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繼而問陸軍大臣杉山:“‘膺懲’到底要達到一個什麼目標?僅僅叫中國屈服嗎?如果中國不屈服,怎麼辦?當時有沒有人想過?把戰爭一直打下去嗎?一直打到中國屈服嗎?這次戰爭的目的就是要中國屈服嗎?”
多田幾乎快說上繞口令了。
開會的人互相觀望,沒人能回答出來。
在那個年代,日本的決斷,不是來自於一個如希特勒那樣的獨裁者,也不是來自內閣,而是既有內閣因素,更有軍部因素。比如,後來接替廣田上任的新外相宇垣一成(當年一直沒做上首相的那位)一上台就說一定要想辦法結束中日戰爭,隻要有第三國調停,日本就會考慮方案。但宇垣說了沒兩天,升任陸軍大臣的板垣征四郎就說:調停?別開玩笑了,日本不會停戰,也不會接受任何調停,一定要繼續打下去,直到把中國打得起不來。這是板垣的原話。
而軍部因素又分陸軍因素和海軍因素,更要命的是即使在陸軍內部,參謀本部和陸軍省的觀點又不一樣,更別指望東京機關和一線日軍的觀點一致了。
在會上,多田靈機一動,提出個新方案:我們是不是可以拋開德國人,直接找中國駐日大使許世英,再深度探詢一下國民政府的意思?
沒什麼人應和他。
廣田外相和末次內相都強硬地認為,必須立即終止跟國民政府的交涉。
廣田質問多田:“以我的外交經驗,現在的中國是沒有誠意的!閣下是否不信任作為外相的我呢?”
多田還沒回答,海軍大臣米內光政起身說:“政府是信賴外相的。如果陸軍不信任外相,那就是不信任內閣,那麼內閣隻能全體辭職。”
一向沒什麼棱角的米內也站在了廣田一邊。最後近衛首相說:“那也隻能這樣了,按照廣田外相和末次內相的意見辦。”
多田沒辦法,回到陸軍參謀本部,連夜舉行會議,最後決定向內閣服軟。
這是陸軍最為奇異的一次服軟。
多田就是這樣一個人,有自己的觀點,而且這個觀點在當時往往是明智的,但就是缺乏堅持觀點的勇氣和力量。
1月16日正午,東京電台廣播員播發了政府的聲明:“帝國政府今後不再以蔣介石的國民政府為對手。”
這就是第一次近衛聲明。
這個聲明很難說充滿了近衛的意誌。
不以其為對手,相當於在不宣戰的情況下,兩國斷絕了外交關係,所以中國駐日大使許世英啟程回國,隨後日本駐華大使川越茂也返回東京。
從政略上講,東京的這個決定是非常倉促和愚蠢的。
陸軍參謀本部雖然有個戰爭指導課,但整個國家沒有一個穩健的戰爭指導機構。即使開戰後設立了大本營聯席會議,仍不足以解決這個問題。日本人的軍事戰略和外交政略是分開的。此時,中國雖然在戰場上失敗,但國家戰略卻一步未失;而日本,盡管前線不斷取得勝利,但軍事的勝利沒法轉為政治的勝利,而是隨著軍事勝利的繼續,使局勢陷入日本根本沒法解決的複雜狀態中。
當然,現在日本人還沒意識到這個決定的不靠譜。別著急,他們很快就會發現。
東京作出這個決定後,隨即出台了一個“不擴大”方針,計劃最遲到1938年7月,把駐中國的兵力減少三分之二,在華中方麵,把第9、11、101師團撤回國,留下第3、13、18和台灣混成旅;在華北方麵,調回第10、16、20、108、109、114師團,隻留下一個第5師團。
但計劃如果不實施的話隻能是計劃,前線的戰事還在一步步推進著。
早在南京陷落後,華北方麵軍司令寺內壽一就想把華北和華東兩片地區連起來,也就是進行打通津浦線的作戰。但被多田駿和參謀本部作戰課長河邊虎四郎拒絕,河邊發電報給華北方麵軍的作戰課長下山琢磨大佐,說:“部隊隻能在膠濟線(青島到濟南的鐵路)警戒,不可南下作戰。”
下山在回複中說:“隴海線(連雲港到寶雞的鐵路)北麵和膠濟線南麵之間的地域,還有十多萬沒受打擊的中國軍隊,給予痛擊是極有必要的。”
河邊的回複是:“如果要打,頂多也是將敵人一時擊退,或使其陣地南移,結果對我們來說,隻是擴大了占領區,牽製了更多兵力而已。”
在這種觀點的對峙下,折中出台了一個占領青島的計劃。
青島曆來被日本人看做是自己的地盤。仗打了幾個月,青島還沒拿下,在他們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即使是多田與河邊,也讚成攻取青島,連接起膠濟線。
按參謀本部的計劃,以華北方麵軍的總預備隊,也就是板垣征四郎的廣島第5師團為主力進行青島攻略。
此時板垣的參謀長是櫻田武大佐,下轄第9旅團(旅團長國崎登),轄長野佑一郎第11聯隊和山田鐵二郎第41聯隊;第21旅團(旅團長阪本順),轄片野定見第21聯隊和大場四平第42聯隊;騎兵、野炮兵、工兵、輜重兵各一個聯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