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野一邊美滋滋地想著，一邊把被海風吹亂的頭發梳理整齊。剛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床頭櫃上的座機電話就突然響了起來。當然是朱明熙打來的，讓她趕緊收拾好到一樓餐廳吃飯。
明明住在一起卻還要打電話，田小野已經懶得吐槽這種奢侈生活了。
晚飯是保姆精心準備的海鮮大餐。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每一樣食材都格外新鮮。即便隻是簡單的料理方式，用的作料都很清淡，也能輕而易舉地做出一道不亞於大廚手藝的美食。
又累又餓的田小野也不講究什麼用餐禮儀了，反正餐桌上就隻有她和朱明熙兩個人，她敞開肚皮毫不客氣地美餐了一頓，風卷殘雲般把每個盤子都一掃而空，直到吃得見底才停下來。
“怎麼就隻有我們兩個人？你不是說還邀請了很多貴賓嗎？”大快朵頤後，田小野主動聊起她最在意的這件事。
“是啊，不過他們要年後才來。”
原以為什麼聚會都是朱明熙瞎編的，沒想到竟真有此事，嚇得田小野連忙吃了個小龍蝦壓壓驚。
“你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我？我什麼都沒準備呢。”
“你需要準備什麼？衣服我都幫你準備好了，在你房間的衣櫃裏。”
“我是說工作方麵的準備！”田小野一陣心累。難得有機會跟業內名流見麵，她總不能像跳廣場舞那麼隨便吧？
“不用了，哪有人願意過年談工作？你別那麼掃興好不好？”朱明熙投去一個“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眼神，又說，“你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我身邊就行了。”
“是這樣嗎……”田小野將信將疑，眨巴了一下眼睛。
也許隻有她這種“底層”勞動人民才像小蜜蜂一樣勤勤懇懇，那些功成名就的知名人士大概都在享受人生吧。朱明熙懶散的性格不就是被優越的生活環境養壞的嗎？
這樣一想，田小野就釋然了。
吃過晚飯後，田小野回到房間繼續收拾行李。她想把衣服一件一件掛起來，結果剛打開衣櫃門就被裏麵自帶發光特效的精美小禮服驚豔了。
真的太漂亮了！連摸一下都感動得想哭，怎麼舍得穿呢？
田小野就像發現寶藏似的一件一件拿出來欣賞，把臉貼在那些舒適的麵料上輕輕摩擦，陶醉在美麗的衣服之間。
正因為從事服裝設計工作，她才更知道這些小禮服的價值，每一件的設計和剪裁都是她想跪倒拜師的級別，平時不要說親手摸了，就連看都沒機會看到。一想到自己將把它們穿在身上，就有種褻瀆聖物的罪惡感。
把每件衣服都摸了個遍後，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掛回衣櫃。她突然覺得自己帶來的隨身衣物根本就不配跟這些小禮服一起掛在衣櫃裏，隻能垂頭喪氣地把它們塞回行李箱。
這時，田小野的注意力轉移到於翰林交給她的那個紙袋上，激動的心情驟然低落下來。
一想到裏麵裝著母親的遺物，她就忍不住回憶起小時候跟母親在一起的情景。堆滿雜物的小房間裏，母親埋首於工作台前畫圖的身影是她模糊的童年記憶中最鮮明的一幅畫麵。
她把紙袋裏的設計稿全部拿出來，一張一張地仔細翻閱著。這些都是母親的心血結晶，真希望自己能快點兒成長起來，讓這些設計被更多人知曉。
看著看著，突然有一張光盤從資料裏掉了出來。
田小野好奇地拾起光盤，發現盤麵上一個字也沒有，不知道裏麵到底是什麼。
她皺起眉頭正在納悶，突然聽到有人敲門。這時候除了朱明熙不會有別人來，田小野急忙應了一聲“來了”，忙不迭地跑去開門。
他來得真巧，田小野正好有事求他幫忙。不等他坐下，心急的田小野就忍不住問道：“你這裏有電腦嗎？”
“電腦？”朱明熙大概以為她要工作，揚起眉正要好好講解一下勞逸結合的重要性，就被洞悉他意圖的田小野打住了。
“我想看點兒東西。”說著，田小野舉高那張刻錄碟。腦海中“不想當著朱明熙看”
的猶豫和“好想當即立刻馬上看”的急迫在激烈交戰著，很快後者戰勝了前者。因為無論裏麵是什麼，能不能被外人看，她都迫不及待地渴望盡快一睹真相。
朱明熙一聽說那是田曉珍的遺物，比田小野都好奇，馬上抱來一台帶光驅的筆記本電腦。
讀盤成功後，顯示裏麵有三段視頻文件。文件名是一串數字，好像是十多年前的日期。朱明熙點開其中一個，似乎是什麼紀錄片。不等片頭播放完，田小野就“啊”
地叫了起來。
“這就是我媽媽當年拍的那個紀錄片！”果不其然，簡短的片頭播完後，屏幕上赫然出現紀錄片的名字《匠心係列：人偶藝術》——正是當年田曉珍和於翰林結緣的那部紀錄片。
