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熙的災難
於浩捏著剛領到的工資條，忍著滿腔怒火敲響總經理室虛掩的門，聽見裏麵傳來一聲“請進”後，立即迫不及待地推門闖入。白海燕抬頭看了他一眼，問：“怎麼了？”
“白總，我覺得你對我不公平。”於浩徑直衝到辦公桌前，把工資條遞到白海燕麵前。
白海燕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沒有細問就猜到他的來意了，說：“績效獎金是人事部綜合各項因素做出的，不是我一個人看心情想給多少就給多少，也不是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我接手後雅韻係列的銷量比以前更好了，這次我的年中績效獎金卻低得可憐。
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但是我在工作上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我一心一意想做出成績來證明自己的實力，但你這樣做太打擊我的積極性了。”於浩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語速因為憤怒而變快，顯得十分焦躁。
白海燕倒是氣定神閑，不緊不慢地說：“反正我是問心無愧的，你覺得我不公平，是因為你自己心裏有鬼。”雖然嘴角帶著和煦的微笑，那笑意深處卻是藏不住的嘲諷和輕蔑。
於浩一眼就把她看透了，冷笑道：“如果你這樣解釋我就待不下去了，請你另請高明吧。”說罷，他搶走桌上的工資條撕成碎片，狠狠扔到地上，然後“啪”地摔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聽到響聲的同事紛紛扭頭望來，於浩已經衝出了公司，卻沒有一個人上前挽留。
大家都知道他是靠什麼卑鄙手段逼走田小野當上總監的，都看不起他的所作所為，特別是在張易然和沈湉湉離職後，他的人際關係幾乎差到極點，每天都獨來獨往，不和任何人講話。
他辭職走人是早晚的事，沒人會感到驚訝。白海燕也早就料到了，而且已經提前找到了接替他的合適人選。當初留下他隻是為了保住雅韻係列，其實白海燕早就有逼他辭職的打算。收留他進公司容易，逼走他更容易，隻不過他主動離職就告不到公司了，可謂是兩全其美。
這個道理於浩也明白，但是他鬥不過白海燕，隻能負氣而走。他比以前更渴望報仇，想讓這些瞧不起他的人對他刮目相看。他要自己創業，既然田小野可以，他當然也可以！
天色越來越暗，城市被五顏六色的燈光照亮。透過辦公室的窗戶向外望去，擁擠的車流在公路上緩慢移動著，腳步匆忙的行人像螞蟻似的在街邊行走。這樣的晚高峰一直會持續到九點半，然後熱鬧了一天的市區就會慢慢安靜下來，仿佛連空氣都跟著冷卻了。
張易然和沈湉湉下班後，田小野照例留下來加班。她住的地方離公司很近，不用擔心錯過末班車時間，而且公司空調的製冷效果更好，所以她更願意待在辦公室裏消磨時間。自立門戶後她就沒有頂頭上司了，工作全靠自覺，想多做點兒就多做點兒，想偷懶也很容易。
辦公室的房租和電費都由朱明熙一個人承擔，作為投資人的他一點兒也不擔心賠本，生怕累著田小野，總是想方設法打攪她工作，不是讓她陪他逛街吃飯，就是讓她陪他聊天看片。要不是田小野定力好，能自律，早就“近墨者黑”，被他影響成一個廢人了。
“小野，我們去吃烤串吧。”看到田小野關閉工作軟件後，朱明熙馬上湊了過來。
以前田小野好幾次加班到這個點都被朱明熙拐去吃烤串了，這仿佛已經變成一種加班後補充能量的儀式，不過今天她卻沒有馬上同意，而是很謹慎地問：“還是上次那家店嗎？”
朱明熙連忙點頭，實話實說：“我還有優惠券沒用完呢。”況且那家店味道也不差，他不明白田小野為何有此一問，顯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結果田小野歎了一口氣，好心勸道：“我勸你還是換一家吧。”她邊說邊在手機上操作了一會兒，打開某條微博遞給朱明熙看。上麵是兩張模糊不清的照片，但熟悉朱明熙的人都可以一眼認出是他，地點正是朱明熙最近格外中意的那家烤串店。
去年《永恒之夏》和《偶像計劃》熱播時，朱明熙的確爆紅過一段時間，但是最近一年他卻在娛樂圈裏銷聲匿跡了。沒有狗仔願意花精力跟蹤這個“過氣的小鮮肉”，他自己也樂得清閑，整天跟田小野他們膩在一起，但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個名為“豬豬女孩”的賬號喜歡在微博上發布他的偶遇照。這次烤串店的照片也是豬豬女孩發布的。
