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狄小傑偵探社2》(3)
還魂記
王晟
1
著名生物學家薛守義躺在玻璃棺裏。與身邊那些鮮花和綠葉形成對照,他的遺體卻像一截被塗上了彩色顏料的老樹根。靈車緩緩啟動的時候,慟哭聲此起彼伏,薛教授的學生、同事、所在單位的領導,當然還有薛教授的夫人,那個姓孫的半老徐娘,一個個都麵部抽搐、淚如泉湧。
艾嘉莎乘機拍下了這個場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全麵報道好這樁本周學術界的要聞:薛守義,一代前沿生物學的名教授隕落了。時間是2007年的12月28日。
2
薛教授的家在離大學不遠的金桂苑別墅區,雖然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建的,但獨棟的二層樓房,帶車庫、花園,在這個地段一定價格不菲,就連艾嘉莎也偷偷吐了下舌頭。
她獨自一人來到69號門口,走上台階,按了門鈴。門鈴“吱……吱……”地響了幾下,過了很久,也許是五分鍾,下午的陽光暖洋洋的,艾嘉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這時候有腳步聲走近,門開了。那個姓孫的半老徐娘再次出現在麵前,此時,她已經換掉了那身黑衣服,穿了一件紫色的粗花呢大衣,前襟敞開,裏頭是一件高領的純白羊絨衫,露出發達的胸部,黑袖章也沒戴。
“你是?”半老徐娘皺著眉頭問。
“孫老師,您好!我是電台的記者,想做一個關於薛教授采訪,不知道您方便嗎?”艾嘉莎遞上名片。
“艾——嘉——莎?”
“叫我小艾好了。”
“哦,小艾,你要怎麼采訪呢?教授剛過世,你要理解我的心情。”
半老徐娘說到這裏,轉身往屋裏走去。艾嘉莎趕緊跟進,她抬頭看屋裏的陳設,倒也是金碧輝煌。茶幾上的性感小天使,老式的枝型吊燈和巴洛克風格的穹頂,另有一座仿金玉的樓梯盤旋而上,四壁倒也有些假古董、字畫或者塑料植物的裝點,但唯獨缺少人氣。
“你沒想到吧?我們家住這麼大的別墅完全是我的功勞,要不是當時我極力主張把科技公司關掉,買這套房子……”
“薛教授還搞過科技公司哪?”
“可不是嘛,後來被我關掉了。又不怎麼賺錢,即便賺了錢也被他胡思亂想搞什麼科研糟蹋光了,到頭來什麼都沒有,你知道這裏的房價長了多少倍嗎?嘖,嘖,想都不敢想啊!”
半老徐娘搖頭晃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上樓梯:“老薛這個書呆子,隻知道成天做實驗,你瞧瞧,這些個藝術品、工藝品,哪件不是我讓人給扛回來的?每次出國……”
“咦,您的孩子不跟你們住在一起麼?”
“我們沒有孩子。”半老徐娘轉過臉來陰森森地瞪著她。
艾嘉莎自知失言,連忙把話題叉開:“呀,你家養了三隻小貓貓啊!”原來底樓大廳,靠近廚房門口的陰影裏蹲著三隻貓咪,一隻白的,兩隻黃的,其中一隻黃的長得虎頭虎腦,看上去還很小。它看見艾嘉莎朝它們走過去,豎起耳朵,“喵喵”地輕輕叫了幾聲。
“嗨,小虎頭,你好啊!”
“別去理它們!都是老薛從外麵弄來的,討厭得很!”半老徐娘轉回身,繼續往樓梯上走,“要不是你是電台的記者,專程來采訪我,我是不會跟你說的。你知道是老薛在學校裏的地位高,還是我在學校裏的地位高?我呀,專業是學馬列的,一畢業就留在政教處,二十幾歲就提了幹,三十四五就享受了正處級待遇,前兩年他們還想讓我做副校長,我都不要。你說像我這樣一個女人哪有工夫養小孩?”
