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你們……”說到這裏,沈湉湉再也忍不住了,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淚。她的聲音也因為哭泣而變得模糊不清,田小野幾乎無法聽清她的話。
見她哭得臉都花了,田小野心疼地遞去一張紙巾,溫柔地說:“這樣吧,我給你放一周長假,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再決定是不是真的要辭職。”
“是啊,湉湉,你不要一時衝動。”張易然也跟著勸說。
看著兩個人真誠的表情,沈湉湉的眼淚流得更加厲害了。她也想要繼續留在這個像家一樣的地方,但是自己真的有這個資格嗎?
與此同時,距離花月霓裳工作室兩站公交車距離的某商業小區內,郭寒露接到了媽媽從老家打來的電話。於浩在這個小區內租了一套簡陋的兩居室辦公,客廳和廚房裏堆滿庫存,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吃飯和睡覺都隻能在臥室裏。這套房相當於公司、倉庫和住所三合一。
別看這裏地方小,因為靠近商務中心,租金可不便宜,每半年交一次房租。華衣坊之前的收入僅足以支撐他們的日常開銷,眼看馬上就要到交租期限了,於浩手上的錢根本不夠,這幾天正在到處東拚西湊呢。
“露露,錢已經打過去了,你查查看到賬沒有?”
“到賬了,我已經收到短信了。”郭寒露裝出很開心的語氣,臉上卻毫無笑意。
幾天前,她撒謊說因為住不慣公司宿舍,和室友關係不好,想要搬出去自己一個人住,但是這樣的借口隻能借到五千元,離過幾天就要交的五萬元房租還差很遠很遠。
她知道於浩肯定又會不高興,但是,她實在想不到能讓家裏一下子拿出五萬元的借口。
“露露,你已經工作這麼久了,沒有存到錢嗎?”
“剛畢業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一不小心就花光了。我下半年就能存到錢了。”
郭寒露至今不敢告訴家人她已經辭職了,家人還以為她仍在原先那家大公司工作呢。那家公司的工資待遇並不低,隻要不亂花錢就不會月光,難怪郭母會有點兒擔心和懷疑。
“雖然家裏不指望你賺錢補貼,但你要養成勤儉節約的好習慣。你都買什麼了?”
“買了些質量好的衣服給自己撐門麵,我總不能穿得像學生一樣去上班吧。”
“這倒是,要給自己買幾套好衣服。你拍幾張照片給媽媽看吧,媽媽好久沒看到你了。”
“好,我待會兒發給你……”
掛斷電話後,郭寒露無力地靠在牆壁上。她不敢讓於浩聽見,隻能躲在樓梯間裏接電話。整理好心情,她慢吞吞地回到房間,在堆成小山的倉庫裏翻找起來。家裏別的沒有,賣不出去的衣服倒是要多少有多少。還好撒謊買衣服,如果撒謊買包,到哪裏去找名牌包拍照啊。
“你在幹什麼?”於浩不耐煩的聲音從臥室裏傳來,他正在處理訂單。
郭寒露一邊繼續翻找,一邊說:“我找幾件衣服拍照,我媽想看看我。”
“她打錢了嗎?”
“打了五千。”
“你不會多要一些啊?”
“我說的是要搬出去租房,能要到五千已經很多了,再多他們就會懷疑了。”
兩個人隔著牆壁一問一答,聲音都扯得很大,聽上去有些煩躁,差一點兒就要吵起來了。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還是隻能靠我自己想辦法。”於浩沉悶地歎了一口氣,打鍵盤的動作更加用力,發出陣陣噪聲,好像是在發泄心中的煩悶。
每當這時總是郭寒露馬上妥協。她放下剛從庫存堆裏翻出的幾件衣服,輕輕地深呼吸幾下,平複好情緒後走進臥室,在於浩身邊坐下。於浩依然目不斜視地忙著手上的工作。
“最近我媽總是問我找到男朋友沒有,還想給我介紹對象,都被我拒絕了……”
郭寒露盡量用舒緩而溫柔的聲音,在於浩身邊輕輕說道,“你什麼時候有空跟我回老家一趟吧。如果我們把實話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支持我們創業的。我不想一直這樣撒謊下去,每次和我媽打電話我都覺得良心非常不安……”
不等郭寒露說完,於浩就煩躁地打斷:“去你老家還怎麼發貨啊?不賺錢了?”