“我早就知道她了。”朱明熙一邊翻閱留言一邊說，“我最近總是在這一帶出沒，她可能就住在這附近，所以經常能偶遇我。本來我還很擔心她是跟蹤狂，想找人調查一下呢，但是現在看來，她就是一個普通的粉絲而已，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危害，不用管她。”
“你真是心大……”田小野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擔心了好久才決定說出來，沒想到朱明熙早就知道了，而且一點兒也不在意，顯得她好像杞人憂天似的。
“走吧，我們去吃烤串。”朱明熙已經站了起來，把手機還給田小野。
可田小野依然憂心忡忡，反複查看著豬豬女孩的資料，說：“因為經常發布偶遇照，她的粉絲越來越多了。也許她一開始沒有惡意，但若是想要獲取更多關注度，或者被其他心懷不軌的人利用，從‘與你偶遇’變成‘故意跟蹤’怎麼辦？”
“我既沒做壞事，長得又不醜，素顏更加分，難道還怕她拍照嗎？”
“可是我們……”
看到田小野欲言又止的樣子，朱明熙總算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他摟住田小野的肩膀，故意湊得很近，帶著滿臉壞笑說：“我巴不得她早點兒拍到我們在一起的親密照呢，這樣就能向全世界公布我們的關係了，所以我們不僅要去那家店，而且還要多去幾次，牽著手去。”
那些偶遇照中的確有朱明熙和田小野兩人獨處的照片，不過不是並肩而行，就是隔桌而坐，怎麼看都是和普通朋友在一起，完全沒有情侶間特有的甜蜜氣氛。照理說豬豬女孩應該拍到過更親密的照片，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從來沒有發布過，也許真的是一個善良的粉絲吧。
“如果你有這種打算，那我就不奉陪了。”田小野假裝生氣的樣子，把朱明熙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拿開。朱明熙剛要解釋，田小野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郭寒露打來的，田小野有點兒吃驚，連忙接聽。
“喂，小野，你在家嗎？”
“我在公司呢……”但其實公司離家也不遠。之所以沒有爽快地說出後半句話，是因為田小野心底更傾向於接下來和朱明熙一起去吃烤串，為待會兒拒絕郭寒露先做個鋪墊。
“哦……”
但是，郭寒露這聲飽含憂慮的歎息，卻令心軟的田小野瞬間改變了主意。
雖然朱明熙不停對她搖頭擺手使眼色，她卻無情地轉過背去，麵朝牆壁說出實話：“我剛加完班正打算回家呢，我家就在公司附近。露露，你有事嗎？”
聽到這句話，朱明熙簡直是頭痛欲裂，心如絞痛。他無奈地雙手抱頭趴在桌子上，自個兒鬱悶去了。
田小野知道郭寒露畢業後也在這一帶上班，能猜到她大概遇到了什麼麻煩，想見自己一麵，而通常能讓她找田小野傾述的麻煩，一般都與某個人有關。朱明熙大概就是因為猜中了這點，才一直示意田小野趕緊拒絕吧。
果不其然，郭寒露接著說：“有點兒關於你哥的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還沒走到烤串店，那股令人大量分泌唾液的麻辣味就已經飄散出來。剛來到門邊，熱情的服務員就笑眯眯地趕來迎客，田小野探頭向店內深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郭寒露早就到了。
因為已經在電話裏說過朱明熙會一起來，所以郭寒露看到朱明熙後一點兒也不驚訝，但是神情依舊略顯尷尬，不太自然。
田小野和朱明熙在郭寒露對麵坐下，略微寒暄了幾句。郭寒露微笑著回應，努力揚高音調，很想裝成平常的樣子，但是微微鎖起的眉宇間透露出化不開的淡淡憂愁。
田小野打發朱明熙去取串，她自己偷偷問道：“我哥又怎麼了？”
“他辭職了，而且想讓我跟他一起創業。”
“他辭職了？什麼時候的事？”田小野忍不住叫起來，瞪大眼睛盯著神情嚴肅的郭寒露。當初他挖空心思才重新回到GAW，怎麼這麼快就辭職了？
“上個禮拜的事。好像是因為不滿公司的年中獎金。”
“哦……”田小野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GAW 一年兩次的績效獎金的確很重要，獎金高的人年薪就直接翻倍了，難怪於浩會這麼計較。
“把你擠走後，其實他在GAW 也做得不開心，我早就猜到他會辭職了。”郭寒露歎了一口氣，接著說，“但是，我沒想到他居然想要創業，而且還讓我跟他一起辭職……”
“那怎麼行？”田小野立即反對，“現在創業風險這麼大，萬一他失敗了怎麼辦？
你現在工作這麼好，為什麼要跟他一起吃苦呢？”
“可是他一時半會兒也請不到什麼可靠的人，我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人選了。”
