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過馬路了。
然而,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了,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打來的。
我並不在意地接通了電話,因為心情好,決定哪怕對方是廣告電話,我也會十分友好地拒絕。
“喂?”
“喂,你是易薇嗎?我是易茹隔壁寢室的同學小琴,你還記得吧?”電話裏的聲音十分急切。
“記得,記得,怎麼了?”我停下準備過馬路的腳步,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是這樣的,今天我和易茹約好了,一起去找實習單位,但是走到半路,易茹突然不舒服,臉色也煞白煞白的,嚇我一跳,我們就在半路歇了一會兒,又接著走,可是她……她走著走著,突然就暈過去了……現在在第二醫院,還昏迷著,情況好像不太好,我在她的手機裏找到了你的電話號碼,你趕緊過來看看吧!”
“什麼?”我驚呼一聲,心裏“咯噔”一下,“醫生查出了昏迷原因嗎?”
“醫生給她抽了血,還做了CT,我也不懂,總之還在化驗中,沒得出結果呢。”
“好的,謝謝你。”我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了,心中隻剩下恐慌和擔憂,“麻煩你先在醫院陪陪她,幫忙照看一下,我馬上就去醫院,謝謝了,謝謝。”
我強作鎮定,對著手機不住地道謝。
我掉轉了方向,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師傅,麻煩送我去第二醫院,開快一點。”
出租車立即發動。
我捧著手機不住地在心裏祈禱——易茹,你可千萬不要出事。
然後我恍惚地偏過頭,從汽車的後視鏡裏看到——陽光中,教堂下的沈風海,穿著一身帥氣逼人的衣裝,滿懷期待的目光正望著我原本應該從公寓到教堂的路線方向。
他的身影在後視鏡裏一閃而逝。
我再也看不見他,但我知道,他還在等我。
還記得上午我約他的時候,對他說:“不見不散。”
而現在……
一場精心安排的約會,我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赴約了。
我難過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沈風海的聲音依然帶著笑意:“易大美女,你到哪裏了?馬上兩點三十五分了,我已經在教堂下等你半個小時了哦。”
我和他約的是三點。
他竟然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
我心裏狠狠一疼,聲音嘶啞地回應:“沈風海,我沒辦法去見你了。”
沈風海的呼吸聲透過手機,響在我的耳邊,是那樣沉重,他靜默了好久好久,最後才一字一頓地說:“我等你……”
“你別等了。”我打斷他,“我真的去不了了。剛才同學打電話給我,說易茹不知道怎麼回事暈倒了,現在還在醫院昏迷著,我必須馬上去醫院看看。如果可以的話,你也來醫院吧!”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嗯。”
我一路心慌意亂地趕到了醫院。
易茹還在昏迷著,醫生告訴我,易茹需要留院觀察,才能最終診斷。
沈風海與我前後腳到達醫院,了解了大概情況之後,我們就茫然又忐忑地守在易茹的病床前,等待她醒來的那一刻。
大概又過了兩個小時,易茹才悠悠醒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狀況,隻是一臉奇怪地看了看自己所處的環境,又瞧了瞧守在她床邊的我和沈風海,問:“怎麼了?這是哪裏啊?醫院嗎?什麼情況啊?”
我一把抱住易茹,把她攬進懷裏,又是著急又是心疼:“死丫頭,你快嚇死我了!你終於醒了!”這句話一出口,我又覺得“死丫頭”這個稱呼不好,馬上改口,“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剛剛叫的不算!”
易茹被我弄得哭笑不得:“我說姐啊,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情況?”
“你暈倒了你知不知道?”我瞪著她,“你不舒服就不要去找什麼實習單位了啊,又不差這一兩天,好好在宿舍休息不成嗎?”
