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不是完結
從來不知道原來夜晚竟是如此安靜,即使豎起耳朵、集中全部注意力,依然聽不見門外的任何聲響,朱明熙一直坐在電腦前,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作為唯一光源的電腦自動關閉,房間變成一片漆黑也依舊一動不動,連起身開燈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沒有生氣,而是在混亂中不斷反思著剛才自己為什麼會勃然大怒。
田小野欲言又止的委屈表情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不想惹她哭,不想令她傷心難過,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在狂躁的吼聲中發泄出填滿胸腔的煩悶。他之所以如此失常不是因為田小野放棄比賽,而是因為……朱明熙再也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他就是在乎田小野對待蘇冬陽的態度,就是會因為他倆的幾句柔聲軟語,甚至隻是相視而笑的眼神醋意翻湧,失去理智。
如果不是因為看到蘇冬陽送田小野回家,聽到他們在樓道裏講的那些話,也許剛才的激烈爭吵根本不會發生。
蘇冬陽已經接受田小野了嗎?他們已經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了嗎?既然如此,自己還留在這裏幹什麼?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跟別人談戀愛,而自己隻能扮演一個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的善良正直的合租人兼合夥人的角色嗎?朱明熙做不到。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朱明熙痛苦的思考。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數字讓他第一時間就猜到接下來將聽到的話,索性自己先搖旗投降了。
“喂,恭喜你在扼殺了我的主播生涯之後,又成功摧毀了我的創業計劃。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無計可施,隻能任你宰割了。”
“既然你想通了就盡快回來吧,好好準備一下那部戲。”
在白海燕從容不迫的聲音中,朱明熙隻能聽到勝利者的嘲諷。
“是,遵命。”他什麼都不想說,深深的挫敗感已經令他喪失了反抗的本能。他就像那隻永遠也翻不出如來佛祖手掌心的猴子,無論怎樣掙紮都逃不過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宿命。
掛斷電話,朱明熙如釋重負地倒在床上。做出離開的決定後,他突然覺得輕鬆多了,他不希望栗子工坊在白海燕的陰謀詭計中倒閉,也不希望陷入一段沒有結果的苦戀。
現在離開還不晚,如果再猶豫不決,隻怕會越陷越深,那就再也離不開了。
漆黑的房間中,朱明熙靜靜地注視著頭頂天花板上的圓形吸頂燈,盯了很久很久,直到眼中泛起一陣酸澀,他才疲憊地翻過身,麵朝下呈大字形趴在床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就這樣帶著遺憾和不舍離開吧。
他已經不想再與田小野發生任何爭吵,不想再看到她傷心的臉了。
第二天,田小野一早醒來就聽見門外傳來朱明熙收拾東西的響動。她連臉都顧不上洗,跳下床就衝出去,結果一開門就看見地板上擺滿裝著各種萌係女裝和華麗飾品的大紙箱。
正在往拉杆箱裏塞男裝的朱明熙聽到腳步聲後,回頭對田小野笑了笑,說:“那些女裝我就不帶走了,省得回去又被我媽一頓臭罵。很多都隻穿過一次,還是嶄新的。
你拿去拆掉做人偶服裝也行,掛在網上賣二手也行,隨便你怎麼處理。”
“你真的要走嗎?”田小野無論如何也無法笑得像他那麼自然,整張臉都僵硬了。
朱明熙停下動作,仰起頭諷刺地問:“你不是希望我走嗎?”