這話倒是不假。除了郭寒露這個笨蛋，正規大學畢業的高才生誰願意去一家隨時都有可能倒閉的公司呢？
突然，田小野意識到這件事背後可能有陷阱，忙問：“那他付你工資嗎？”
郭寒露唉聲歎氣地說：“他開給我的工資倒是不低，隻不過……”
雖然她沒把後半句話說出來，但是田小野已經心知肚明了。於浩開出的高工資隻是畫了一個餅，郭寒露未必真的可以吃到。就算兩人簽過正式合同，於浩也一定會厚著臉皮拖欠工資，而郭寒露吃了虧也不會鬧到勞動局。大概就是因為算準了這點，於浩才會找上她吧。
想到這裏，田小野既為郭寒露感到不值，但又沒有辦法，著急地問：“那你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他犧牲了這麼多，如果還是沒名沒分的，那就太可憐了。
“是啊，他承認你是女朋友了嗎？”朱明熙突然出現，邊說邊把裝串的盤子放在桌邊。
談得正專注的兩人都被他的從天而降嚇了一跳。田小野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他卻故意假裝沒看見，用好奇和關切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郭寒露，催促她快點兒回答。
郭寒露猶豫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這樣的答案本該讓田小野鬆一口氣，郭寒露點頭前那片刻的猶豫卻令她擔憂不已。
也許郭寒露說謊了，在這樣的形勢下，就算他倆不是戀人關係，她也隻能硬著頭皮承認。
朱明熙一邊把肉串放上鐵板，一邊很隨意地說：“那你就辭職跟他幹唄，夫唱婦隨嘛。
能讓我們倒這麼多黴，他也算是一個精明能幹的人才了，搞不好真能幹出一番大事業呢。”
這番話表麵聽上去沒毛病，像是在為郭寒露出謀劃策，但是字裏行間總透著一絲冷嘲熱諷。田小野連忙給他使眼色，警告他閉嘴。他也懶得多管閑事，專心致誌烤串去了。
朱明熙閉嘴後，郭寒露接著說：“可是，如果我辭職了，就必須從公司宿舍搬走。
我才剛實習了幾個月，還沒有存到什麼錢，又不能向家裏要。如果自己找房子，負擔太大了……”
“那怎麼辦？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田小野真心想要幫郭寒露一把。
但是，郭寒露卻輕咬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他打算答應他，找個可以辦公也可以住的地方。”
“你真的決定了？”田小野嚇得差點兒站起來。
郭寒露依然低著頭，很尷尬，卻沒有否認。田小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求助似的看了朱明熙一眼。朱明熙卻頭也不抬地繼續往肉串上刷油，把肉串烤得“吱吱”作響，看表情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大概正滿懷期待地想要看一場好戲吧。
既然他不願幫忙，田小野隻好自己想辦法。郭寒露丟了那麼好的工作，她肯定不敢讓父母知道。雖然她一直喜歡於浩，但真要做出這麼大的轉變卻有諸多顧慮，所以才會來找田小野商量。如果跳槽到正規公司，每個月能準時領到工資，田小野絕對支持她。但是，於浩的新公司根本就是一個坑，能不能領到工資都是未知數，別說交房租了，會不會血本無歸都不一定。這事兒可真不好辦……“露露，你自己想好了嗎？”不敢擅自替郭寒露拿主意的田小野決定先探探她的口風。
郭寒露很快說出答案：“我是願意支持他的……”雖然聲音很低，態度卻很堅定。
田小野隻能輕輕點頭，不打算再勸下去了。
忽然，郭寒露抬起頭，懇求道：“小野，如果我爸媽問起來，你一定要幫我保密。”
田小野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郭寒露今晚約她見麵的真正原因。郭寒露不是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而是已經打算辭職了，隻不過需要一個人幫忙圓謊而已。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雖然田小野心裏有些不願意，卻隻能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好吧……”隻要郭寒露自己想清楚就好。
看著郭寒露不安的表情，田小野很心疼她，也很同情她。希望她單方麵的傻傻付出能夠得到回報，希望於浩再也不要辜負她的一片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