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來不及了。感覺到白海燕投來的目光後，田小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自己這個還沒畢業的學生，怎麼可能出任總設計師？如果自己是白海燕的話，肯定會不屑一顧地冷笑一聲，然後毫不留情地拒絕。
但是，等待被宣判死刑的田小野做夢也想不到，她竟然聽到白海燕說出下麵這些話。
“我早就說過，GAW 即將推出的雅韻係列，走的也是漢服風格，但是我們現有的設計師都沒有這方麵的經驗，所以我們很需要引進新人才。不過……”
說到這裏，白海燕突然把目光轉向田小野，問：“你還沒有畢業吧？”
機會就在眼前，田小野顧不上害怕和緊張，忙說：“我已經大三了，可以向學校申請來公司坐班實習。”
白海燕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那你對工資有要求嗎？”
這個問題超綱了，兩個人事先沒有商量過，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朱明熙搶答道：“當然是總設計師的待遇啦。”
“不不不。”田小野生怕在白海燕這個未來老板心中留下貪得無厭的壞印象，急忙說，“按照一般實習生的待遇就行了。”
隻要能把栗子工坊賣出去，能繼續做漢服設計，她的心願就達成了，拿多少工資都無所謂，她隻想趁年輕多積累點兒工作經驗。
朱明熙狠狠瞪了她一眼，但她並不更正自己的回答。
白海燕當然沒有異議，從座位上站起來，說：“那就這樣決定吧。”說著，她已經走到田小野的身邊，友好地伸出右手，微笑道，“歡迎你加入GAW。”
田小野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即像安了彈簧似的站起來，受寵若驚地緊緊握住她的手，興奮地揚高聲音表態：“謝謝白總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看到她這副立刻轉變態度的模樣，朱明熙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從學校到於浩家要坐長途汽車，田小野周末中午出發，於翰林照例來車站接她，回到家正好能趕上吃晚飯。
在車站見到於翰林時，田小野差點兒沒認出來。
他的發鬢染滿白霜，透著蒼老之態，雙瞳神色暗淡，黑眼圈格外重，皮膚蠟黃，說話聲十分低沉，顯得憔悴不堪。於浩出事後，於翰林仿佛一夜之間就已經蒼老十歲。
看到他這副模樣，田小野心中泛起陣陣苦澀，隻怪自己人小力微，不能幫他分擔。
一路上，於翰林靜靜開車，田小野坐在副駕駛位上，出神地凝視著前方擁堵的車流，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打破沉默。
終究還是於翰林先開口。他歎了一聲，道：“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開車來接你了。”
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他好像不希望這句話顯得過於沉重，想讓田小野當成玩笑話看待。
田小野立即明白他有賣車的打算，問道：“這次要賠很多錢嗎？”
於翰林沒有回答，雙眉皺得更緊了。
為了給他寬心，田小野急忙道：“其實我這次回來給你們帶了個好消息，我把網店賣掉了，能拿到三十萬，如果家裏缺錢的話，就用這筆錢去賠償吧。”
於翰林驚訝地扭頭望來，百感交集地盯著麵帶微笑的田小野。喉結幹澀地上下哽動了一下，他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來，最後隻是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姑父……”田小野擔心地回望他。他卻咬緊嘴唇，猛地扭回頭繼續開車，再也沒有說話。那雙用力睜大，筆直凝視前方的眼睛快把眼眶撐破了，他仿佛強忍著快要溢出的淚水。
直到把車停在車庫後，於翰林才低聲說了句：“小野，對不起……”
田小野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道歉，傻傻地回了句：“沒關係。”
於翰林有些不敢直視田小野的眼睛。她那純潔清澈的目光仿佛是照妖鏡，照出自己醜陋不堪的原形。他越發無法原諒在郭美涵蠱惑下，對田曉珍遺產動歪腦筋的自己。
兩個人到家後，郭美涵早已準備了一桌好菜等候多時了。
郭美涵難得露出笑容，親切地與田小野寒暄著。
不習慣這一切的田小野生澀地回應著，目光卻一直觀察著於浩的神情。
餐桌上擺著熱騰騰的飯菜，於浩坐在餐桌邊，看到田小野回來後連身都沒起，隻望了一眼就把視線移開了。他一直板著臉，好像跟田小野有仇似的，故意避開田小野的目光。
在這尷尬的氣氛中，郭美涵殷勤地邀請田小野坐下，還為田小野夾了好幾次菜。