艾嘉莎心想,這跟要不要小孩有什麼關係。又聽她說:“三十幾歲的時候我還真懷過一個,但當時要出國,陪領導去美國考察,想了想機會難得呀,就做掉了。”
二樓是一排臥房,薛教授的靈堂被安排在書房的隔壁,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上,薛教授無精打采地睜著眼睛,相框跟前點著兩支白蠟燭,供著果品,地上擺放著幾個花圈。這間屋子似乎是薛教授的工作室,兩邊的架子上都擺著一些瓶瓶罐罐,好像是用來做實驗的。
“你看看,你看看這裏搞得多邋遢!這麼多破瓶罐頭要來做什麼?全是細菌、毒氣啊!老薛就是給這些個害的!”
“薛教授不是因為器官功能衰竭嗎?”
“嘿,小姑娘,你……你相信鬼魂嗎?”姓孫的半老徐娘忽然湊近了艾嘉莎,欲言又止。
“什麼?鬼魂?”艾嘉莎嚇了一跳,她扭頭望了一眼四周,還好現在還隻是下午兩三點鍾,陽光稀稀落落地灑在窗簾上。
“我跟你說,”她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走到門口,探頭往外看看,然後指著二樓的走廊對艾嘉莎說,“昨天晚上,我睡著以後,感覺外麵有動靜,一種熟悉的皮鞋聲在樓梯上噠噠響,開始我沒睡醒,迷迷糊糊地還以為是老薛回來了,後來猛地想到:他已經死了!老薛已經死了怎麼會回來?!我一跳從床上起來,就這樣把門拉開了一條縫,扒著門框往這條走廊上看,你猜猜我看了什麼?老薛!真的是老薛!那副瘦巴巴的喪門星的樣子,除了他難道會有誰?絕對不會認錯的,就是他!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差點兒就叫出來。但那時候,潛意識裏一個聲音告訴我,那根本不是老薛,那隻是他的鬼魂飄回來了。你現在相信鬼魂了吧?”
“呃……這個嘛,這個不好說。”艾嘉莎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心想,這麼大個房子真要鬧起鬼來確實挺恐怖的!
“我呀,現在明白了以前人家為什麼要做頭七,做七個七,看來不做是不行,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阿彌陀佛……”這位學馬列的孫老師此刻竟口口聲聲念起了佛。
3
傍晚,太陽變得紅彤彤的,向校園的西邊沉下去,林蔭道上刮起了一陣北風,艾嘉莎感到絲絲寒意,連忙將披在外麵的風衣扣子係好,輕點鼠標,合上筆記本電腦。這篇新聞綜述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回去隻要再校對一遍就可以發給責編了。照片和DV也有了,葬禮上,教授家的靈堂,還有一段訪談,應該隻用兩段就可以了,反正讓責編挑去,艾嘉莎又想起那個滑稽的孫老師,她那副樣子簡直像個市儈的小市民,不過,那件鬧鬼的事情倒是有鼻子有眼兒的……正在這麼尋思的時候,艾嘉莎忽然發現前麵的石凳上坐著一個人,那個人年紀雖然輕,但長得十分委瑣,好像北風再猛一點就能把他一起刮跑了。
艾嘉莎心中暗喜,決定采取突然襲擊,她踮起腳尖,一貓腰鑽進林蔭道邊的灌木叢裏。
“嘿!狄——小——傑!還我錢!!”
狄小傑似乎被嚇了一大跳,他惶恐不安,伸手撓著頭皮,愣愣地看著艾嘉莎。
“好你個狄小傑,讓你還錢你就裝糊塗,我打!我打!”
