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瞳醒來時病房已經沒人了,她倒像個病人一樣躺在床上。一旁櫃子上還擱著早餐,是裝在保溫杯裏的咖啡和鮪魚三明治。
感覺是留給她的,但她猜測這應該是淩泰的早餐。一個三明治下肚,她沒覺得飽,幹脆取了外衣出去覓食。
剛走進電梯,一個男人喊著等等,加快腳步跑了進來。
“謝謝!”對方很客氣。危瞳看了他一眼,身著白大褂,板寸打理得十分神清氣爽,應該是這裏的醫生。她打量那人時,那人也正打量著她。危瞳心裏有種說不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在電梯抵達一樓,她正要踏出門時,被對方的兩個字終結:“危瞳?!”
“呃……”原來真的認識,怪不得她覺得眼熟!隻是一時仍想不起他是誰。
見她疑惑,對方不由得失笑:“小瞳瞳,不過五年不見,你就認不出我了?”
小瞳瞳……危瞳抽了抽嘴角,這麼惡俗的稱呼,也隻有他才會叫!
十分鍾後,兩人在醫院對麵的小餐廳坐下。危瞳忍不住打量他,以前留著齊肩長發,整天逃學泡在遊戲房和酒吧的混混如今成了大醫院的醫生,不得不說是個奇跡,實在不能怪她健忘!
當年陳鬱是那條街的常客,有時也兼職酒保。聽聞他不是本地人,習慣獨來獨往。他們差了幾歲,背景也不同,嚴格來說不算是朋友。但那陣子她晚上也時常去那條街混,時間一久就和他熟了。
那夜意外發生後,她曾為了找男主角去過那條街,不過再沒碰見過陳鬱。聽人說,好像被家裏人揪回去了。
今天見到麵,才知道當年是他父親親自來Z城逮人,直接將他打包送去國外讀書。巧的是,學成歸來還不滿一年,就又碰上了。
異地重逢舊友,自然有很多話說,聊著聊著就忘了時間,直到淩泰打來電話。
“我在對麵吃早餐,現在就要回去了嗎?……駕照?我有啊,不過考出來之後就沒開過,現在基本忘記了。”危瞳試圖說服對方,不過沒啥效果。
“我現在經過餐廳門外,你出來拿鑰匙,車停在地下車庫,十分鍾後在醫院後門等我。”對方淡淡地下達命令。
她讓陳鬱稍等,隨後飛快出了餐廳,路邊停著輛黑色轎車,後座的車窗降下,男人漂亮優雅的臉露了出來。他一夜未眠,不過看起來精神不錯。能回Z城,估計事情已經解決了。
她接過鑰匙,返回餐廳打算和陳鬱道別。還沒開口,對方已用頗為敬佩的眼神看著她:“你居然真把他搞定了!小瞳瞳,以前還真是小看你了!”
她頭上頂了個問號:“你在說什麼?”
“說他啊!”他揚著下巴,看向玻璃窗外的車子,“剛才那個極品男人!當年他出現在酒吧那夜,我們不是還打賭你能不能和他說話超過十分鍾嗎……”
雖然已過了五年,但這件事陳鬱仍記憶猶新。夜店那種地方,很少見到這種氣質的優品男。一般來這裏的男人,不是為了找女人,就是為了找男人。可他卻隻是一個人坐著,眉宇清雋,麵容溫雅,神態卻淡涼。
有一種不同於其他人的清貴出塵。
在第N個女人上前搭訕失敗後,他和危瞳打了這個賭,至於賭什麼,連他自己也忘了,唯一清楚的反倒是這個陌生男人的臉。
當時她已經有十成醉了,二話不說就衝上去。結果不知怎麼的,居然真的和人家說上了話,後來客人多,他一時忙沒注意,再回頭看時,那兩個人都不在了。當時陳鬱也沒想到,那晚竟然是他在酒吧的最後一夜。
他回憶完,卻發現危瞳站在那裏,像是僵了:“沒事吧?”
危瞳隔了半天才找回聲音:“你的意思是說,剛才車裏的那個男人……五年前曾和我在酒吧裏聊天?……你確定你沒看錯人!”
“看錯?靠!我陳鬱什麼眼神!何況那種男人,見一眼就絕對不會忘記,你以為誰都能生那樣一張臉出來……”
陳鬱話音未落,危瞳已經衝了出去。
她一口氣跑進醫院大門,大腦此刻已經當機,幾乎一片空白,隻有手腳在機械運動,眼睛不斷地四下搜索。
她終於在大堂找到了熟悉的背影!