這段時間郭寒露已經變著法子在於浩麵前提過好幾次回老家的事了,之前於浩還會找借口搪塞,後來就幹脆直接拒絕了。他們可沒錢像花月霓裳那樣租倉庫、雇專門的發貨人員,什麼都得靠自己動手。如果離開本地,網店就隻能暫時歇業了,於浩不願承擔因此帶來的損失。
“回老家耽誤不了幾天時間,而且說不定還能向我爸媽借點兒錢……”
眼看郭寒露又要絮絮叨叨地勸說起來,於浩急忙岔開話題:“你沒事做就去買點兒好吃的東西回來,今天有貴客要來,我們要好好招待一下。”
這個房間又小又亂,以前遇到有朋友來玩的時候,於浩總是在外麵請客吃飯。今晚到底是哪位“貴客”造訪,要在屋裏做客?郭寒露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晚上八點,於浩說的那位“貴客”終於現身了。聽到敲門聲的時候,郭寒露正在準備碗筷,不等她有所行動,於浩就殷切地跑去開門了。隨即門口傳來幾句寒暄,熟悉的嗓音令郭寒露驀然停下動作,呆呆地回頭望去,沒想到真的看到了那個人。
原來是蘇冬陽,郭寒露之前的疑惑全都解開了。他現在是當紅明星,走到哪裏都會被人認出來,的確不適合在外麵吃飯。難得他走紅後還不嫌棄於浩,願意來這裏做客,郭寒露不禁有些感動。她放下手中的碗筷,連忙也趕去迎接。
蘇冬陽還是原來那個蘇冬陽,笑著跟她打招呼,一點兒也沒有成名後的架子。他好奇地打量著堆滿客廳的庫存,一邊跟於浩聊近況,一邊走進臥室。臥室裏隻有一張桌子,平時被用來當電腦桌,今天為了招待客人,於浩把電腦移開,擺上超市買來的熟食就變成餐桌了。
三個人圍在桌邊,坐在塑料椅上,就這麼艱苦樸素地吃了起來。桌上除了幾份涼拌菜、鹵肉、麻辣雞塊之外,還有十二聽罐裝啤酒,是於浩特意囑咐郭寒露買回來的。
酒過三巡後,話題漸漸敞開了。已經微微有些醉意的於浩發起牢騷,述說著在GAW 遇到的不公平待遇和創業的艱難。蘇冬陽一直扮演著安慰者的角色,對自己在娛樂圈遇到的糟心事隻字不提。也許是酒精刺激了於浩心中軟弱的一麵,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微帶哭意。
“如果當初沒有撞死人,我早就是GAW 的總監,年收入幾十萬了……現在卻連一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自己創業還要處處碰壁,被大公司欺負壓迫……我不甘心整天混吃等死,可是怎麼也等不到發大財的機會……現在連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他喝醉後就有些絮絮叨叨,反複抱怨著世事不公和遇人不淑。
飯菜早就吃完了,在郭寒露收拾滿桌狼藉的時候,於浩和蘇冬陽就把剩下的啤酒全都搬到陽台上去繼續聊天。快到十點的時候,啤酒全都喝完了,於浩又打發郭寒露下樓去買了半打。
就這樣,兩個人一直在陽台聊天到深夜。郭寒露不好去打擾他們,便自己趴在桌邊打盹。晚飯時她也喝了一罐啤酒,有些昏昏欲睡。迷糊之際,她隱約聽見於浩又向蘇冬陽提起合夥和借錢的事情,被蘇冬陽以“經紀公司管得嚴”和“沒錢”為由拒絕了。
本以為蘇冬陽喝醉了就會答應呢,沒想到他還挺清醒的,郭寒露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其實她一直反對於浩找蘇冬陽合夥,一來現在兩個人已經不同圈了,硬要高攀隻會自討沒趣;二來於浩之前借的錢都沒還,蘇冬陽又不是提款機,就算有錢也不會傻傻地填這個無底洞。現在這個世道,遇到困難不能毫無限製地找親戚朋友幫忙,唯一的出路還是想辦法把庫存賣出去。
想著想著,郭寒露的睡意更深了。眼皮沉甸甸地覆蓋在因為酒精作用而有些發熱和幹澀的眼球上,再也抬不起來。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她全都不得而知,就這樣睡了過去……
“我沒想到你這麼卑鄙!”
“我本來也不想這樣,是你逼我的。”
……
不知道睡了多久,郭寒露的意識被爭吵聲喚回現實。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腦袋裏模糊一團,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有些記不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今天蘇冬陽來做客的事。
爭吵聲是從外麵客廳傳來的。郭寒露從桌上緩緩抬起頭,肩膀和胳膊都因為睡太久而有些酸痛。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了,難怪窗外一片濃重的漆黑。
“五萬元對你來說隻是小菜一碟,你連這點兒忙都不幫,我算是看透你了。”
“我以前沒有幫過你嗎?前前後後已經借過好幾萬給你了,什麼時候催你還過?”
