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草的恩將仇報
W市某藝校,開學,班導訓話。
“你們想想好,你們來這裏都是為了什麼?是來學習的,不是來花父母的錢搞對象的!談戀愛不是不允許,但是要有節製!尤其是女生,要懂得自愛,別沒事兒就跑出去和男生開房,吃虧的是你們自己!前幾天,我們學校就有兩位同學,開房開到警察局裏去了,被掃黃警察抓了!”
教室裏不免傳來幾聲嗤笑,而我,這個故事裏的女主角,燒紅著臉羞愧難當地低下了頭。
“叢優!”
“到。”
“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班導轉身走出去。
教室裏議論紛紛,我感受到無數雙熱切的八卦眼神,把我的臉烤得滾燙。坐在我旁邊的藍恬,默默遞給我一個“祝你好運”的眼神……
班導辦公室裏,我站在班導麵前做低頭認錯狀。
班導不給我機會解釋。
她一直在訓話,話題的中心都是,我太讓她失望了。
其他班導跟著插嘴,說我這麼小就這麼不自尊自愛,說我對不起家裏的期望、對不起恩師們的栽培、對不起黨和國家的厚愛……
我低著頭,態度誠懇表情憂傷,一遍遍重複:“班導,我錯了,我知道錯了。”然而班導告訴我:“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現在就給你家裏打電話,學校要處分。”
所謂“處分”,其實就是以勒令退學為要挾,讓學生家長上交五千元保證金,自然也不可能退還。
我就隻能哭了,哭得情真意切、楚楚可憐,以祈求班導心軟,能夠放我一馬。
一直到晚飯時間,我依然堅持不給家裏打電話。班導餓了,讓我自己先好好想想。我才算勉強應付過這一劫,回了教室。
今年暑假的時候,我爸突發腦溢血住院了,我照顧了一個多月,人雖然已經醒過來,但腦子是糊塗的,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不認識。
臨近開學,我向後媽討要學費。在我兩歲的時候,後媽插足我爸媽的婚姻,導致他們離婚,之後家裏的財政支出由後媽一手把控。
後媽以我爸住院花費太高為理由,拒絕給我出學費,讓我去找親媽要。我親媽家日子不大好過,也不肯出這學費。兩個女人僵持不下,天天在我耳朵邊算小賬,說對方的壞話。我夾在中間很不快,一氣之下,打包行李回了學校。
學校附近有個冷飲店,我在那邊打工。某天晚上我下班後,店裏接到一個外賣電話,當時人手不夠,我主動請纓把這份外賣捎過去。
外賣地點在一家酒店,房間是909號。給我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人,因為我找不開她的百元大鈔,這個女人讓我等她下樓去拿零錢,出門的時候順手把我拉進了房間裏。
進門後左側是洗手間,隱約能聽到嘩嘩的水聲,應該是有人在洗澡。
左等右等,下去拿錢的女人還沒上來。從女人的舉止打扮,我大概猜出她的身份,應該是酒店的特殊服務人員,而裏麵洗澡的那個,應該是她的嫖客。
房間很整潔,床單被褥都沒有被動過的跡象,而房間到衛生間之間,隻用一道磨砂玻璃隔著。
蓮蓬頭依然開著,我依然能聽到水聲,但在蓮蓬頭下,並沒有人在洗澡。我開始好奇廁所裏到底有沒有人,於是朝玻璃那邊探了下頭。
腦袋剛伸過去,廁所裏忽然傳出嗡嗡的、男人說話的聲音。
也許是在打電話,起初說了什麼,隔著牆壁聽不清楚,後麵是爭吵。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有病啊,以後別再煩我!”
我出於好奇又往磨砂玻璃那邊探了下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什麼,廁所的門就被人拉開了,一個青年風風火火地從裏麵走出來。
我轉頭看過去,露出尷尬而友善的笑容,而這青年臉上沒有一點兒和睦的表情,不屑地瞥我一眼,大步走到我身邊,伸手拽搭在我身後椅背上的外套。
我急忙站起來方便他的動作,低頭偷看他的臉,匆匆一瞥,恍惚間的想法是好帥!
青年把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裏,轉身朝門口走去,忽然像想起點兒什麼,回頭看我一眼,從錢包裏抽了幾張紅票子瀟灑地扔在桌子上。
我猜這應該就是嫖資,不禁扼腕歎息:好好的小夥子,怎麼染上嫖娼這種惡習?
自然,這些都是與我無關的事情。
我依然要等找零的小姐回來,青年走到門邊,伸手要拉房門時,外頭傳來沉重而混亂的敲門聲。
我以為小姐回來了,再次從椅子上站起來。青年站在門邊稍稍遲疑,轉頭再看我一眼,示意我去開門。
我開始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明明站在門邊的人,為什麼不願開門?
