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獵手(1 / 3)

Desperate Hunters

“你看,那兒有個不小的島嶼,”惠特尼驚叫道,“真是太神秘了。”

雷福德緊忙問道:“那是個什麼島?”

“舊地圖上把它標示為‘迷船島’,”惠特尼回答說,“那是個讓水手們談虎色變的地方,我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麼,也許是由於他們迷信的緣故吧……”

“看不見啊!”雷福德架起高倍望遠鏡試圖去觀察那個神秘的島嶼。

“你眼力不是挺好的嗎?”惠特尼笑著說,“我都仿佛看見四百英尺外正躺著你打倒的麋鹿呢,怎麼這點兒夜色你就連四碼外的東西都看不清了?”

“哈哈,別逗我了,確實連四碼都看不見,這夜太黑了,整個天空就像是一道黑幕布。”雷福德並不理睬惠特尼的玩笑。

“到了裏約就差不多天亮了,”惠特尼自信滿滿地說,“我們應該在幾天內把打獵的用具都準備好,我想那種專門用來對付美洲虎的獵槍也應該有貨了吧。到艾默頓我們將有一次十分盡興的狩獵活動,狩獵這玩意兒,可是不錯。”

“對,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棒的運動。”雷福德應和道。

“呃,那隻是對獵手而言,”惠特尼更正說,“對美洲虎而言可就大不相同了。”

“胡說什麼呢?惠特尼,”雷福德說,“你是個大獵手,不是個哲學家,誰會在乎美洲虎的感受?”

“也許美洲虎確實這樣想。”惠特尼堅持說。

“唉,它們哪有什麼思想?”

“即便如此,我也認為它們至少懂得害怕,害怕痛苦,害怕死亡。”

“真荒唐,”雷福德笑著說,“這種鬼天氣,它們熱得什麼都不想幹才是真的。現實點兒吧,惠特尼,世界本就是由兩個階層組成的——獵手和獵物。幸運的是,你我都是獵手——嗨,你覺得咱們現在過了那個島沒有?”

“天太黑了,我不敢保證,但願我們已經過了。”

“你說什麼?”雷福德問道,“這地方好像名聲不太好。”

“該不會有野人吧?”雷福德滿臉狐疑。

“不,野人在這個魔鬼之地都生存不了,或許那隻是老水手們的傳聞掌故,不過你不覺得今天整個船組都很緊張嗎?”

“虧你還提這事兒,他們一天都神經兮兮的,就連船長尼爾森……”

“是啊,就連那見多識廣的老船長,一個身處險境也敢叫魔鬼滾開的老瑞典家夥都顯得有點怪異,他那像淌血一樣的藍色眼睛滿含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我能從他那兒得知的便是‘這地方在那些遠渡重洋的人們心中是個魔鬼區域’,接著他便嚴肅地問我:‘難道你感覺不到異常嗎?’——似乎我們周圍的空氣裏都彌漫著惡毒的因子……嗨,你這家夥,我同你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請你不要嬉笑,弄得我渾身冷颼颼的。”

“可是並沒有風啊,這海麵平靜得就像一大塊玻璃。噢,那麼我們是不是正在靠近那個險惡的島嶼,我怎麼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呢,難道是因懼生寒?”

“別胡思亂想,”雷福德說,“一個迷信的水手總是可以把他的恐懼傳染給整條船的人。”

“也許吧,但有時我認為水手們在身處險境的時候會有一種特殊的預感,況且我覺得邪惡也是可以感受到的東西。它在用波長傳遞信息,就像聲音和光那樣。不管怎樣,我們將離開這塊區域了,我真高興。好吧,我想我該回去睡覺了,雷福德。”

“我可不困,”雷福德說,“我要到後甲板上再抽支煙。”

“那好吧,雷福德,明早見。”

“晚安,惠特尼。”

