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淩俊暄就平靜下來了。他慢慢地抬起頭，睜開眼睛，禮貌卻又冷漠地說：“曼婷老師，把你當成別人了，對不起。”
“當成別人……”
我像複讀機一樣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亞紀和曼婷老師的身材的確很像，都是高高瘦瘦的，都是長長的卷發，但是，怎麼可能隻憑身材和發型就認錯人？
如果這麼容易就認錯人，那豈不是在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認錯的人？
可是，看到淩俊暄的表情時，我心中的疑問完全沒有辦法問出來。他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了，好像深受打擊一樣。
“俊暄……”曼婷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想要安慰他，“你……”
“我還有事，先走了。”淩俊暄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囂張傲慢又冰冷，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但是這一次，我覺得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傲慢，而是在掩飾自己的脆弱。
他轉過身，“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他……”雖然淩俊暄走了，我的舌頭卻還沒有恢複，我轉過頭問曼婷老師，“老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為難地看著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老師，我一定會保密的！”我抓住曼婷老師的手，心裏又好奇又慌亂，“作為‘一千零一夜’的試用者，我有必要知道自己搭檔的狀況。告訴我吧，淩俊暄剛才究竟怎麼了？我聽說有些天才的大腦是異於常人的，比如梵高就有精神病，牛頓五十歲的時候就精神失常了。”
“撲哧——”曼婷老師笑了起來。
天啊，我到底在說些什麼！淩俊暄除了認錯人，好像沒什麼不正常的。呸呸呸，雲妮卡，不要詛咒同學好嗎！
“我……我隻是有些擔心。”我心虛地說道，低下頭看著腳尖，“隻是有一點點哦。”
“妮卡，別擔心，俊暄沒有精神失常啦！”曼婷老師的聲音十分輕柔，好像春風一樣溫暖，她接著說道，“隻是他患有非常嚴重的臉盲症，誰都認不出來。”
4
“臉盲症患者，即使麵對麵也分辨不出別人的臉，完全沒有辦法靠一個人的五官認出他來。”
“俊暄的臉盲症是天生的，所以在他的眼裏，我們所有人都長得一模一樣。”
“即使是家人，在陌生的環境下，俊暄也是沒有辦法認出他們的。”
“他是個驕傲的孩子，不願意告訴別人他有這個毛病，寧願讓別人誤會他傲慢無禮。所以在學校，隻有他最親密的朋友、校長，還有我知道這個秘密。沒想到今天卻被妮卡你看到了，你一定要保密哦！”
我從曼婷老師的辦公室出來，走在路上，腦子裏全是剛才聽到的話，一句一句像雨點般敲打在我的心上。
原來，在淩俊暄的世界裏，所有人都長著同一張臉。我突然想到了宮崎駿的漫畫裏的那個無臉男，那麼孤獨，卻又渴望溫暖。
我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到學院的小湖邊時，一個孤獨的背影闖進了我的視線。
是淩俊暄！
此刻，他正站在湖邊，湖麵波光粼粼，倒映著美麗的夕陽。陽光勾勒出一個修長挺拔的輪廓，那高大卻落寞的背影，讓人有種想要衝上去抱住他的衝動。
雲妮卡，你在想什麼呢？
我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頭，把腦袋裏奇怪的想法趕走。看在他讓我成為正式試用者的分上，我就稍微安慰他一下好了！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下子撲到淩俊暄的身邊，大喊一聲：“大冰山！你在看什麼？”
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
淩俊暄一瞬間被嚇到的表情好無辜、好可愛！
糟了！他會不會覺得很尷尬啊？
我抬起頭，裝模作樣地看著遠方的夕陽。
雪野學院不愧是最美的貴族學院，傍晚，小湖邊的景致美極了。天邊突然出現一個亮點，慢慢地劃過粉紅色的雲層。
“哇，不明飛行物！”
我伸出手指著那個亮點，興奮地跳了起來。
“白癡！”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在我的頭頂上方響起，我的後腦勺被輕輕地敲了一下，“那隻是飛機而已。”
淩俊暄的語氣十分平淡，沒有傷心，也沒有難過，我鼓足勇氣，歪著頭看了過去。
夕陽的餘暉下，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瑰麗的晚霞映在他漆黑烏亮的眼眸裏，那麼美麗，卻遮住了所有的情緒。
我又不是來欣賞他這種孤獨落寞的美的，幹嗎看得入神啊？真是太丟臉了！
我扭過頭，盡量不要看到淩俊暄那張迷惑人心的臉，嘀咕道：“還是能清楚地分辨東西嘛。”
雲妮卡，你瘋啦！為什麼要揭人家的傷疤？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說你分辨不了人臉……”我手足無措地解釋道，可是越解釋越亂，簡直是語無倫次了。
大冰山居然沒有生氣，隻是瞥了我一眼，說道：“我有臉盲症的事情，老師都告訴你了？”
哇，淩俊暄不愧是大冰山，說話的口氣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都知道了。”我小心翼翼地說道，“全部知道了。”
