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維安就坐在我的右前方,安靜地玩著手機。從我的角度望過去,他的側臉美得難以言喻,沉靜的眉目有種不動聲色的溫柔。他似乎意識到了我的視線,微微抬頭看過來,然後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熱氣衝上了臉頰。
這是非常愉快的一段旅途,一路經過險峻的山路、高崖、奇瀑、纜橋。
才7月,深山的清晨時分,草木葉片上就結了霜,白色的一層好似砂糖。漸次變色的落葉喬木,清澈見底的小溪,澄綠得近乎妖冶的安靜湖麵,嶙峋岩石間艱難生長並怒放的白色花朵,無一不是讓人震動的美。
在大自然麵前,似乎一切都顯得那麼渺小,顯得那麼無關緊要。
8月初,我們到達龍門山。
第一個露營的晚上,圍著火堆,在其他人一曲高歌之後,哥哥忽然說:“我跟妹妹要回去了。”
當時我就驚呆了,瞪大眼睛看著哥哥。
我很不想走。
我留戀這種沒有爭端、十分安靜的日子,不想回到那個家,麵對不喜歡我的他們,繼續那毫無目的的學習生活。
哥哥摸了摸我的頭頂,卻不再說話。
氣氛一下子沉寂起來。
其他人似乎明了我的這種情緒,卻誰都沒有開口留我。
直到很久之後,我開始一個人旅行,才明白,不管一起走過多長的路,最終分別還是會來臨。
“好啦,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就是了。”
簡維安的語氣淡淡的,卻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那……那說好了,下次要帶上我。”
陸哥先笑了:“放心吧,別人的話你都可以不信,但是你簡哥不一樣,他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言出必行。”
簡維安微笑頷首的樣子成為我對這次旅行的最終印象。
我僵硬著臉,然後拚命地朝他們揮手說再見。
在回家的途中,因為很累,所以我一下子就睡著了。很快回到了家,父母親似乎找哥哥有事,直接把他叫去了書房,將我晾在一旁。
上樓,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還落了很多灰塵的房間,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難過趁虛而入。但很快,我就打起精神,挽起袖子開始打掃房間。
這一次旅行我最大的收獲是變得更為堅強,更加主動地迎接生活裏任何的突發狀況。
雖然是一起旅行,但很多的地方,不管是哥哥還是簡維安,甚至同行的其他人,都拒絕將我帶過去,理由是太危險。他們將我留在紮好帳篷的營地,叮囑我一個人該如何應對可能會出現的危險。同時,我還要為他們準備飯菜。
掃完地,擦完桌子之後,我忽然就想把靠牆的書桌搬到靠窗戶的位置。原來選擇小閣樓居住,就是因為這裏坐南朝北,一天之內可以盡享日出日落。
我沒有叫家裏的幫傭幫忙,既然他們在我離開的時候連房間都沒有幫我打掃,那其他的事情就算拜托了,估計也不會被當回事。
我先將桌子上的書籍整理好,放在收納箱裏。很突然地,一張照片飄落在我麵前,那是從哥哥在回來的第一天遞給我的信封裏飄出的。
遲疑了很久,我才撿起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很年輕,很漂亮,不是那種張揚的美麗,而是溫婉的、柔和的好看。她穿著一身淺綠色的長裙,黑色的頭發輕柔地落在肩上,微側著頭,不笑也溫柔。
我忍不住找了麵鏡子,看著鏡子裏的我,對比這張照片。
乍一看,我們倆並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仔細地端詳,我們還是有相像的地方的。
都是內雙的小眼睛,眉毛都有些粗,還有些短。
我摸了摸齊耳短發,想,要是我留長了頭發,估計會像得更多一點兒。
這個時候,我已經完全接受了哥哥的說法,接受了我其實是照片上這個女人的親生女兒這件事。
旅行可以快速地治愈一個人的傷,並且讓人變得更勇敢,胸懷更寬闊,目光更長遠。
最終我把那張照片放進我的錢包夾層裏,小心地收起了錢包。之後,我順利地把書桌擺在了落地窗前。把窗簾拉上的時候,我猛然發現窗簾的掛鉤鬆脫了兩個,導致窗簾沒法完全拉上。想了想,我搬了把椅子放在書桌上,跳上去,自己把窗簾掛鉤又整理好了。
我喜歡旅行帶給我的改變。
於是,不由自主地,我微笑起來。
【5】
“寶兒,這裏,這裏!”才踏進麥當勞的大門,就聽到一片喧囂裏也特別響亮的米利的聲音,循聲看過去,米利高舉的手臂特別顯眼。
還沒走近,就聽到了顧森的抱怨聲:“你小聲點兒,大家都看過來了,有點兒丟臉啊。”
“丟什麼臉啊,我是怕寶兒找不到我們嘛。”米利咋咋呼呼的,還瞪了他一眼。
顧森臉色不好看地住了嘴。
米利卻沒發現,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寶兒,你可算回來啦,快跟我說說四川有什麼好玩的。”
“你讓人家先去買吃的成嗎?”顧森插嘴說道。
“說得對。還是親愛的你想得周到。”米利誇完顧森,就對我說,“趕緊把書包放下,快去買東西吧。”
我不由得失笑,把書包擱在他們對麵的座椅上,去買了薯條和可樂。
我拿出了送給米利和顧森的禮物——兩套當地買的明信片。米利還有別的禮物,但我不想當著顧森的麵送。
聊了一會兒四川之行,米利小心地看著我,忽然說:“寶兒,你聽說了沒?連澈去留學了。”
這讓我著實愣了一下,隨即喝了一口可樂掩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壓根不上QQ,除了你也沒別人跟我聊這些八卦了。”
米利嗬嗬傻笑,忽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我跟你說,就跟演電視劇一樣,你絕對想不到,連澈他爸爸是個美國華僑,可有錢了。我聽說,他爸爸年輕的時候拋下他媽跟他,一個人去了美國,杳無音信這麼多年,突然就回來了,然後……”
“就你對別人的私事特別感興趣!”顧森突然打斷了她。
我敏感地皺了皺眉,米利和顧森怎麼了?
