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有的華美背後都是腐爛的真相
我的父母都恨不得沒有生我。
我當然不會如他們所願,反而竭盡自己所能過得很好。即便我真的過得一點兒也不好,我也從不會放棄希望和笑容。
我是畢業的那一年,才知道我不是媽媽親生的。
知道這個事實之後,我突然就釋懷了。並不是因為我不夠好、不夠乖、不夠優秀,才讓他們如此恨我。很簡單,他們討厭我,隻是因為我是一個多餘的不該出生的人。但這並不妨礙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哭得撕心裂肺。
【1】
麵對米利的這句問話,我第一反應是跟她說實話,卻一抬頭就看到了一旁因為無聊而開始玩手機的顧森,頓時把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裏。
“那個渾蛋,你有什麼不好?竟然跟你分手!”米利卻咬牙切齒,“要是以後被我碰到,我非讓他好看不可!”
我愕然,連澈到底跟米利說了什麼?
“我之前不知道你們分手了,還瞎起哄說什麼一起去KTV……”米利拉著我的手,“那種人我們別理他,你也別傷心,你那麼好,喜歡你的人那麼多……”
米利還說了什麼,我都沒有在意了,她知道我跟連澈分手後,沒有為連澈說一句話,甚至完全沒有追究理由,恐怕就是怕我難過。
我鼻子有點兒酸,視線也有點兒模糊。
我一個衝動,抱住了米利:“米利,跟你做朋友,我真的好幸運。”
米利僵了一下,捶了我一拳,語帶驕傲:“當然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鬆開她,突然有些赧然,衝她笑了笑。米利也衝我笑了笑,也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們對視一眼,又一起笑了。
暖暖的感覺將我們包圍,空氣裏仿佛彌漫著甜甜的味道。
後來米利又提了很多建議,都是讓我跟她好好玩玩,將自己的不開心發泄出來。但是一想到我的成績——全校第十五名,全市已經排到一百名以後,回到家將麵對暴風雨,我就搖頭拒絕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更是一刀,早點兒回家告訴父母這個成績,也好早死早超生。
我的母親今天輪休在家,車子駛進大門時,我心裏有些忐忑。
幫傭的宋阿姨打開大門時,小聲地告訴我:“今天有客人在,有一位周家太太過來拜訪。”
周家太太?印象裏沒有這位客人,應該是第一次來拜訪吧。
我鬆了一口氣,母親在外人麵前還是會給我留幾分臉麵的。
我悄悄地走進去,以盡量低調的方式跟客人打了招呼。周家太太看起來很年輕,圓圓的臉,眉目間很和氣。隻是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普通,穿著不像母親所交往的其他朋友。
我隻瞧了一眼,快速地說:“我先上樓換衣服了。”然後,就急匆匆地往樓上走。
然而我才走開沒幾步,母親冰冷的聲音就自身後傳來:“成績怎麼樣?能夠進臨一中學的重點班嗎?”
臨一中學的重點班,隻有20個名額,全市前50名的人若是都選擇了臨一中學,也就隻有前20名能進。
我深吸一口氣,小聲說:“全市一百多名,可能進不了……”
好久,室內都是一片寂靜。
突然一股力量將我的臉打得歪到一邊,臉頰火辣辣地痛起來,我這才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望著母親。
母親放下手,說出口的話讓我的心陡然一沉,渾身發冷:“顧家辛苦地供養你,結果你連重點班都考不上,不是白養你了嗎?”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她卻仿佛隻是說了句“你今天吃了嗎”般,表情平淡。
“媽!”我急促地喊了聲,滿是哀求,不由得看了一眼客人的方向。
周家太太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那目光讓我難堪不已。
“我已經盡力了,全市第127名的成績,也不是……”
“啪——”我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沒用的東西。”
從來沒有這麼委屈、屈辱、難堪過,我一時衝動,竟不顧後果,第一次反抗:“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全市127的名次,我已經盡力了,你也看到了,我平時……”
“你不是我親生的。”
憤怒的咆哮聲戛然而止,腦海裏似乎有根緊繃到了極限的神經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斷了。心慌得似乎暫時停止跳動了幾秒,然後瘋狂地沉重地一下一下砸在胸腔上。身前仿佛有一股無法承受的重壓襲來,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茫然地看著母親。
“媽,你剛剛說什麼?”
周家太太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告辭,速度快得似乎後麵有猛獸在追著她。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媽。”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個賤女人,想起那些我痛恨的事情。每次你叫我媽,我都要忍耐。眼看著你長這麼大,長得跟那個女人那麼像,我就想掐死你。”
原來世界坍塌隻要一秒。
她離得那麼近,近得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她眼裏對我的憎恨,身後宛如有一個巨大的旋渦,我搖搖晃晃,隻覺得身體在不停地下墜,渾身發冷。
“你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
這句話宛如巨大的錘子,狠狠地敲在我心上。
我腿一軟,跌倒在地。
一片死寂。
我茫然抬頭,看著空曠華麗的大廳。媽媽說完那句話就走了,家裏幫傭的阿姨因為害怕,所以沒人走過來。直到手背上感覺到溫熱,我才驚覺眼淚早已泛濫。
這個時候明明不該笑的,我卻伸手捂住臉,笑了起來。
從我記事起,媽媽就不曾對我有過笑容。隱約記得小時候,看到她,我很高興地想要她抱抱我,但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走了。我追過去,跌倒了,哭得撕心裂肺。一開始保姆還會心疼地哄哄我,被媽媽說了一句“放著,讓她知道哭也沒用”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理我了。
稍微長大一點兒,我看到哥哥彈鋼琴給媽媽聽,媽媽會露出溫柔的笑容誇獎他,我便也想學鋼琴,偷偷摸摸按琴鍵的時候,被母親嗬斥了一句:“吵死了,煩不煩啊。”
母親節的時候,哥哥送媽媽一幅畫,媽媽視若珍寶般收了起來。而我這次不敢自作主張了,而是問了保姆阿姨。在她的幫助下,我畫了一幅全家福,在晚餐結束後,送給了媽媽。她沒有接,隻說了一句:“一張爛紙片,你拿過來做什麼?”