雷福德獨坐在那裏,沉沉的黑夜,萬籟俱寂,隻有遊艇的隆隆馬達聲和船槳的嘩嘩撥水聲不斷湧入耳鼓。

雷福德靠在一張氣墊椅上,悠然地品嚐著他所鍾愛的雪茄煙。

漸漸地,與恬靜之夜相伴而生的倦意悄然襲來。“天這麼暗,我可以睜著眼睡一覺了,那夜空就像是我的睫毛……”雷福德心想著,漸漸進入了夢鄉。

突然一陣聲響驚醒了他,不錯,那聲音就在右邊,他的耳朵可是精於此道的。他又聽到了那陣聲響,喔,又一次,在這黑暗深處的什麼地方,有人連放了三槍。

雷福德一下子跳起身來,他盡力睜大眼睛,循著那怪異的槍聲望去,但在這樣漆黑的夜裏連伸手都看不見五指,更別提看什麼遠處了。

他對準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扭了扭身體,並盡力使身體保持平衡。他踮起腳尖,試圖望得遠一些,卻不料他嘴裏叼著的煙鬥觸著了船上的一根繩子並掉了下去,他急忙探身去接那隻煙鬥。突然隻聽一聲尖叫,他失去了平衡,接著“砰”的一聲,他感到加勒比海那似溫又涼的水淹沒了自己的頭頂。

他掙紮著想浮出海麵並試圖大聲呼救,但飛速前行的遊艇掀起的海浪衝在他的臉上,苦鹹的海水也趁勢湧進他張開的嘴中。

遊艇的後照燈閃亮地照在海麵上,他拚命搖擺著身子,力圖鑽出海麵。他奮力揮動雙臂,追趕前行的遊艇,忽然一個冷靜的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這種情況並不是第一次了,或許還有機會,或許船上的人會聽見他的呼叫,他在水裏慢慢甩掉他的衣服,並竭盡全力地大聲叫喊著,但遊艇仍在開足馬力前行,帶著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姿態,雷福德眼看遊艇的燈光越來越遠,直至成了夜空中閃爍的螢火,船上的人完全被這深沉的夜所迷醉了。

希望由渺茫而破滅,雷福德遊了50英尺之後便無奈地停下了,他被棄落在這險惡的深海裏,這一望無垠的黑暗可是通向地獄大門的罪惡深淵……一個浪頭打在雷福德臉上,他忽然想起了那槍聲,有槍聲,雷福德又似乎看見了生的希望。對,在右邊,那槍聲來自右邊,於是他在海浪中翻了個身,掉頭朝著槍聲傳來的方向揮臂遊去,為了保存體力他遊得並不很快,舒展的雙臂輕輕地擊打著海麵。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時間也仿佛凝固了,他開始數著自己的劃動次數,1、2、3……10……40……他能劃上幾百下或更多……雷福德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一種在極度恐慌和絕望時動物發出的無奈的嘶吼,那淒厲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那黑暗的深處傳來,他無法辨別那究竟是何種野獸,他也不想去弄清楚。隻是那聲音又一次激起他對生的渴求,就在前方,就在前方,他重新振奮起精神向那聲音遊去。噢,他又聽到了,先前的那種聲音很快又被另一種嘈雜紛亂、斷斷續續的槍響所打斷。

“是槍聲。”雷福德想著,繼續向前遊進。

大約十分鍾過去了,雷福德那敏感的聽覺又捕捉到了另一種聲音。噢,那是海浪拍擊岩石的狂嘯和怒吼,在他聽來,那無疑是此生所聽到的最美妙音樂,他精神為之一振,傾聽著這歡快的迎賓曲,奮力地遊啊,遊啊……當他從那激情的陶醉中醒悟過來的時候,他發現他已在岸邊的岩石上了。這是個多麼不平凡的夜晚啊,他居然掙脫了那黑暗中魔鬼的召喚之手,從地獄的深淵裏登上了諾亞方舟,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在離岸邊不遠的草叢中躺下,不久便沉浸在此生最為甜美的夢鄉之中了。

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迎接他的是溫暖、柔和的日光。

從太陽的位置來看現已接近黃昏,充足的睡眠又賦予了他新的力量,他的整個身心都充滿了一種再獲新生的興奮之感,他爬起身來,伸了個愜意的懶腰,便開始四處觀望。驀地,一種強烈的饑餓之感襲上胃部——“有槍聲的地方,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可以充饑之物。”他思忖著,猜測不出什麼種族的人可以在這種地方生存。這裏天荒地遠,沒有港灣,也沒有船舶,隻有那滿目的茂密叢林在海岸線上延伸。在密密麻麻編織如網的草木之間,找不出一絲道路的痕跡。