田小野隱約記得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過，長大後她還專門上網找過，想要重溫一遍。
隻可惜年代久遠，所有視頻網站上都沒有保存。
當年她為此遺憾了好久，以為再也沒法看到母親年輕時的音容笑貌了，沒想到今天能以這樣的方式了卻多年的夙願。
朱明熙陪田小野一起重溫，看著看著就被深深吸引了。每段視頻隻有半個小時，雖然畫麵不太清晰，但是能看出製片人的良苦用心。無論是古樸幽雅中透著深深文化底蘊的鏡頭，還是意味深長的旁白都令人回味無窮，哪怕十多年後重溫也不覺得過時。
節目一共采訪了五六個人偶手工藝人，田曉珍就是其中之一。她像田小野一樣眉清目秀，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但是在對夢想的追求上從不妥協。談話中，她堅定的眼神和自信的笑容給朱明熙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田小野將來一定會像她一樣優秀吧。
朱明熙偷偷瞥了田小野一眼，發現她眼眶發紅，隱隱泛著淚光，嘴唇微微咬住，仿佛在拚命忍耐著想哭的衝動。朱明熙很想安慰她，但又舍不得打斷，隻能默默陪著她繼續看下去。
突然，田小野指著屏幕叫了一聲：“啊，那個布偶……”
朱明熙嚇了一跳，移眸望去，可是畫麵已經切換了，他沒看到田小野說的那個布偶。
田小野飛快地擦去眼角的淚花，握著鼠標把視頻倒退幾秒，最後暫停在布偶出現的那一幀。
“這就是張易然包上掛著的布偶啊！”田小野指著那個布偶說。這時節目正在介紹一個名叫周梅娟的布偶藝人，那個布偶擺在她的工作室裏，正是她的作品。
“是有點兒像……”朱明熙捏起下巴，仔細看了好久，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張易然不是說那個是他媽媽做的嗎？該不會……”
“是啊。”田小野用力點頭。之所以看到那個布偶後會這麼激動，就是因為跟朱明熙想到一塊兒去了。
那種布偶的設計帶有鮮明的個人特色，普通人很難模仿出來。田小野當初錄取張易然的時候，就隱約覺得那個布偶有些眼熟，這下終於真相大白了，她果然是見過的！
從節目中可以看出，田曉珍和周梅娟是一對好朋友，兩人還一起接受了采訪。難道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田小野無意間跟媽媽的閨蜜的兒子成了同事？
想到這裏，田小野急促地問：“他媽媽姓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問他呀。”朱明熙說著，拿起田小野放在電腦旁的手機，用眼神催促她馬上打電話問張易然。
現在還不到十點，張易然肯定沒睡覺。如果不馬上問個清楚，今晚自己就別想睡覺了。
實在忍不住的田小野很快就下定決心，撥通了張易然的電話。
今天是上班最後一天，從明天起就正式放假了。這時候接到田小野打來的電話，張易然渾身一顫，還以為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通知他回公司去加班呢。
沒想到電話那頭田小野像吵架似的，急匆匆地問道：“張易然，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我媽媽？”張易然愣住了，下意識地回答，“周梅娟啊……”
這次輪到田小野目瞪口呆了。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令她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她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牆壁，如果張易然站在前麵，臉上肯定會被盯出一個窟窿來。
“喂？聽得見我講話嗎？”半天沒聽到田小野的聲音，張易然還以為信號斷了呢。
“張易然，你媽媽在嗎？你告訴她，我是田曉珍的女兒。”
田小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衝動。
即使與周梅娟相認又怎麼樣呢？她們隔著一代人，從未見過麵，能聊什麼呢？說不定周梅娟都快忘記田曉珍是誰了。
電話那頭傳來張易然和什麼人的說話聲，模模糊糊的，聽不清楚。不一會兒，有腳步聲飛快靠近，緊接著就是一個溫和的女聲傳來：“喂，你好……”
聽到這個簡單的問候後，田小野突然眼眶一熱，差點兒哭出來。
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機會和母親生前的好友通話。周梅娟不但沒有忘記田曉珍，而且還十分關心田小野的近況，驚歎於命運的巧妙安排。她主動約田小野有空去家裏做客，以便好好敘舊。