田小野有種去陌生人家第一次做客的生疏感，越發不自在了，飯菜吃在嘴裏都嚐不出什麼味道。
“小野，”吃到一半時，郭美涵切入了正題，“你哥出了事就是家裏出了事，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家庭的一分子，都該出一份力，幫他渡過這關。他還這麼年輕，不能去坐牢。”
田小野剛要說話，於翰林搶著說：“小野很懂事，已經籌到錢了。”
“什麼？”郭美涵討好的笑容瞬間就被驚愕取代。
於翰林替田小野公布了賣網店的決定。
他生怕郭美涵多嘴，說完後又立即總結道：“這樣賠償款應該夠數了，不需要再做其他打算了。”其實就是不想讓郭美涵提遺產的事。
郭美涵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地望著田小野，似乎不敢相信她會這麼仗義相助。
於翰林鄭重地對田小野說：“待會兒我給你寫個借條，利息按照銀行利率算給你。”
“不用了。”田小野沒有多想，下意識地擺手拒絕，總覺得要於翰林寫借條太誇張了。
“是啊，都是一家人。”郭美涵給於翰林遞眼色，賠著笑臉說。
“不。”於翰林十分堅決，“一家人也要明算賬，這筆錢以後一定會還給你。”
田小野還想推讓，身旁突然傳來一個生硬的聲音：“你把店賣給誰了？”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移向於浩。一直沒說話的他，此時正用仇恨的目光瞪著田小野。
田小野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卻不想在他麵前提朱明熙和白海燕，閉嘴沉默著。
但是於浩早就猜到了，冷笑著問道：“是不是賣給GAW 了？”
田小野默默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於浩氣得拍了下桌子，剛要發作，就被郭美涵拉住。郭美涵勸道：“你這次出事怪不得別人。他們肯幫忙已經夠意思了，你還想怎麼樣？”
於浩用力咬著牙，目光無比陰狠惡毒。他憋在肚子裏的滿腔怒火都快爆炸了。
不僅他生氣，田小野也是一陣惱怒，顧不上會不會激怒他，發泄似的低吼道：“車是你開的，人是你撞的，交警都判你全責，你還想怪別人？他們本來可以不管你，這次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才幫忙的。你不要這筆錢就算了，我還不想替你欠人情呢。”
難得見到田小野這麼凶的樣子，於翰林和郭美涵都插不上話。
於浩仿佛被罵醒了，點點頭，冷笑著說：“是啊，我應該謝謝他們……”
田小野剛鬆了一口氣，他卻“啪”的一聲重重撂下筷子，狠狠踩著步子回臥室去了。
雖然於浩咽不下這口氣，但他確實需要那三十萬。
第二天一大早，於翰林送田小野去車站。
出發前，於浩由郭美涵陪著，特意來向田小野道了歉，說自己昨晚太衝動了，不該說那種話，感謝田小野幫忙。他說得有口無心，好像隻是為了完成“任務”，不過田小野不跟他計較了。
出門後於翰林也幫忙打圓場，說於浩出事後一直心情不好，對誰態度都很差，讓田小野不要往心裏去。田小野沒有多說什麼，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雖然她跟於浩鬧過不少矛盾，但是在血濃於水的親情麵前，她總是狠不下心，就算不為於浩，為了於翰林也想出一份力。
坐上長途汽車後，田小野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徹底放空了自己。遠處陰霾的天空和綠色的田野沿著公路綿延不絕，路旁的欄杆和高壓電線仿佛會跳舞似的，扭動著向前延伸。
這次回家後，從去年春節就壓在田小野心中的一塊石頭消失了。她一直賭著的一口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散去。她仿佛又變回那個家庭的一分子，哪怕不愉快也要把親情繼續下去。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餘的附屬品，這次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把腰挺直了。
一成不變的景色看久了就覺得無聊，田小野掏出手機，想看一看新聞，誰知卻發現朱明熙發來好幾條消息。他知道田小野周末要回於浩家，特地掐好了時間來詢問詳情。不知道他是太八卦，還是太關心自己，田小野更願意相信是前者，不願自作多情地胡思亂想。
“我已經在回學校的路上了，他們都對我挺好，你不用擔心。”
“你們沒吵架吧？”吵架對象很顯然指的是於浩。
“姑姑和姑父都在家，這次本來就是他的錯，我又在幫他，他哪敢跟我吵架啊？”
“那就好。你什麼時候去我媽公司？”
“下周二就去。”
“我有空去看你。”
“千萬別，我不想讓其他人覺得我是關係戶。”
田小野立即後悔告訴他準確入職時間了。他不是在拍戲嗎？怎麼好像很閑的樣子……