田小野慌亂焦急地擺手道:“我不是要趕你走,隻是……隻是覺得你不屬於這裏,應該有更好的前途。我真的是為了你好,也許你會覺得我這麼說很虛偽,但是我是真心的……”
“好了。”朱明熙輕聲打斷她語無倫次的解釋,溫柔地笑著說,“我都知道。”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誤會過田小野的真心,昨天說出的那些刺耳話語都是嫉妒所致。
“栗子工坊本來就是你的,你可以自由決定它的風格和未來,無論是做DIY 還是做女裝或者人偶,隻要你開心就好。雖然我無法與你並肩作戰了,但我依然希望你能早日實現夢想。”
曾經以為與她朝夕相處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沒想到分離來臨得如此急迫。
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朱明熙有很多話想說,但說多了都是婆婆媽媽的嘮叨,隻有最關鍵的那句,無數次來到嘴邊,卻又無數次被咽了回去,怎麼也沒有勇氣說出口。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田小野低聲問。雖然朱明熙已經不再責備她,但她內心始終過意不去。無論用什麼理由解釋,都無法掩飾她背叛了朱明熙的事實。
“沒什麼。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說完,朱明熙蓋上拉杆箱的蓋子,把拉杆箱立起來牽在手上,仿佛馬上就要說“再見,我走了”。
朱明熙回家後,不能再做主播的他一定不會繼續光顧隻做DIY 飾品的栗子工坊,曾經依靠朱明熙的訂單交房租的田小野很難繼續自力更生下去。雖然新推出的女裝讓她賺得盆滿缽滿,但是朱明熙離開後,還要兼顧學業的她不可能再堅持下去。
可以預想到,田小野優裕富足的幸福生活已經迎來尾聲。送走朱明熙以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馬上把這套兩室一廳的豪華大房退掉,重新住回簡陋的小單間。僅靠DIY 訂單能否賺夠學費?毫無自信的她決定勇敢地麵對接下來的困境,決不輕易向郭美涵低頭。
“小野,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已經走到門口的朱明熙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麵向為他送行的田小野。
那句一直縈繞在心頭的話如果現在不說出來,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但是就算說出來了也依然無法改變什麼,反而會令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尷尬。說不定,田小野為了避嫌就再也不理他了。這令他不得不把那句反複湧至嘴邊的話再次咽下去。
“什麼話?”田小野好奇地望著他,清澈的眼眸中沒有一點兒曖昧的疑惑。
她什麼都不明白。從她的眼神中讀到這個答案的朱明熙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最後發出了一聲幽幽長歎,說:“算了,還是等你和蘇冬陽分手以後我再告訴你吧。”
“咦?”田小野一點兒都沒有想歪,更加疑惑地望著黯然失落的朱明熙。
喜歡上一個這麼遲鈍的女生,朱明熙不禁為自己感到悲哀。不過,這不正是他喜歡上田小野的原因嗎?單純、善良、親切、可愛、才華橫溢、勇敢堅定,可以分享快樂,也可以共渡難關,可以傾吐心聲,也可以鬥嘴互懟,無論用多少美好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他心中的田小野。
“如果你們分手了,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我馬上告訴你,記住沒有?”朱明熙恢複了從前的爽朗,像名偵探似的伸出一根手指對準田小野的鼻子,開玩笑似的笑著說。
“哦……”田小野發出呆呆的回應,也跟著笑了起來。
田小野最怕分別前會大吵一架,從此分道揚鑣,永不往來,能像現在這樣笑著揮手,她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朱明熙離開後她一定會變得非常寂寞,但是,她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經常在電視上看到朱明熙閃亮的身影。無論朱明熙以後多麼出名,她都不會忘記與他共同度過的這段愉快時光。這將成為她整個青春中最有趣、最值得回憶的一部分。
炎熱的暑假還在繼續,早就搬回小單間的田小野舍不得開空調,隻能在電風扇吹出的熱風中苦苦煎熬,度日如年。
與朱明熙分開後,一開始兩個人依然經常在網上聯係,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共同話題變得越來越少。他們不再湊在一起商量吃哪家的外賣,也不再為了栗子工坊的未來發展而聊得熱火朝天,更不再八卦身邊人的感情糾葛,看不到同樣的風景,聽不到同樣的故事,曾經的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逝了。
