”
“嗬嗬!”他冷笑了一聲,說:“心虛了吧!你這樣詆毀她,是想逃脫私拆他人信件的責任吧?”
“你怎麼知道?”我說。
“你拆我信的時候,我和她正在網上聊天。”劉雨說。
“我私自拆信完全是為你好,你不覺得我們近來說話很困難嗎?”
這時,劉雨的腳步停下了,說:“把煤放在這裏就可以了。”
這裏是學校的北麵的一塊空地,劉雨把煤塊倒在地上,用土埋好,然後,走到上麵輕輕地踩著。邊踩邊說:“你也來踩吧。”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也走上去,輕輕地踩,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劉雨所支配。
劉雨說:“輕一點,別把他們踩痛了。”
“你說什麼?”我感覺劉雨有點不對頭。
劉雨做了個手勢,好像是手語,我不懂他在說什麼。所以,我搖頭。
劉雨對著我張開嘴,滿頭大汗,結結巴巴地說:“我的時間不多了,你不要誤會我,其實我很正常。”
“劉雨,你在說什麼?你到底怎麼了?”我大喊著,用力搖著他的手臂:“是不是那個聾啞女孩搞的鬼?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劉雨緊緊抓住我的手,喘著粗氣,我發現劉雨的手突然變黑了,油膩膩的。
“她是非常可憐的女孩,在聾啞學校那天,我送給她一個毛線手套,她很感動,她對我講了她父母的死因。她的父母原是煤礦的礦主,她爸爸雖然很有錢,卻染上了毒品,沉迷其中,無法自拔,她的母親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後來,她母親瘋了。在她七歲時的一天夜晚,她母親的精神病又犯了,發瘋的母親打開了煤氣閥門,她父母都被煤氣奪去了生命。當她醒來時發現父母早已不醒人世,可她自己卻安然無恙,但是從此她再無法聽到聲音了,也無法再講出話來,你知道她為什麼沒有死嗎?”
“為什麼?”
“因為醒來時的她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人煤。”
“什麼?她是人煤?”
“是的,她被煤同化了。她說,煤是有生命的,由於人們不停地挖煤,並使之化為灰燼,這令煤世界加重了對人類的仇恨,因此,奪去了她做為礦主父母的生命,使年幼的她變成了人煤,並奪去了她的聲音,她說這隻是開始,煤世界將一步步實施報複,直至奪去人類的生命。”
“煤同化了她,她又同化了你?”
“是的,正因如此,我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學好手語,以至於到了無聲世界才不會孤獨,我們從來沒有珍惜過自己的聲音, 這樣下去,既使不被煤世界同化,也會慚慚退化,直至不能講話,甚至失去聽覺,嗅覺,味覺、視覺……到那個人時候人類就將不複存在了。”劉雨哭了,他的臉上滿是煤灰塵,淚水和煤灰滲雜在一起,使他的臉變得泥濘不堪,像一個剛從八百米深處煤礦走出的礦工。
這時,很遠的地方走過來一個人,她背著一個小包,穿著亮閃閃的錫紙裙子,慢吞吞地向這邊移了過來,她走近時我才看清是那個聾啞女孩,她的皮膚黑漆漆的,兩隻眼睛被襯托得很白,有點刺眼,她麵無表情地望著我,嘴唇動了動,接著向我做了一串莫名其妙的手語,我愣愣地站著原地,不知其意。
我問劉雨:“她是什麼意思!”
劉雨慢慢地靠近我,說:“她的意思是,你該學習手語了!”
“錯了,我的意思是他就快變成啞巴了!”女孩突然跳到劉雨的麵前,嘿嘿地笑著,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劉雨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幾步,“你怎麼突然會講話了?”
“你們兩個變成啞巴,我就解脫了,有聲世界的人終究無法體會聾啞人的痛苦。”她向我慢慢走近,那條錫紙裙子,在她黑色的皮膚下,顯得異常刺眼。
她走到離我二三十厘米的位置停下了,她定定地看著我,說:“我的裙子漂亮吧?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從哪裏得到這條裙子的?我告訴你吧,我從記事起就開始收集錫紙,這些錫紙都是我爸爸當初吸毒時用來點白粉用的,我把他們一片片收集起來,做成裙子。穿上這條裙子,我就會想起我的父母,想起我曾經是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人煤。裙子蘊藏著我深深的仇怨,穿上裙子的人,都會被我同化,見過我的人,也會被我同化,無論你是誰?都無法脫逃。”
說完,她又做了一連串奇怪的手語,然後,慢慢地走出了我和劉雨的視線。
我對劉雨說:“她的手語是什麼意思?”
劉雨雙手握著喉嚨,極其痛苦地說:“她的意思是:這不是我的錯,遇—上—我—是—你—今—生—的—劫—難……”
我終於明白,當我的手第一次變黑時,我就已經被同化了。
我的手掌突然變得黑乎乎的,我的雙耳劇烈疼痛,舌頭僵直,一股冰冷的寒氣竄上我的咽喉,此刻,我真實地體會到那可怕的寒氣正在一點點吞噬著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