“嗯……”沒想到回答我的是他若有所思的歎氣聲，他摸了摸我的頭，“別那麼小心翼翼的，我早就習慣了，就連之前你看到我的時候下意識地躲開，也是正常的。”
“什麼？”我疑惑不解地問道。
“最多大家隻是覺得我是個怪物而已，連自己的爸爸媽媽都沒有辦法認出來的怪物。”
淩俊暄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也很平淡，可是我覺得有些心疼。
“你怎麼會是怪物呢？”我握緊拳頭說道。
“難道不是嗎？”他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就算交到了新朋友，一轉頭我就會忘記他長什麼樣子。在我的世界裏，所有人都長著一張相同的臉——麵目模糊，完全沒有任何區別。”
“那又怎樣？我也總是不能把小萌和它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爸爸媽媽分辨出來啊！難道我也是怪物嗎？”我絞盡腦汁，心想一定要把他從這個錯誤的認知裏拉出來，“說不定在小萌的眼裏，它也不能把我和別人區分開來呢！可小萌還是很可愛啊，根本就不是什麼怪物！”
“小萌是誰？”淩俊暄愣住了。
呃……對了，他還不知道小萌是什麼。
我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小萌……小萌是小鎮動物園裏我最喜歡的長頸鹿。”
“喀喀喀……”突然，淩俊暄好像被嗆到了一樣，猛咳起來，“長頸鹿？”
“怎麼了？”我仰起頭，狠狠地瞪著他，“那可是我最喜歡的長頸鹿！”
“好吧。”淩俊暄垂下眼簾，纖長濃密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微微顫動，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但是你說我和小萌一樣，那就是說……”
“嗯嗯嗯！”我猛點頭，他終於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和小萌一樣。”淩俊暄看向我，眼底仿佛結了一層冰，“也就是說，我依舊不是人類？”
“唉……”這個笨蛋，他真的是智商超高的天才嗎？怎麼聽不懂我的安慰呢？
我轉了轉眼珠子，笑嘻嘻地說道：“當然。”
頓時，四周的溫度急劇下降，淩俊暄這個小心眼聽到我說“當然”之後，濃黑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哈哈哈！真好笑！
我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笑起來：“哈哈哈，你當然不是人類！”
還沒等他繼續散發森冷的寒氣，我又搖了搖頭，得意揚揚地說：“你怎麼可能是人類？你明明就是融合了天使麵孔和魔鬼表情的大冰山！”
“撲哧……”
聽到我的話，淩俊暄捂住嘴巴笑了起來。
“笑了笑了，大冰山，你終於笑了！”我高興得跳了起來，用力推著他，“快點兒誇獎我！我把你逗笑了！”
淩俊暄卻始終背對著我猛笑：“沒錯！如果達爾文看見你，一定會被氣瘋的。你居然輕易打破了生物學的界限，給這個世界定義了一個新的物種——大冰山，哈哈！”
啊啊啊，氣死我了，我隻是想要安慰他而已，居然被他嘲笑。
他笑得捂著肚子彎下了腰，我靈機一動，撲了過去，抓住了淩俊暄捂住嘴巴的那隻手。他根本沒有想到我會偷襲，愣了一下，修長有力的手一下子被我拉了下來。
哈哈，我居然成功了！
我露出勝利的笑容，說道：“你……”
然而下一刻，我的腦海裏仿佛突然飛過無數架飛機，把我的意識全部帶走了。
夕陽的餘暉落在了淩俊暄天使般精致的臉龐上，淡淡的粉紅色浮現在他的臉頰上，一個如春風般溫暖的微笑浮現在他紅潤的嘴唇邊，點亮了周圍的一切。
他那雙如深潭般的眼睛裏像是融化了冰雪的溪流，帶著動人的波瀾。隻是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淩俊暄就好像摘下了冷漠的麵具，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天使。仿佛隻要他微微一笑，身後就會有無數鮮花綻放開來。
因為這個笑容，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也停滯了，生怕破壞這美好的畫麵。
隻可惜淩俊暄很小氣，這個美麗的微笑轉瞬即逝。他推開我的手，扭過頭，又換上了冷漠的表情。不過，有一抹來不及退去的紅暈還留在他白皙修長的脖頸處。
“不，你一定是人類。”我呆呆地看著他，“淩俊暄，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上帝想要把你變成人類，才讓你得臉盲症的？”
“你說什麼？”他皺起眉頭問道。
我點了點頭，回答道：“剛剛聽說你有臉盲症的時候，我真的鬆了一口氣。你本來是那麼完美的天才，卻因為有臉盲症變得不那麼高高在上，而像人類了。”
“真的嗎？”淩俊暄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但是，你以後一定不要隨便對別人笑哦。”
“為什麼？”
他好奇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好想捏他的臉！
我長歎一口氣，捂住鼻子和眼睛，說道：“因為你一笑就又變成高不可攀的天使了，真是太討厭了！”
淩俊暄又一次笑了起來：“是嗎？那你以後可要小心了，不要惹到我，否則我笑給你看！”
“那你笑啊！”我透過手指縫偷偷地看著他，大聲說道。
他並沒有上當，而是眨了眨眼睛，無比鄭重地說道：“謝謝你，雲妮卡。”
呃……我的目的被發現了。
我突然覺得淩俊暄一點兒也不討厭了，或許作為搭檔的我們，以後也會好好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