雷福德心想,或許沿著海岸線走容易點兒,打定主意,他大步上路。

就在距離他昨天上岸不遠的地方,他忽然站住了。

前邊的草叢東倒西歪、雜亂無章地躺倒在地上,旁邊綠樹的枝丫也三三兩兩地折斷,似乎是什麼大猛獸受傷了。雷福德循著踩倒的草印,隱約看到有一條小路伸向密林深處,忽然一個小小的閃光東西映入了他的眼簾,他彎腰撿起一看,原來是個空子彈殼。

“22顆,”他嘀咕著,“真奇怪,這頭野獸竟然這麼大,那獵人肯定是小心翼翼地循著那條路追過來的,看來這裏就是他倆的惡戰場。噢,明白了,我起初聽到的那三聲槍響一定是那獵人發現了這頭野獸並開槍打傷了它,這最後一槍則是他追趕到這裏並最終打死了那家夥……”他仔細地檢查著地麵,終於發現了他最想發現的東西——獵人的腳印。那行腳印正是通向他上岸的那個石崖方向,他沿著那腳印焦急而滿心激動地向前奔行,腳下盡是些腐爛了的枝葉和疏鬆的石子。夜幕再次漸漸籠罩了小島……當他終於發現燈光的時候,他滿心歡喜,差點兒跳了起來。身後是浩瀚無邊的黑暗,吞噬了大海,吞噬了叢林,也幾乎吞噬了他;而眼前是星星點點搖曳閃爍的燈火,那是希望的燈火,獲救的燈火,他不禁眼前一亮,來不及多想便朝著那燈光奔去。在他剛轉過一個彎的時候,他還以為他遇上的是一個村莊,因為那兒有那麼多的燈。

可當他狂奔至跟前的時候,才驚異地發現那竟是一座氣勢磅礴的古堡——恢宏壯觀的高塔式結構,高聳入雲的塔尖,在燈光的掩映之下,整個古堡的輪廓清晰可辨。這個古堡建在高高的山脊之上,古堡之外三麵都是懸崖,借著堡內的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崖下肆虐的海水翻吐著浪花,儼如一個罪惡之淵,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會不會是海市蜃樓?”雷福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當他伸手推開那高大森嚴的鐵門的時候,他發現那並不是幻象,這石階是真的,他在上麵跺了三跺;那嚴實的大門和那碩大的門環也是真的,他在上麵摸了又摸。這一切都是真的,確實是真的,但這仍像是一幅懸掛在半空中的幻景。

他拉起門環,門環發出吱吱的響聲,似乎已很多年沒用,然後他鬆開手讓門環落下,門環扣在門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他似乎覺得已經聽見裏邊的腳步聲了,但那門仍然緊緊地關著。雷福德再次拉起沉重的門環,叩擊鐵門,門突然吱的一聲開了,一道光柱從門內流瀉而出,將雷福德籠罩在令人溫暖的金色沐浴之中。

首先映入雷福德眼簾的是一個大家夥,他平生所見過的最健壯的彪形大漢——渾圓的臂膀,結實的肌肉,拖至脖頸的絡腮胡須,一把長筒的手槍緊緊地握在手裏——而那槍口現在正對著雷福德的心口,隱藏在雜亂長發之後的兩隻小眼睛惡狠狠地盯視著雷福德。

“別緊張,朋友。”雷福德滿臉堆笑以試圖緩和這緊張的氣氛,“我可不是強盜,我從遊船上落水了,我叫聖哥·雷福德,從紐約來的。”

那家夥依然像個石雕似的用槍指著雷福德,目光中威嚇的神情並沒有減弱半點兒,仿佛他根本聽不懂雷福德在說什麼,或者他壓根兒就什麼都沒聽,他穿著一種黑色的製服,鑲著銀灰色的衣邊。

“我是紐約的聖哥·雷福德,”雷福德又重複著,“我從遊艇上落水了,我很餓!”