“我去看看你工位位置好不好，我媽有沒有欺負你。”
“我隻是一個實習生，坐在哪裏都不奇怪，你還是別來了。”
結果朱明熙不回話了。好不容易放空自己，忘卻一切煩惱的田小野又回到原點了。
為什麼偏偏讓我遇上這個像橡皮糖一樣甩不掉的麻煩製造者呢？她無奈地撫額歎了一口氣。
周二上午十點，田小野準時來到GAW 辦公室。
其實GAW 的上班時間是九點，但是第一天來報到可以晚到一個小時。前台小姐先帶她去人事部辦理了入職手續，然後由人事部裏看起來最年輕的一位女同事帶她去參觀了一下公司，把她介紹給了每個部門的同事。
最後，田小野被帶進了一個單獨的辦公室。裏麵有兩張背靠背擺放的長方形辦公桌，牆邊有一個資料櫃和堆放雜物的小茶幾，角落裏還矗立著一台立式空調，就連座椅都是看上去挺高級的升降椅。
田小野以前在廣告裏看過，這種椅子根據人體工學設計，可以保護脊柱和頸椎。
比起大廳裏其他員工使用的隔斷辦公桌和網布椅來說，起碼上了兩個檔次。
田小野還以為接下來要在這裏見什麼領導，誰知那位女同事卻說：“你以後就在這裏辦公了。”
“就我一個人嗎？”
田小野不安起來。她包包裏裝著幾袋零食，本想趁休息時間賄賂周圍同事，盡快跟大家打成一片，沒想到卻要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辦公，想象全都落空了。
“你的直屬上司待會兒就到，你在這裏等等吧。”微笑著留下這句話之後，女同事轉身離開。
田小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凝視著眼前那兩張看上去都沒人用過的辦公桌，不知道該坐在哪裏。根據常識判斷，靠窗的位置更加尊貴一些，所以她識相地選擇了靠門的位置。
坐下後，她順手啟動了電腦，看到常用軟件都已經安裝齊全，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從十點等到十一點，那個傳說中的“直屬上司”還沒出現。聽著外麵大廳裏熱鬧的辦公聲和過道裏走來走去的腳步聲，獨守孤島的她覺得更加寂寞難耐了。
因為她的座位靠門，門又虛掩著，隻要有人進來，一眼就能看到她的電腦屏幕，所以她連網頁都不敢開，也不敢看手機，隻能傻乎乎地靜坐發呆。
等到實在閑得無聊的時候就背九九乘法表，背到第五遍時，身後終於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
田小野下意識地轉過身，差點兒站起來向來人行禮，但是下一秒當她認出來人是誰後，所有動作都停住了。保持著雙手撐在扶手上、膝蓋半彎曲、屁股離開座位一厘米的難受姿勢，她瞪大眼睛，驚訝地叫起來：“怎麼是你？”
“不是我還能是誰？”朱明熙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不是說好要來看你嗎？”
他徑直走到田小野對麵的辦公桌前坐下，蹺起二郎腿宣布：“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直屬上司了。”看到田小野目瞪口呆的表情，還很得意地問，“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如果是他，遲到這麼久才來上班也說得過去了。
田小野很快冷靜下來，接受了現實。她撫了一下額，有氣無力地說：“合情合理，意料之中……老板，那我現在應該做什麼？”
朱明熙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毋庸置疑地說：“都這個時候了，當然是去吃午飯啦。”
“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呢！”
上班第一天，田小野一言一行都非常謹慎，生怕出一點兒錯，但是看到朱明熙出現後，她已經預感到接下來的一切都將是一場災難了。
朱明熙很霸道地說：“你什麼時候下班我說了算。”
“你先讓我工作一會兒吧……”田小野都想跪下來求他了。
“不行，那吃飯就沒座位了！”朱明熙一本正經地反駁，“這裏大大小小的公司可多了，午休時間每家店都特別擠，而且上下樓坐電梯都要排隊。我們必須錯峰出行，不然太浪費時間了！”
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但是田小野的身份和他不同，不敢像他那麼大膽。而且現在外賣業這麼發達，不想排隊直接叫外賣也行，反正怎麼低調怎麼來。
“你怕什麼？出了事我幫你兜著。”朱明熙非常仗義地拍著胸脯保證。
他倒是自由自在慣了，就連白海燕都拿他沒有辦法。看到田小野還有些猶豫不決，爭分奪秒的他懶得多說，直接拉著田小野的手向外走去。
“等等，放開我……”就這樣，田小野上班第一天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早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