一個月後,田小野無意間在娛樂新聞裏看到了《永恒之夏》開機的消息。她在劇組發布的每一張照片中尋找朱明熙的身影,哪怕隻是密密麻麻人群裏的一個小點,她都能輕而易舉地一眼認出來。她激動得到處搜索這部劇的相關情報,比任何人都盼望能早日播出。
朱明熙穿著隨處可見的休閑T 恤和牛仔褲,戴著一頂深藍色的鴨舌帽,連長長的帽簷都擋不住他一臉興味索然的無聊表情。他不但沒有露出一丁點兒笑容,而且基本上不看鏡頭,就連大合照時的眼神都輕飄飄地懸浮在半空,好像已經靈魂出竅了。
田小野已經從他那平淡表情中,腦補出他被白海燕威逼利誘、軟硬兼施、逼上梁山的全部情節了。
即便如此,他那360 度沒有死角的完美容貌,以及重量級的家世背景依然令他一夜之間占據了各大媒體的娛樂頭條。曾經備受關注的童星銷聲匿跡多年後卷土重來,搭檔當紅歌星TINA 共同帶來青春純愛劇,先不論質量如何,光是顏值就已經為收視率戴上王者光環了。
田小野一直密切關注著《永恒之夏》的一舉一動,但是從未給朱明熙發過一條祝賀的短信。她知道,朱明熙已經開始新的生活,進入另一個她觸碰不到的光芒萬丈的世界,是時候劃清界限,保持距離,乖乖當一個追劇的普通粉絲了。
獨居的寂寞仿佛把每天的時間都拉長了,田小野有更多的時間做DIY。她把於浩交給她的那幾張設計圖上傳到電腦裏,用設計軟件重新仔細地描繪了一遍,而把田曉珍手繪的原件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文件袋裏,輕易不去翻動,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壞了。
於浩交給田小野的十多張設計圖隻是《百美圖》的冰山一角。親自去白海燕的公司請求取消比賽,並且委曲求全地承諾再也不銷售女裝後,田小野以為得償所願的於浩很快就會把剩下的《百美圖》全部交給她,但是事實證明她又一次天真地高估了於浩的人品。
田小野多次催促,於浩才在拿到GAW 正式入職合同的那天給她發來一份快遞,然而裏麵隻有二十多張設計圖,就算加上之前的十多張也不到《百美圖》全稿的一半。
“對不起,小野,我真的仔細找過了,就隻有這麼多。”
電話中,於浩誠懇真摯的話語可以騙過所有人,唯獨騙不了從小看著他精湛演技長大的田小野。田小野對出爾反爾的於浩非常失望,但是於浩溫和友善又帶著深深自責的態度卻令她發不出脾氣。
“以後有時間我再仔細找找吧,也許混在其他資料裏了。你放心,這麼重要的東西我肯定不會隨便扔掉,隻要還在房間裏,我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於浩信誓旦旦地保證著,聽上去很有責任心,但是田小野卻能從他虛偽的話語中提取出真實含義。剩下的設計圖應該就在他的手上,但他故意不還給田小野,無非就是想讓田小野繼續對他唯命是從,任憑差遣。
聽著於浩一遍又一遍地自責和認錯,田小野想罵他都提不起勁。
“你到底怎麼樣才肯還給我?”
“我找到了肯定還給你。你要不要我發毒誓?多毒我都敢!”
既然於浩一口咬定找不到,無計可施的田小野隻好無奈地放棄索要。
萬一他沒有說謊,真的隻是找不到而已呢?難道誤會他了?
這樣自我安慰的田小野都快被自己善良純真的心感動哭了。
不知不覺間,漫長的暑假已經結束,田小野正式成為一名大三學生。
學校附近的商業街因為開學而重新繁榮起來,出租房外的過往人流明顯比假期時多了。
領到新學期的課本後,田小野迅速從網店老板的模式切換到學生模式,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專業學習中。她很想在大三就找到一份帶薪實習的工作,這樣就算栗子工坊業績不濟,也不用擔心沒錢交學費了。
沒有訂單的時候,田小野總是在自習室裏學習。正因為如此,她和已經開始為考研準備的學霸郭寒露又有了共同語言。還以為忙著談戀愛的郭寒露已經沒有精力學習了,然而事實上參加工作的於浩早已不在校園中,所以留給郭寒露大把大把的自由時間獨自度過。
就這樣,每天與郭寒露並肩走在校園中的田小野仿佛又回到當初不認識朱明熙的日子。偶爾回憶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自己正為了幫朱明熙趕製參加漫展的女仆裝而忙得焦頭爛額,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好像做了一場夢,夢醒後,夢中發生的事情不會對自己的現實生活產生任何影響。
關於朱明熙的一切,隨著時間的流逝,終究隻會變成一段模糊的回憶,而田小野所要麵對的現實則是必須盡快找到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真正獨立起來。
“小野,你現在還和朱明熙有聯係嗎?”十月末的一天晚上,郭寒露在離開自習室時閑聊般提起,“真沒想到他居然是白海燕和朱展文的兒子,你說他家裏人知道他做直播的事嗎?我看網上好像沒人討論,大概大家都不知道他和茱莉亞是同一個人吧。”
當初紅遍網絡的茱莉亞換裝視頻拍得並不清晰,網友隻能看到一個男生化裝變成了茱莉亞,但看不清那男生的容貌長相。後來這段視頻在白海燕的暗中操作下被全網刪除,就算有人懷疑茱莉亞與朱明熙有關也找不到證據進行對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