易茹一副這才回想起來的樣子:“哦,對,我跟小琴一起去找實習單位來著,後來……”
“後來你就暈倒了,人事不省,多虧小琴叫了120急救,把你送到醫院。”
“哦,這樣啊。”易茹朝我吐吐舌頭,“哎呀,你也知道,我身體差一點嘛,平時就愛鬧什麼低血糖,發個燒,感個冒之類的,從小就是,所以出門的時候感覺有點累,也沒在意,估計又是低血糖了吧。”
我心中一沉,搖搖頭:“還沒確診,先安心在醫院裏住兩天,等醫生確診再說吧。”
易茹無奈地點點頭:“好吧。”
沈風海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出門去交住院費了。
易茹看到沈風海這個樣子,拉住我的手:“姐,那些化驗費和住院費應該很貴吧,咱們自己交吧,畢竟沈風海也……”
我笑了,搖搖頭:“讓他去吧,咱們誰跟誰啊,現在我身上也沒帶那麼多錢,你放心,他現在也算是個小明星了,存款肯定比咱們多,讓他先墊著,回頭咱們再給他。”
“好吧。”
沈風海交完了一切費用之後,才回到病房。
易茹打量了一番我的穿著,又瞧了瞧沈風海,像是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一臉抱歉地說:“哎呀,我是不是破壞了你們的約會啦?”
我和沈風海彼此對視一眼,沒說話。
也對,我們倆哪裏像是準備來醫院的?這打扮一看就是準備出去約會的樣子。
易茹雙手合十,滿臉都是歉意:“啊,真的對不起啦!”
沈風海寵溺地敲了敲她的鼻尖:“別鬧了,好好養著。”
“嗯,好的。”易茹笑笑,乖寶寶似的。
我和沈風海一整天就這樣跟打仗似的來回折騰了好久,終於戲劇性地收場了。
探病的時間過了,不能再留家屬,我和沈風海一起出了醫院,站在長街上,夜風徐徐而過。
看得出來,今天沈風海也特意為約會打扮過。
襯衫酷酷的、帥帥的。
我們兩個人的約會就這樣泡湯了,在路燈下互相看著彼此,氣氛有些曖昧和尷尬。
一起無聲地沿著街道走了好久,他終於微微地笑了:“這次就先放過你,但你得賠我一個約會。還有,以後如果再放我鴿子,我就……”
他頓住了。
我好奇地問:“你就怎樣?”
“再敢放我鴿子……”他俯下頭,迅速地攬住我的腰,在我的額頭上烙下淺淺一吻,快得令人無法躲閃,“我就不隻是親你一下這麼簡單了。”
我又羞又氣,甩開他的手。
沈風海看著我,忍俊不禁:“不逗你了,走,送你回去。”然後,沈風海牽起了我的手。
我們拉著彼此的手,走在月下的長街上。
雖然我沒有進行實質意義上的告白,但沈風海已經對我的心意全都了然於胸。當我們攜手同步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能夠像這樣,平和地、安心地、幸福地,與他走過一段路,簡直是上帝的恩賜。
那一刻,我們都堅信,未來的路還長,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都不必著急,日後還有漫長的歲月,讓我們彼此傾訴。
我們都心懷憧憬,期待著以後的歲月裏有更多像這樣牽手度過的時光。
可是沒人告訴我們,幸福往往是短暫的,噩耗往往會選擇在人們感覺最幸福的時刻來臨。
所以情話一定要早早地說,否則命運會讓戀人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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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從天而降。
它砸在我的心上,沉重的力量,幾乎讓我的心髒穿孔。
易茹的醫療診斷書下來了。
惡性淋巴癌。
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一直木然地盯著診斷結果那一欄,腦子幾乎一片空白,隻覺得天旋地轉,全身無力,雙手都在顫抖。
我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連哭都忘了。
一直覺得,淋巴癌是隻存在於電影、偶像劇裏麵的病症,可是現在,它卻降臨到了我最愛的妹妹身上……
我呆愣了好久好久之後,掏出手機,查詢這種病症的詳細情況——
惡性淋巴瘤是具有相當異質性的一大類腫瘤,雖然發於淋巴結,但是由於淋巴係統的分布特點,使得淋巴瘤屬於全身性疾病,幾乎可以侵犯到全身任何組織和器官。因此,惡性淋巴瘤的臨床表現既具有一定的共同特點,同時按照不同的病理類型、受侵部位和範圍又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多數明星死於淋巴癌……
我不敢再看下去了,顫抖著把電話打給了沈風海。
沈風海接通電話的一瞬間,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得字不成句:“易茹她……”
“怎麼了?你慢慢說。”沈風海安慰我。
“惡性淋巴癌。”我哭出了聲音,“我該怎麼辦?怎樣才能救她……”
沈風海在聽到我說惡性淋巴癌之後,瞬間沉默了。
我知道,對他來說,易茹就像是他的妹妹一樣,這麼多年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的心裏一定也很不好受。
“易薇,先別著急,淋巴癌也是有治好的可能的,你通知你爸媽了嗎?”