那壯漢唯一的反應便是用手舉起槍托,然後兩腳側轉立正,舉起另一隻手敬了一個軍禮,緊接著一個清瘦高大的男子從台階上走下來,到了雷福德跟前,並伸出了手。

“非常榮幸能迎接傑出的獵手聖哥·雷福德先生的到來,我很高興。”這人以一種輕柔優雅、彬彬有禮的語調說道。

自然而然地雷福德和他握了手。

“你要知道,我可是讀過關於你在西藏獵捕雪豹的書,”那男子解釋道,“我是亞拉夫中將。”

雷福德的第一印象便是覺得這男子非常英俊,接著便又感到他臉上有一種奇異古怪的神情,他身材高大,已過中年,頭發有點兒花白,但他那濃密的眉毛和軍人式的大胡子卻黑亮無比,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深邃而又不可捉摸的目光,高顴骨,大鼻梁,一張黝黑的臉上充滿了矜持和威嚴。中將轉過身去,打了個手勢,那個大家夥才把槍移開,敬了個軍禮退到後邊。

“伊萬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壯家夥,”中將說,“但不幸他天生是個聾啞人,噢,可憐的家夥,恐怕像他這種情況也隻能做奴隸了。”

“他是俄國人嗎?”我問。

“他是哥薩克人,”中將微笑著說,濃密的胡須叢中露出了鮮紅的嘴唇,“我也是。”

“來吧,”他說,“我們別在這兒聊天了,我們可以進屋談得更晚些,現在你需要衣服、食物,還有就是休息,這兒什麼都有,絕對是個舒適的好地方。”

伊萬再次出現,中將念動著唇語和他進行著無聲的交談。

“如果你不介意,請隨伊萬去換換衣服吧,雷福德先生,”中將說,“你來的時候,我正準備晚飯呢——噢,我等你,晚飯會很豐盛——噢,你先去吧,你會發現我的衣服就像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雷福德跟隨著那個一言不發的家夥來到一間寬敞的臥室,裏邊燈火通明,一張大床足以睡得下六個人。這時伊萬從衣櫃裏取出一件睡衣——上乘的質地,典雅的款式,雷福德接過穿上。他忽然在衣角發現一個圓體的字母“K”,那是出自倫敦的一個名裁縫之手,這個裁縫是專為伯爵以上的貴族做衣服的。

伊萬又領著雷福德到了一個餐廳,這個餐廳充滿了中世紀的恢宏高雅之氣,橡木的方格地板,高曠威嚴的脊式屋頂,足以容納20個人用餐的寬大長形餐桌,儼然封建帝王的皇宮一般。最令人驚奇的是在大堂四周依次擺放著很多的動物頭顱,獅子、老虎、大象、鹿、熊,還有很多是雷福德從未見過的。屋內燈光燦爛奪目,而在餐桌的頂端,中將正獨自端坐在那裏。

“雷福德先生,你來點兒雞尾酒吧。”他建議說。噢,當然,雞尾酒是再好不過的了,雷福德注意到桌上的餐具竟是如此精致美妙,而且全部都是上好的瓷器和銀器。

飯菜的樣式各異,極為豐盛。亞拉夫中將吃了一半說道:“我們盡力來保持這種文明祥和的氣氛吧,請原諒我最初的失禮——當然,我們離那些獵物很遠——噢,你不介意這遠涉重洋而來的香檳酒吧。”

“不,一點也不!”雷福德應答著。他覺得中將真是個熱情好客的主人,彬彬有禮,溫文爾雅,考慮周詳。但有一點,或者僅是那麼一點點兒使雷福德有些不自在的地方,那便是——每次當他吃完東西抬起頭來的時候,都會發現中將在目不轉睛地盯視著他,那眼神像是在鑒定一件文物,又仿佛是在審視一個囚犯。

“也許,”亞拉夫中將說,“也許你很奇怪我居然知道你的名字。可是你要知道,我讀過關於打獵的所有的書,不管是英國出版的,還是俄國、法國出版的。我在生活中隻有一個喜好,那就是打獵。”

“怪不得這兒有這麼多的奇妙的獵物,”雷福德咽下一塊嫩香酥軟的牛排,又接著說,“那頭大野牛是我見過最大個兒的。”

“噢,你是說那隻嗎?那可是個大家夥。”亞拉夫中將指著那隻野牛的頭顱標本不無得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