艾嘉莎雷聲大雨點小,隻不過在他腦袋上摸了兩把,但那個狄小傑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怔怔地望著,好像她隻是個路人。
“你怎麼啦?”這時艾嘉莎才注意到狄小傑今天的與眾不同。他穿著一套嶄新的校服,胸口印著校徽,藍白色的運動裝,底下是一雙紅黑色的回力牌足球鞋。
狄小傑沒上過大學,怎麼會有這身校服呢?而且這麼冷的天他隻穿了這點衣服?艾嘉莎腦海裏頓時多了幾個問號,再低頭看去,狄小傑的腳前有一幅用粉筆畫的圖畫,是小孩子們玩的跳房子遊戲,剛才他就在聚精會神地研究這個。
“喂,你聽到沒有?”狄小傑望著艾嘉莎的瞳孔奇怪地放大了,可是隻過了一秒鍾又縮小了。他的瞳孔忽大忽小,像吃了什麼藥。
“啊——”艾嘉莎尖叫一聲,隻見狄小傑猛地一個倒栽蔥,從石凳子上滑下去了,腦袋重重地敲在旁邊一棵大樹的樹幹上。
4
“真見鬼!”艾嘉莎從不需要花自己的錢,以至於工資卡放在哪個抽屜裏都記不清了。
狄小傑現在躺在她家的沙發上,像個死人似的睡著。剛才他不慎栽倒,撞到樹幹的時候,艾嘉莎本想直接叫出租車把他送到醫院,但一摸口袋發現身邊隻剩下幾十塊錢,所以隻好先把他拉回自己家了。
過了一會兒,艾嘉莎總算找到了該死的工資卡,剛想打120,卻聽到狄小傑那邊發出一種咕嚕咕嚕的怪聲音。
“……水,我要喝水……”
艾嘉莎連忙跑進廚房。這兩天隻顧喝淨化器裏的水,喝完了也沒讓人送來。這下心急慌忙的,連熱水瓶都失蹤了。
艾嘉莎靈機一動,打開了冰箱門,從裏麵取了一罐“王老吉”,扣住拉環,用力一拽,然後,跑到沙發跟前,湊到狄小傑的嘴邊,剛滴了那麼兩點,卻看見狄小傑已經把眼睛睜開了。他的眼睛澄澈異常,一掃平時的唯唯諾諾,毫無顧忌地直勾勾盯著艾嘉莎,把小艾嚇了一跳。
“你頭還疼嗎?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什麼……頭疼?醫院?”狄小傑嘟囔著,“我……不去。”
“哎呀,前麵你頭撞在了樹上!”
“我?你……是?我沒有……生……病啊。”
“靠!你下午是在學校踢球吧?然後你不小心跌倒,頭撞了樹。怎麼想不起來了嗎?不會吧?!”艾嘉莎幾近暈倒。
“哦,你是說剛……才啊,我,隻……是有點口渴了。”
“沒事吧?你不會是失憶了吧?不要來嚇我哦!”艾嘉莎心中沒好氣,想這家夥體質夠弱的,這麼輕輕一碰就三魂出竅了。她討厭狄小傑這樣目不轉睛望著她的樣子,好像要把自己看穿似的。
“你看什麼看!”艾嘉莎終於忍不住了,“沒見過大活人麼?!”她把那罐“王老吉”往狄小傑手裏一塞,轉身去樓上的臥室了。
艾嘉莎換了紅白條子的睡衣從臥室裏出來,發現狄小傑已經站起來了,正在客廳裏東張西望,那副樣子好像從來沒有到過人家家裏。
“狄小傑,你既然沒事兒就請回吧!別在這裏影響本姑娘休息。明天一早我還有一個重要的采訪。”她瞎編了個理由。
“采……訪?”
“對,采訪!你不知道我很忙嗎?!”
“哦,我……知……道,知道,我……”
“說,有話快說!”艾嘉莎差點兒接著說“有屁快放”。
“我隻……是……想四……處看……看。”
“四處,看看?”
“對啊,這裏……不可以嗎?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艾嘉莎聽了差點沒噴血。
“喂,喂,狄小傑你到底什麼意思?我這裏可不是旅館啊,你少在這裏給我耍流氓。”
“流……氓?流氓是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流氓就是流氓,不是東西的東西!”艾嘉莎急了:“哎,你再這樣胡攪蠻纏我可要打110了。”
“110?”狄小傑仍然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
“好呀,你看看我怎麼收拾你!”艾嘉莎作勢操起客廳裏的電話筒,但一想:噯,不對呀!狄小傑平時挺斯文、挺內向的,怎麼今天……難道他是故意的?