十分鍾後，田小野掛斷了電話，臉上紅撲撲的，心跳鏗鏘有力。
她莫名地受到了鼓舞，好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渾身充滿幹勁。沒想到這次談話這麼愉快，兩人之間沒有一點兒隔閡。
原來當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周梅娟還抱過她照相呢。田小野越發期待與周梅娟見麵了。
越來越臨近除夕，照理說白海燕和朱展文應該來別墅與朱明熙團聚了，朱明熙卻說他倆春節前飯局多，根本不可能提前來這個交通不便的偏僻小島上，讓田小野不必緊張。
回憶起來，去年春節田小野就是在朱明熙的陪伴下度過的，沒想到今年依然與他為伴。不可思議的緣分一直將他倆緊緊相連，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來自北方的保姆包了大大一盤餃子，手工擀出的餃子皮就是好吃，厚厚的有嚼勁，味道好得足已成為田小野珍貴的回憶。客廳的茶幾上擺滿零食，大部分都是海鮮，什麼油炸墨魚圈、醬爆魷魚須，還有必不可少的麻辣小龍蝦，讓田小野過足了嘴癮。
電視裏播放著春晚，田小野一開始倒是看得很認真，朱明熙卻蜷縮在單人沙發裏，頭也不抬地刷手機。沒有人陪著講話，田小野看著看著就覺得無聊了，快到十一點的時候，她就已經哈欠連天，睡眼蒙矓，直到十二點被煙花綻放的巨大聲響吵醒。
從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遠處漆黑的天空中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煙花表演。
五顏六色的火光將天幕照亮，煙花像流星一樣飛向四麵八方。
田小野馬上興奮起來，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拿出手機衝到窗邊拍照。隻可惜手機照不出夜景的絢爛，怎麼都拍不出震撼的照片。無奈之下，她隻好把美景留在眼底，貪婪地凝視著瞬息萬變的天空，發出一聲又一聲驚歎。
“哢嚓”一聲，身後突然傳來閃光燈的響聲。
田小野回頭一看，隻見朱明熙正舉著手機拍照。發現田小野的目光後，他立即心虛似的轉過身去。這下更是欲蓋彌彰，田小野立即反應過來：沒錯，他一定在偷拍我！
想到這裏，田小野飛快地衝過去，一邊搶手機，一邊嚷嚷著：“你幹什麼呢？不許發朋友圈！”
“我沒發朋友圈，我在P 圖呢。”朱明熙狡辯著左搖右晃，靈巧地避開田小野的追撲。
“P 圖幹什麼？ P 完還不是要發？”
“反正又沒照到臉。”
田小野伸長胳膊向朱明熙的手機抓去，不料朱明熙卻像投籃一樣把手機扔了出去。
手機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掉在沙發的另一端。田小野掉頭還想去追，卻被朱明熙一把拽住了。他壞笑著說：“我已經發出去了。”
“你……”田小野氣得一時語塞，連呼吸的節奏都被打亂了。
“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過年連照片都不發一張很不正常的。”
朱明熙總是一堆借口，田小野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她“哼”了一聲，剛把頭偏過一個小小的角度，眼角餘光就瞥見一幕恐怖的畫麵——白海燕和朱展文居然站在玄關處！從那裏一眼就能望到客廳的一切。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他們已經看了多久。
一定是剛才的煙花聲太大了，所以田小野根本沒聽見開門聲。不知何時煙花表演已經結束，世界重新恢複安靜，隻有電視裏的節目聲依舊朗朗傳來，卻無法掩飾現場的尷尬。
時間驟然停止在這一刻，田小野全身血液都快凝固了。
“爸，媽……”這時朱明熙也看見那兩名意外的觀眾了，“你們怎麼回來了？”
“早知道你們玩得這麼開心，我們就不回來了。”朱展文笑嘻嘻地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台詞。他似乎早就知道田小野的存在，並沒有多問什麼。白海燕扭開頭，無聲地歎了口氣。
手足無措的田小野漲紅臉低著頭，恨不得馬上衝回房間躲起來。她以前隻在電視上見過朱展文，印象中這位蜚聲中外的大導演總是板著臉很嚴肅的樣子，今天看到他展露笑容反而有點兒不適應。不是說好了不回來嗎？為什麼好巧不巧偏偏這時候到家……
聽見朱明熙正大光明地向朱展文介紹“爸，這是我女朋友”時，田小野根本不敢反駁。
因為事情經過太複雜，解釋起來太麻煩。唉，看來以後幾天可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