“如果你想息事寧人就付錢,不然我就把照片賣掉。”
“我直接送你五萬,不用還了,但是從今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爭吵聲越來越大,當郭寒露走到臥室門口時,她看到於浩和蘇冬陽正互相拉扯著。
兩個人都是麵紅耳赤,情緒激動,頭發和衣服亂糟糟的,空氣中飄散著刺鼻的酒氣。
“怎麼了?”郭寒露突然出聲,打斷了兩個人的爭吵。
見郭寒露醒了,兩個人都稍微收斂了一下情緒。於浩驚慌失措地把高高舉起的手機藏到身後,而蘇冬陽則憤怒地指著於浩,向郭寒露發出一陣低吼:“你最好趁早跟他分手!”說完,他就直接摔門離去。巨大的聲響嚇得郭寒露瞬間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你們怎麼吵起來了?”郭寒露焦急地衝到於浩身邊追問。她從來沒見過蘇冬陽發火,更沒想到兩個人會吵得動起手來。要不是於浩做了什麼過分的事,蘇冬陽不可能這麼憤怒。
“沒什麼事,你別問長問短的,快去睡覺吧。”於浩把郭寒露推進臥室,自己則向陽台走去,想要吹風冷靜一下。
郭寒露不放心,緊緊拽住他的手臂,硬要問出個結果。於浩剛開始還能耐著性子敷衍一下,後來就越來越暴躁,聲音扯得又高又亮,聽上去非常駭人。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他甩開郭寒露,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因為是在黑暗中,手機屏幕的亮光非常刺眼,屏幕上的文字也格外清晰明亮。郭寒露一眼就瞥見了,那是蘇冬陽轉賬成功的微信提示,金額是五萬元。
頓時,郭寒露全都明白了,驚愕地問道:“他答應借錢了?”但是絕非僅僅如此,肯定還有很多內情,她想起剛才兩個人的爭吵內容,有好幾個地方都令她不能釋懷。
她再次拽住於浩,焦急地追問著:“你們剛才說什麼照片?他為什麼跟你絕交?你做什麼了?”
“你別問了,快去睡吧。”於浩始終不肯鬆口。
郭寒露見問不出什麼結果,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長氣,悶悶不樂地上床睡覺了,但她毫無睡意,始終放心不下於浩。天快亮的時候,趁於浩還在熟睡中沒有醒來,她悄悄坐起來,做了一個大膽的行為——偷偷解鎖了於浩的手機。
打開相冊的瞬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一陣悲哀瘋狂湧上。
她連哭都哭不出來,隻覺得全身冷透了,好像在雪地裏穿著濕透的衣服一樣陣陣發抖。
她終於明白蘇冬陽那些話的意思,也終於明白那時候於浩為什麼下意識地把手機藏在背後。
一張一張仔細辨認著那些照片,回憶著畫麵中每個瞬間發生時的情形。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當時跟蘇冬陽有說有笑的於浩居然偷偷拍下了這些東西!
每張照片中都隻有蘇冬陽和郭寒露兩個人,他們在晦暗的光線下推杯換盞,附耳談笑,還專門挑選了看上去非常曖昧的角度拍攝。雖然沒有什麼過分親密的動作,但是隻要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亂寫一些文案,就能破壞蘇冬陽新好男人的人設,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
郭寒露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涼。她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把這些照片統統刪除了,刪完後緊緊握著手機,像木偶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一個念頭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成形,越來越清晰,像咒語似的盤旋在耳際,催促著她立即采取行動。
十分鍾後,郭寒露深吸一口氣,猛地跳下床,打開衣櫃,把自己的衣服統統抱出來扔在床上,然後拖來行李箱打開,粗暴地把衣服全部塞進去。她就像突然被按下啟動鍵,從靜止狀態瞬間解凍的機器人,所有動作一氣嗬成,而且又快又狠,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抑製怒氣。
“露露,你怎麼了?”巨大的聲響把於浩從睡夢中吵醒。他微微直起上半身,迷迷糊糊地看著一頭衝進衛生間收拾洗漱用品的郭寒露。
“我們分手吧。”郭寒露埋著頭,用盡全身力氣把漱口杯和毛巾塞進行李箱,由始至終沒有抬頭看於浩一眼。壓得十分低沉的聲音中隱忍著哭意,她的眼眶早就泛紅了。
晴天霹靂般的宣告令於浩猛地坐起來。他剛要張口詢問,突然看見被扔在床上的手機,頓時全都明白了。他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放棄似的坐在床邊,頹然地捂著頭,一聲不吭地聽著郭寒露到處走來走去的聲音而沒有進行挽留。
直到郭寒露拖著行李箱邊哭邊離開,重重地甩上門,他才緩緩抬起頭,恍惚地望著這個熟悉而陌生的房間。雖然依舊到處堆滿雜物,卻好像變得空蕩蕩的,寂靜中透著死氣沉沉。
原來她也會傷心欲絕地毅然離去。直到這一刻,於浩才終於有了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