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爬上了艾嘉莎的嘴角,俗話說:“哪個兒郎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懷春”,此時的艾嘉莎似乎被閃電擊中了一下,心情豁然開朗,語氣也變得柔和了。
“喂,狄小傑,我警告你喲,本姑娘盡地主之誼,招待你在這裏吃一頓晚飯,吃完飯你就乖乖地回去吧。萬一我爸爸媽媽從國外打視頻來看到你,可得罵死我了。喂,你聽到沒有?”艾嘉莎一把提起狄小傑的耳朵,後者正在觀察魚缸裏的熱帶魚。
“疼……”
“呸,你也知道疼!再過五分鍾開飯!”艾嘉莎從冰箱裏取出兩個日式盒飯直奔廚房的微波爐。
過了一會兒,艾嘉莎端著熱氣騰騰的盒飯出來了,看見該死的狄小傑仍舊蹲在魚缸前麵出神。
“為……什麼把它們關起來?”狄小傑突然發問,隻見他眼神裏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你神經啊!”艾嘉莎沒睬他,把盒飯放在茶幾上,把狄小傑從魚缸旁邊拖起來。
哪知道狄小傑見了吃的,就像見了什麼似的,笑得嘴都合不攏,撕開飯盒直接用手抓著就把飯菜吞食幹淨了。整個過程還不到兩分鍾。艾嘉莎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我的老天!他這是怎麼啦,真像丟了魂兒似的?!
5
這天吃完晚飯,艾嘉莎本想趕狄小傑回家,但等她收拾完,從廚房出來,抬頭一看,發現小傑這家夥已經躺在沙發上睡得像頭死豬,連推了幾把都沒把他弄醒。艾嘉莎起初以為他是在裝蒜,漸漸地,發覺這回是真的,狄小傑輕微而均勻的呼嚕聲像在唱一首搖籃曲。
這該怎麼好?孤男寡女的!艾嘉莎心一橫,不如去廚房裏提桶自來水把這家夥澆醒!
艾嘉莎剛準備采取行動,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
“你是艾嘉莎嗎?”一個幹癟的似曾相識的女聲從手機裏傳出來。
“是,我是,請問您是?”
“小艾,我是薛教授的夫人,咱們下午見過的!你能馬上到我這裏來一下嗎?我這邊發生了點事情!非常奇怪的事情!我擔心,擔心……”
聽到這兒,艾嘉莎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從說話的語氣裏,她分明感覺出那個半老徐娘此刻已經有些六神無主。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時候的時間是最寶貴的。
“好的,我馬上過來!”
艾嘉莎撇下狄小傑一個人躺在家裏,穿戴整齊匆匆出門了,大約半個小時以後,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金桂苑別墅區。
周圍寂靜無人,隻有夜蟲的鳴叫不時響起。艾嘉莎按完門鈴,等了許久。忽然門“吱呀”開了,那個姓孫的半老徐娘的腦袋驀地探出來,向她招了招手,示意進屋去說話。
艾嘉莎惴惴不安地跟在後麵,就聽她開口說:“小艾,真不好意思,這麼晚又把你叫出來。太恐怖了,你過來看!”
她領著艾嘉莎徑直穿過底樓客廳,出了陽台門來到外麵的小花園。
不知什麼時候,半老徐娘手裏多了一個手電筒,手電筒的光束向漆黑的草地掃過去,在一棵樹根的附近有一堆人工堆積的落葉,隱約可以看見幾根毛茸茸的尾巴露在外麵。
“下午你還見過老薛養的那幾隻貓是吧?”
“是呀。”
“它們全死了。”
“啊——”艾嘉莎尖厲地叫了半聲,後半聲被她自己的手捂住了。
“我所以叫你來,是因為你在今天下午親眼見過它們,我相信你沒有給它們吃過什麼東西吧?”
艾嘉莎連忙搖搖頭。
“我也同樣沒有。晚飯以後,我就發現它們渾身抽搐,開始是一隻,那隻最小的……”
“虎頭?”