米利大大咧咧地推了推顧森:“去,一邊兒去,這是女生之間的小秘密。我都那麼小聲了,你還湊上來聽,真是的!”
顧森順勢站起身:“那我再去買點兒東西過來好了。”
“去吧,去吧。”米利不在乎地擺手。
“你跟顧森怎麼了?平時他可不愛管你這些。”平素米利跟我出來玩,總有顧森的身影,但他總是酷酷地待在一旁,也不怎麼說話,徑自玩手機,偶爾他提醒米利注意看路,記得吃菜,神色溫柔得很。
顧森一走開,米利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拿著吸管撥動可樂裏的冰塊:“顧森他家裏人不同意他上博雅,說博雅是私立貴族學校,學費太貴了。擇校的時候,他沒跟我說,自己填了別的學校。我跟他大吵一架,其實那個學校也沒什麼,我也願意跟他一起去啊,他卻說什麼都不肯讓我也過去。”
米利看著窗戶外麵。
“我拗不過他,偷偷地跟媽媽說我不想上博雅了,想去另外的學校,被我媽罵了一頓。主要是顧森選的那個學校評價太差了,打架鬥毆、拉幫結派什麼都有,升學率極低。”
我們這兒似乎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旁邊的喧鬧聲都傳不進來似的。
“他說他自己都不想在那裏念書,何況是我。雖然被他這句話說服了,但是我心裏很不安,我一點兒都不想跟他分開。”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年少的我們總以為永遠就是那麼簡單,現實卻輕易讓一切支離破碎。
想了想,我從書包裏拿出本來打算之後才拿給米利的禮物遞給她:“喏,這是隻給你的禮物。”
那是在四川某處挺有名的玉器市場買的一串紫髓,指頭大小的圓潤珠子被我帶去廟裏讓老和尚開了光,求的是平安佑護,希望米利順順遂遂。
米利驚喜地把它戴在手腕上,對著陽光晃了晃:“好喜歡,謝謝你,寶兒。”
“平時不要沾水,開了光的,沾水就沒效了。”
“嗯,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它的。”
回到家,家裏空蕩蕩的,似乎隻有我一個人。
掛在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我拖著步子走到小閣樓。天氣依然很熱,刺目的陽光從透明的玻璃窗外照射進來,厚厚的窗簾也擋不住那熱度,小閣樓裏悶熱得讓人心悸。
將書包擱在桌上,我坐在地上,忍不住拿手擋住了眼睛。
我分外想念旅行的日子。
我是女孩子,紮帳篷、守夜都跟我沒關係,於是,理所當然地,我就包攬了煮飯的活兒。
隻是在那時我才意識到一件事情,在家裏我隻要負責好好念書就行了,盡管生活費被控製,考試成績差會被侮辱,但我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們在物質上沒有虧欠過我,隻是不愛我。
煮飯的事情是簡維安手把手教我的,他告訴我怎麼生火,米要淘幾次、放多少水才會煮得好吃。他們總會帶一些奇怪的野菜回來,簡維安告訴我怎麼處理這些野菜,哪些需要浸在水裏,需要浸泡多長時間,哪些洗一洗就可以下鍋炒。
我低著頭,下意識地叫出了簡維安的名字。聲音不大,卻驚到了我自己。
在山裏,我一個人單獨住一個帳篷,左邊是哥哥和簡維安的帳篷。登山的時候,簡維安一直站在我身後,保護著我。
也許就是這種全心全意的保護,才讓我在離開他之後,十分不適應。
我深吸一口氣,給自己打氣,決定不再頹廢,計劃著從明天開始就去市圖書館借閱新的教材,開始預習功課。
所有停在原地的哀傷抱怨,都隻會腐蝕人繼續快樂的意識。
我不要變成一個哀哀切切,隻會難過的人。
晚上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還在旅行的時候,在簡維安的幫助下,我做出了讓大家都讚不絕口的可口飯菜。
在大家的誇讚下,我感覺我是要成為一代廚神的人。
第二次我就自告奮勇要一個人動手,讓簡維安忙自己的去。但我沒想到,沒有簡維安的幫助,我是那麼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在大家回來之前把飯菜煮好了,嚐了一下味道,卻沮喪得想哭。
實在是太難吃了。
而跟夢中不同的是,簡維安那一次隻是安慰了我,又進行了補救。
可在夢中,簡維安把我煮壞了的飯菜都吃了下去,笑嘻嘻的樣子,一點兒也看不出平常溫柔穩重的樣子。
他突然俯身往前傾。下一秒,熱熱的氣息噴在我耳朵上。他說:“寶兒,你做的菜是最好吃的!”
我的臉一下子燙得能煮熟雞蛋,腦袋一片空白,注意力集中在他喊我的名字上。
他其實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從來都隻是“家成妹妹”“家成他妹”地喊我,所以驟然在夢中聽到他這麼喊我,我總覺得難為情得不行,卻又打心眼裏覺得愉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