下意識地,我聽從了他的指揮。我開了條門縫,看到門外站著兩個身材魁梧的成年男人,麵目上竟然有些不怒自威的神采。
“找……”我還沒張口問出問題,門外男人瞪我一眼:“穿好衣服出來!快點兒!”
然後門被外麵的人“啪”一聲關上了。
我轉頭茫然地看著青年,隻見青年微微蹙眉,輕輕抿起的嘴唇,勾勒出一條美好的縫隙,那鮮嫩飽滿的唇色,真真羞煞作為少女的我。
又是一個了然的表情,青年再次把目光落回我身上,目光裏有絲嫌惡和無奈。
“你一直幹這個的?”他問。
“啊……”我下意識地張嘴,補充一句,“我是學生,兼職。”
青年告訴我,門外的兩個中年男子應該是掃黃的警察。時間倉促,我並沒來得及跟青年解釋清楚,他讓我謊稱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跟他一樣是附近藝校的學生。
而我確實就是附近藝校的學生。
據他自己介紹,他叫黎華,大三民族舞專業。走出房間,黎華和掃黃警察打哈哈,不承認嫖娼這個事實。
我心裏確實也有自己的考慮,要不要把實情說出來,先還自己一個清白再說?也許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我一時了,直到走出警察局都沒有張開口。
警察進房間,以桌上的嫖資作為證據,把我們倆帶走了。
到了派出所,我和黎華被分開審問,在房間時他已經編好了一串供詞,足以讓我們把這件事情解釋清楚。
簽字以後,警察打電話通知了我們學校方麵的領導,讓領導過來把我們帶回去。
看到校領導的時候,我也看到了黎華,看到他側臉上有一小片瘀青,手掌不經意地會在手臂和肩膀上揉兩下,似乎是在裏麵挨打了,麵癱臉下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我沒挨打,警察叔叔審問我的時候,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
校領導把我們接出警察局,做過深刻批評教育後,把我們扔在了學校附近的一條岔路口上。
站在路口,我看著身邊這個一表人才的嫖客,心中思緒萬千,再看看他臉上的瘀青,我挺想張口問一下他在裏麵的遭遇到底是如何的。
我還在考慮怎麼打破沉默,而黎華麵對十字路口,不知道想了什麼,突然扭頭看我一眼,冷笑:“賤貨。”
我反應過來他在罵我。憑什麼?!明明是他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出來,一出現就給我添了這麼大一樁麻煩,到這個時候他不跪天拜地地來謝我,居然還罵我!
黎華已經朝道路對麵走去,一輛大巴車從我們之間駛過,我看著道路對麵的他,放棄了追上去講道理的念頭。
隻是心中不忿,我不禁對著那頭大罵一聲:“你有病啊!”
他沒回頭。
而我平靜之後,對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在淩晨兩點的街頭,忽然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教室裏,我跟藍恬解釋著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足足講了有二十分鍾。藍恬問我為什麼不跟班導把誤會解釋清楚。
她並不知道當時辦公室裏的狀況,不是我不願意解釋,而是班導他們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我說:“你還不明白嗎?她就是故意找碴兒,不管究竟什麼原因,就死抓住進警察局這事兒不放!”
藍恬愕然一瞬,明白了。
“那個男的呢,你沒問問他?他那邊怎麼樣,學校找他了嗎?”藍恬問。
我失落地搖搖頭:“不知道。”我哪還有心情去關心什麼黎華。
抓住班導唯利是圖的性格特點,第二天,藍恬去市裏花五百塊買了條品牌披肩,讓我拿去送給班導。
班導的威脅,還真就用這條披肩給打發掉了。
但我們班導在管理學生方麵有個小習慣,就是最近哪個學生不老實,她就偏偏要指派些任務給這個學生做。
適逢本校校慶,每個班級都要出一個人去忙活校慶的事情,披肩送出去的第二天,這項重任就落到了我身上。
第一次參加校慶準備會議的時候,我帶了筆和本子打算做記錄。
但是領導講話實在無聊,我記著記著,就開始在本子上胡亂寫寫畫畫。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不禁就想到了那件讓我迷惑不解的事情,然後在本子上寫下“外賣、909、警察局”等一係列詞語,之後又寫了個“黎華”。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黎華黎華黎華、去死去死去死,整張紙上都是“黎華去死”。
會議進行到大半,有個遲到的女生才溜進來,正巧坐在我旁邊。女生坐下後看了眼我手中的筆記本,壓低聲音問:“你做筆記了啊?”