“你叫它虎頭也可以,反正它先死的,死之前趴在地上渾身抽搐,就像這樣。”半老徐娘弓起背,縮起脖子,抖動一身的肥肉。艾嘉莎隻覺得一陣惡心。
“就是這樣,它死了。然後是它的媽媽,另一隻黃的。最後是那是白的。都死了,死了。”
“太可怕了。”
“記得我跟你講過我們老薛鬼魂的事嗎?其實這還不是最讓我困惑的,那段時間因為一個人裏裏外外忙喪事,沒怎麼休息好,有可能神誌不清,也有可能是自己晚上做的一個噩夢。反正我想好了,我會給他做完七七四十九天的。但是,現在又發生了這個,我不能再對自己撒謊了。”
“對自己撒謊?”艾嘉莎好奇地問。
“是啊,老薛走得不太平。這件事情我原來以為隻是個意外,但現在看來很可能不是!”
“什麼?”
“老薛死之前的症狀跟這三隻貓一模一樣!”
“哦!”艾嘉莎在心中暗暗叫了一聲“MyGod”。
“我們還是進去談吧。”
半老徐娘帶領艾嘉莎回到客廳,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屋子裏頓時金碧輝煌。她給艾嘉莎倒了杯茶,然後,帶著哭腔開始回憶起那天的情形。
“那天我上班回來,家裏還沒人。我以為老薛還在實驗室裏,最近一段時間他可能接了什麼課題,廢寢忘食的。我也沒怎麼在意。到六點半的時候,小區警衛忽然跑來敲我家的門,說看到老薛躺在離馬路不遠的一塊人工草坪上,看樣子是昏倒了。他們七手八腳把他抬進屋子裏,老薛閉著眼睛‘哼唷哼唷’地直叫。我對這種事情也沒經驗,過了一會兒,等警衛們走了以後,我給老薛拿了吃的,給他喝了水,那時候老薛看上去還蠻好,沒怎麼說話,但至少是坐了起來。哦,就坐在這張太師椅上。我以為他沒事情了,沒想到……過了十分鍾,他就開……始……渾……身……抽……搐……嗚……嗚……”
半老徐娘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我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叫了……救……護……車……送到醫院,醫生說……他死了!!器官……功能衰竭……嗚……嗚……”
艾嘉莎看著這個半老徐娘哭得像個淚人兒。雖然也替她難過,但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才好。心中轉念一想,薛教授的死和這三隻貓的死之間可能的確有什麼關聯。莫非有人投毒?剩餘的毒藥還留在屋裏,被貓不小心吃到了……
艾嘉莎正在胡思亂想,又聽那個半老徐娘說:“本來我……應該報警的。”她掏出手絹擤了擤鼻涕,止住了哭聲:“但想到,我自己是學校領導班子的核心成員之一,老薛也是知名的學者,如果報警的話,傳出去不好聽。
“小艾,我剛才想了很久,你是一名記者,聽說以前還協助破過案。這三隻貓的死,跟別人講還要多費口舌,你是下午親眼見過的,下午還活蹦亂跳,現在卻……”
“您的意思是?”艾嘉莎忍不住問。
“小艾,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來做一次私人偵探,一來幫我調查這件事,二來我一個人睡這麼大的房子,總有些個擔心,那個冤魂不散啊,不,不,你別擔心,我會給你錢的,按小時計費,一個小時一百塊。”
“不,不,孫老師,我絕沒有這個意思!”艾嘉莎頓時感覺自尊心受了傷害。
“那你搖什麼頭?是怕老薛的鬼魂嗎?”那個半老徐娘大叫起來:“你不用怕他!老薛他做人的時候都那麼沒出息,更別提做鬼了。再說,即便他真的走得不太平,也不關你的事,他是回來找我的!我……我隻是不想一個人住在這裏,想找個女伴兒,等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就好了。”
6
艾嘉莎情麵難卻,在薛教授家的別墅裏住了下來。