“嗬嗬,嗬嗬嗬。”我笑得越來越大聲,眼淚卻掉得更凶。
我想起連澈一針見血地說:“而且,你很享受我對你的好不是嗎?否則,你幹嗎偷偷摸摸來質問我,而不告訴所有人真相呢?”
對,他說得沒錯。因為我缺乏愛。哪怕是虛假的也好,我都想抓在手裏。
【2】
最終,我拖著腳步上了三樓,呆坐在床上,腦袋一片空白。
良久,房間裏完全黑了下來。
門口響起宋阿姨小心翼翼的聲音:“小姐,要開燈嗎?”
我抹了把臉,站起身,試圖笑,臉卻僵硬得不聽使喚。開口說話,聲音卻沙啞難聽:“開吧。”
燈光閃了閃,最終照亮了室內。
我一眼就看到了宋阿姨布滿同情的臉,心一下子被刺痛了,倉促地扭過頭。
“太太已經出門了,吩咐說先生晚上不會回來了。”她說,“晚餐小姐想吃什麼?”
心底湧起無盡的疲憊,目光沒有焦點,我搖了搖頭:“不想吃。一會兒我想出去。”
“那我讓你宋叔準備一下。”
“不用了。”我拒絕了,“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不好吧,要是先生、太太知道……”
“我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不要告訴他們!”我打斷了她,語調雖然溫婉平和,卻透著強硬和不容置疑。
宋阿姨點了點頭,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下樓去。
我知道,宋叔和宋阿姨都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不被他們喜歡,也不被父母喜歡。他們總覺得我小小年紀,心思卻深沉,完全沒有小孩子應該有的天真爛漫,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所以,這麼多年,他們也隻是冷眼看著我被父母責罰。
雖然在N市生活了十多年,但活動範圍除了學校,就隻剩下市圖書館、補習班之類的地方了,我對這座城市其實一點兒也不熟悉。我隻穿了一件單薄的棉布長裙,沿著陌生的街道毫無目的地走著。
偶爾路過高高的爬滿了三角梅的圍牆,紫色、枚紅色的花瓣在橘色的燈光下,顯出幾分迷離來。我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在路過的出租車的鳴笛聲中,抬腳走開。
心是從未有過的寒冷,身體裏卻仿佛生出了一種孤勇。
我並非什麼都沒帶就出了門,我背了書包,拿了手機、錢包。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握在手裏的手機,卻一次都沒有震動。
街上的人不知不覺在慢慢變少,就連車輛也很長一段時間才會路過一輛。路邊的店鋪都熄了燈,拉下了卷閘門。空曠的街道,寂寞的風吹開了垃圾桶的蓋子,將塑料袋吹得嘩嘩作響。
我雙手環抱,蹲坐在一家服裝店的透明玻璃前,呆呆地看著地麵。
直到一雙運動鞋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才下意識地抬頭。那人卻蹲下身來,手裏拿著手機,對著我,說:“你確定這真的是你的妹妹?”
“寶兒,半夜三更你不在家睡覺,為什麼會在外麵遊蕩?”手機裏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愣了一下:“哥哥?”
“簡維安,我妹妹就拜托你了。20分鍾之後,我會給家裏打電話。顧寶兒,最好那個時間你已經在家裏了。”
來人穿著一件白背心,露出結實的肩背肌肉。等顧家成掛了電話,他才“啪”的一聲合上手機。
“你都聽到了?現在跟我走,我送你回家。”
難以言喻的委屈驟然將我整個淹沒,趁著眼淚掉下來之前,我連忙撇開頭:“不要。”話說出口我才嚇了一跳,鼻音很重,一聽就是哭過的感覺。
好丟臉。
“青春期叛逆了?家裏人反對你談戀愛?考試考砸了?”
我聽到他溫柔地拋出幾個問題,咬住下唇,一言不發。
頭頂忽然一重,原來是他用手撫摸著我的頭頂,就好像哄小孩那樣:“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你就會發現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剛剛我開車路過,看著你眼熟,就拍了照片,打電話給家成,才知道居然真的是你。你一個小女生,三更半夜獨自在外麵,就不害怕嗎?”
我害怕,但我真的不想回去。
他歎了一口氣,跟我並排坐在一塊:“既然你不說話,那我也隻好舍命陪著你了。”
過了一會兒,一陣音樂聲響起。他把手機放在我麵前晃了晃。上麵是一個遊戲界麵,五顏六色的背景下,一個小人兒在蹦蹦跳跳。
“要不要玩遊戲?”
心裏的委屈似乎有所緩解,我眨了眨眼睛,小聲說:“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