這個女生名叫燕小嫦,比我大一級。打她知道我做了筆記,就像吃了定心丸,一直在低頭專心玩手機。
自由發言時間,旁邊的燕小嫦小聲詢問我會議內容。
會議內容中,有一項是關於分組分工的,每個班派來的人都不一樣,我翻著本子給她找答案,她撓撓頭表示根本記不住。
後來燕小嫦就幹脆借走我的筆記本,我當時也沒想什麼,同意了。
很快地,我在學校裏紅了。
有人瘋傳我暗戀04級舞蹈係的係草黎華,我們班的同學結合我被班導訓話一事,迅速得出結論,那個跟我一起開房被抓的人,應該就是黎華。
這個八卦在學校裏迅速蔓延,給我平靜的生活造成了些許影響,或許對黎華的影響更大一些。
黎華找到我時,正是我們小組例行會議結束的時候,他握著黑色筆記本,在教室門口堵著我。
他臉上的瘀青早就散開了,一張仿佛打了柔光的臉,背靠夕陽,有些夢幻。皺著眉,他問我:“這樣有意思嗎?”
我沒有回答,他用命令的口氣:“說話!”
也許是他那種逼問的架勢,給我造成一種恐懼的錯覺,使我沒辦法迅速調整心情坦然地麵對他。
我的沉默,在黎華看來沒準兒就是耍無賴,他居然說:“你別以為那之後你跟我就有什麼關係了,什麼玩意兒!”
他說著,手一揮,把我的筆記本揮到了地上。
茫然應付著情況的變化,我感到羞辱,眼圈一紅,猝不及防滾了兩顆淚珠子下來。
我隻是覺得委屈,自己分明沒有做錯什麼,卻莫名成為眾矢之的。
黎華走了,圍觀的燕小嫦撿起被扔在地上的筆記本,把散落的紙張一頁一頁塞好遞給我,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可惜這個道歉我不接受,我忍住滿眶的眼淚,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瞪了拐角處黎華的背影一眼。
破筆記本,姐不要了!
之後學校裏的緋聞,我就沒怎麼再關心了。緋聞嘛,時間長了,不新鮮了,就過去了。
我沒空管這些,現在有件更要緊的事情需要我去關心。
我的學費是一萬,到目前為止,不論親媽還是後媽,都沒有人站出來給我錢。好在藍恬暑假期間參加了一個歌唱比賽,運氣好混到五千塊獎金,之後又從同學這邊東拚西湊,才好不容易湊齊學費。
背負著一萬塊的巨額債務,冷飲店那一小時四塊的工作我就先辭掉了,因為菲菲說可以給我介紹一個來錢更快的活兒。
菲菲曾在我需要錢的時候,掏了三千給我,算是對我有恩。盡管我對她的底細並不是非常了解,但因為這份恩情,我對她有了一定的信任。
我給菲菲打電話,她說在學校東門等我,讓我打扮打扮,抓緊時間過去。
周末的時候,學校東門附近會有很多私家車,專門來接那些不好好學習和走偏門求財的女學生。
在東門順利找到菲菲,她坐在一輛私家車裏,車主是個年近四十歲的老男人,笑起來眼角有又肥又深的皺紋。
之後我被菲菲拉出去吃飯。
麵對一桌子的老男人,那些曖昧的目光使我如坐針氈,畏首畏尾地吃完這頓飯,我把菲菲叫出來,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先回去了。”
菲菲表情誇張:“為什麼呀,這不好好的嗎?”
我說:“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想菲菲是懂我的意思的,此時還好心好意地勸我:“那錢你打算怎麼辦,學費交上了,就不用還了?你拿什麼還?”
我愣了下,說實話,能一口氣拿到一把錢,誰不動心?但凡事都有代價,不能說我有多麼鄙視這條道上的人,也許有些真的是有難處,可我覺得,我的難處還確實不到需要出賣自己到這個份兒上。
後來我積極打各種零工,計劃通過勤勞的雙手,一點點把錢還上。我以為拒絕就等於結束,但有些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菲菲找到我的那天,我正在教室裏吃藍恬分給我的零食,菲菲派人把我叫出了教室。
我被她們拉進廁所,菲菲點了根煙,有模有樣地抽著:“喲,叢優,有錢啦,都吃上樂事啦。”
我知道菲菲是來找我討債的。
我不肯跟她出去,她自然就要跟我翻臉了,我解釋說,現在真的沒錢,但是欠她的錢,我是一定會還的。
“姐妹兒這兩天有點事兒著急用錢,不行問家裏要啊。”菲菲說。
我點著頭裝孫子,菲菲看我態度不錯,放我走的時候,似乎想起什麼,勾著笑容說:“你不是和那什麼黎華有關係嗎,沒錢怎麼不去找他要啊?”
很久沒人在我耳朵邊兒上提起黎華了,有點兒陌生。
我沒必要跟菲菲解釋我和黎華是怎麼回事兒,菲菲又提醒我兩句:“他可有錢了,這麼著吧,你要是不好意思,回頭我自己去找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