第二天一清早,她的手機嘟嘟響了,原來是電視台的責編打來電話催新聞。艾嘉莎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心想:糟糕!都怪狄小傑這家夥胡攪蠻纏,否則早把稿子發出去了。
艾嘉莎不聲不響地走出金桂苑別墅區,叫了輛車直奔晴嶺街自己的家。沒過多久,她回到了自己家的門口,從手提包裏掏出鑰匙,開門進去,迎麵傳來狄小傑的“夢幻搖籃曲”。艾嘉莎氣不打一處來,衝進自己臥室,打開音響,放了張真炮版的柴可夫斯基《1812》大碟,盡量把音量調高。那隆隆的炮聲頓時如晴天霹靂滾滾而來,滿屋子刀光劍影。狄小傑果然醒了。
艾嘉莎因為這個惡作劇得手,笑得合不攏嘴。她一邊上網把昨天的新聞稿發了,一邊刷牙洗臉、收拾DV母帶,打算去電視台跑一趟,看看元旦有什麼安排。
狄小傑兀自躺在沙發上,揉著眼睛,似乎對剛才屋裏發出的槍炮聲大惑不解。
“嘿,小夥子該開工啦!”艾嘉莎知道狄小傑最近換了一個打工的地方,好像又是餐館什麼的。雖然今天是星期六,但按照“元旦”放假的規定,周六和周一對調,今天應該上班的。
艾嘉莎把狄小傑攆出屋子,關上門。後者一個勁地叫著“肚子餓”。艾嘉莎沒辦法隻把自己手裏的半包餅幹分給他。
“你怎麼走?”
“我?”
“哎呀,我問你上班的地方在哪裏,我打車應該可以帶你一段路。”
狄小傑一臉茫然地望著艾嘉莎,把艾嘉莎又惹惱了。艾嘉莎自顧自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殺電視台。
一上午忙忙碌碌,薛教授的新聞算是交差了,上級領導也沒布置這次元旦有什麼特殊任務,看來這回艾嘉莎可以過個輕鬆的節日了。吃完中午飯,她向上請示,明天如果沒事可不可以不來?上級領導勉強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但叮囑了一句:手機不許關。
艾嘉莎如釋重負,悠哉遊哉,下午很早就從單位溜達出來,在報亭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雜誌。忽然,她發現有幾家報紙也報道了薛教授的逝世,其中有一張還提到薛守義教授生前帶的博士生,他的關門弟子:王旭。報紙上登了一張王旭博士的照片:滿臉絡腮胡子,一頭怒發衝冠,戴黑邊框的眼鏡,正在接受報社記者的采訪。艾嘉莎心想:哎呀,這麼好的一條線索,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7
再次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艾嘉莎遠遠望見薛守義教授辦公的生物係實驗樓,據說他和他的教研組都在這幢樓的底樓。
大樓是五十年代的建築,紅磚的外牆,中西結合的樣式,也許是受了當年蘇聯老大哥建築風格的影響,底樓的拱頂出奇地高。乳白色圓弧形的拱頂,讓人感覺似乎走進了教堂。
離樓道口不遠,值班室裏有人叫住了她。艾嘉莎一看玻璃窗口後麵坐著一個戴解放軍帽的矮老頭,獨眼龍。艾嘉莎登記了姓名和拜訪對象,對方說:“筆直往前走。”
記得報紙上是說116房間。艾嘉莎振作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走在大理石鋪成的甬道上,借著高處微弱的燈光看見兩邊的櫥窗裏展示的生物標本,高大的玻璃標本瓶,髒兮兮的標簽。那是水螅,那是蛔蟲、海馬、金環蛇、銀環蛇……人體的胚胎,從一個月開始一直到死嬰。死嬰的眼睛緊閉著,鼻子因為壓扁而變大了,臍帶還沒有被剪斷,像一根從肚子裏拉出來的腸子漂浮在福爾馬林的溶液中。
艾嘉莎頓時感覺喉嚨幹燥、發緊,僅有的一點兒好奇心被一股強烈的惡心驅散得無影無蹤。她腳步越來越快,皮鞋後跟踩在地麵上發出嗒嗒的響聲,聽到這個聲音,艾嘉莎甚至不由自主地跑起來了,106、108、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