“還沒……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跟爸媽說,他們一定要急壞了……”
沈風海沉吟了一會兒,最後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還是要告訴他們的,畢竟這個病,不是小事情……”
我懂,我爸媽有權知道這件事,而且他們也必須知道,我不能隱瞞他們。
掛斷電話之後,我平複了一下情緒,又打給了媽媽。
“喂?薇薇?”媽媽的聲音響起來。
“媽……幹嗎呢?”自從上次爸媽來到S市為我過生日之後,我們的關係近了好多,彼此理解之後,態度也熱絡了很多。
而此時此刻我卻揪著一顆心,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出這個噩耗。
“正在公園遛彎呢,這一大早的,什麼事啊?”媽媽的語氣似乎很愉悅。
我深吸一口氣:“媽,這邊出了一點事,是關於易茹的,我跟你說,但你得跟我保證,千萬別著急。”
媽媽的語氣一下子變得緊張了:“小茹怎麼了?你們不是好好地在S市準備實習的事嗎?前兩天她還打電話跟我說要去找實習單位了呢……”
“媽,你別著急,別著急,你先在公園的椅子上坐下,我給你慢慢說。”
過了一會兒,媽媽的聲音傳來:“我現在已經坐下來了,有什麼事,你說。”
“是這樣,易茹生病了。”我循序漸進地引導著,“易茹不是從小就身體不太好嗎?那天她有點不舒服,說是吃不下東西,她自己也沒太在意,就出門去找實習單位了,但是中途她暈倒了,她已經在醫院裏住了兩天了,今天診斷結果下來了……”
“你的聲音……你是不是哭過?”媽媽冷不丁地問了這麼一句,“她病得很厲害嗎?”
“媽……”
“小茹到底得了什麼病?”媽媽的聲音在顫抖,“你倒是直說啊!”
“是惡性淋巴癌。”我終於說出了口。
“砰——”
我的耳邊傳來一聲輕響,是手機掉落的聲音。
緊接著,是媽媽的哭聲。
那是一種世間最悲切的、近乎絕望的大哭。
我在手機這邊不斷地叫著媽媽,試圖安慰她,但根本無濟於事——事實上,不但無濟於事,甚至連我都想跟著媽媽一起,抱頭痛哭。
那是我的親妹妹啊!
她是多麼可愛的妹妹,年紀輕輕,溫柔美麗,學業有成。
她是多麼聰明的妹妹,心靈手巧,多才多藝,備受疼愛。
她是多麼勇敢的妹妹,無懼無畏,救我一命,陪我半生。
她卻那麼不幸。
惡性淋巴癌,降臨到了她的頭上。
掛掉電話之後,我藏好診斷書,一步一步,仿若遊魂一樣,緩緩地移動到了易茹的病房。
易茹穿著病號服,翻著手裏的專業書籍,還有幾家企業介紹書,看到我進來了,對我甜甜一笑:“姐,你來啦。”然後舉起其中一本書,我看到那是一家很厲害的企業,“姐,畢業後,我一定要進到這家公司工作。”
她期待地笑著,眼神那麼美,笑容那麼甜,躊躇滿誌的樣子,讓我剛剛收斂的眼淚,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
“姐?”易茹驚訝地看著我,“你怎麼哭了?”
我擦幹眼淚:“沒有沒有,夏天就是蟲子多,剛才有蟲子撞進我眼睛裏了。”
易茹“撲哧”一聲笑了:“好吧!對了,我的診斷書出來沒有啊?住在這兒煩死了,我還得回去準備畢業論文呢。”
我拍拍她的肩膀:“快出來了,別急,好好歇著。”然後望向醫院窗外的那一片夏日碧色。
這個世界是那樣多彩絢麗,蝴蝶是那樣自由自在。
可是再過一季,就都要枯敗了。
花草的生命脆弱如斯,蝴蝶的生命短暫如斯。
那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