那個人正走進電梯,側頭不知在和陸路說些什麼,神態輕淡溫和,卻自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氣質。
陸路驚訝地看著氣勢洶洶衝過來的女人,還沒開口就被她一把推到旁邊。危瞳按住淩泰,直接將人推入電梯,緊接著凶巴巴地趕走了電梯裏的其他人。
她隨便按了個鈕,轉身盯著他:“你說,你五年前是不是去過老城區的渡岸吧?”
男人墨黑的瞳深沉清冽,仿佛一池不見底的寒潭,隨著她的話,視線自上而下地將她籠罩,仿佛無形的鎖,在她周遭發出細微聲響,將她緊緊困住。
“你到底去沒去過?”她火了。
“你知道了?”他麵上仍舊平靜,隻是眼眸深處,慢慢起了波瀾。
這個問句讓危瞳心裏僅存的一點兒希望也破滅了。她低低哀號一聲,抱頭蹲在地上:“居然真的是你……原來你早知道了……等等!”她又騰地站了起來,揪住他的衣領,“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到底什麼時候知道的?”
“香港那次。”他拉下衣服上的手,收在掌心沒有放開,怒火中燒的她沒有留意這個細節。
“那豈不是三四個月前?!你那時就知道,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現在這算什麼事?才和男朋友訂婚,卻發現男朋友的叔叔曾經和自己有過一腿!別說淩洛安知道後會怎麼樣,就是她自己也沒開放到大小通吃的境界啊!
電梯的門開了又關,他重新按下樓層,待到達後,將一臉頹敗正發呆的人拉了出去。
“等一等。”身後傳來她的聲音,他沒回頭,繼續朝病房走去。
“我讓你等等!我要你說清楚,為什麼早知道了卻不說?還看著我和淩洛安戀愛,莫非你覺得這樣很有趣?”
她說了那麼多話,卻不見他停下腳步。他是個冷靜成熟的男人,也擁有普通人無法企及的背景和地位,甚至如果他說那一晚是你情我願並不存在任何責任這種話,她都可以理解!
但問題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還可以這樣淡漠?
難道在他眼裏,她這個過客隻是無聊夜晚的消遣工具?用過了就丟棄遺忘了,即便再見麵認出她也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他的態度讓怒火在她的身體裏肆虐,她手腕用上了力度,強拖住他:“淩泰!該死的你給我停下!我要你說清楚!”
前方的人腳步突然頓住,他回過頭,黑眸一片深邃,情緒莫測難辨。
她的肩膀被抓住,男人的唇壓了下來,有一點兒涼,卻出乎意料地軟。
危瞳愣在那裏。
他的氣息幹淨而渾厚,純粹清澈,與淩洛安的完全不同。
他親吻的動作很溫柔,如輕軟的羽毛拂動,如果不是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如果不是發生在他們之間,她幾乎要以為這是情人寵溺嗬護的吻。
她沒有閉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漂亮眉宇,僵硬的手正要推開,他已睜眼放開了她。
“現在,冷靜了沒?”貼近的距離讓視線的落差增大。他薄唇微動,氣息暖融,唇上麵還留有她的溫度。然而他凝視她的目光卻如此淡,仿佛剛才吻她的人並不是他。
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將散開的發絲理順,又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如果冷靜了,我們談一談。”
Z城。
某私人會所包廂內,剛得到S城那邊最新消息的助手正一一向他的老板彙報。最後,那人停了停,猶豫著該不該把最後一件事也一同彙報。
“有事就說,你知道我不喜歡藏著掖著!”燈光昏暗的包廂沙發上,五官精致俊美的年輕男子正搖轉著手裏的紅酒杯,深紅色的透明液體在玻璃杯中輕輕晃動,映出他那雙帶著不悅的迷人桃花眼。那人如此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麻煩,著實令他有些頭痛。
“是……是關於危瞳小姐的。”他低著頭,到底把監視者在醫院看到的情況說了。
許久的沉寂,長到他幾乎以為對方沒有聽清楚自己的彙報。然而,清脆的碎裂聲赫然響起,紅酒灑了一地。助手微微抬頭,發現自己老板的臉色比想象中更加難看。
“再說一遍,他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
“是……是五年前一次——一夜情。”雖然監視的人沒聽到他們談及此事,但因為兩人不同尋常的態度展開了追蹤調查,結果就查到了陳鬱這個人,並從他的口中套出了整件事。
助手小心翼翼地看著沙發上眼神陰鬱狠厲的男子,大氣都不敢出。
他還從來沒見過自己老板這種表情,不過是女人而已,照以往的經驗,他根本不可能對危瞳真正上心。他也是因為想著這點,才敢把實情說出。早知道他這次這麼在意這女人,就該把消息嚼爛了吞下,死也不說!
淩洛安緩緩伸手,重新取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上紅酒:“那兩個人現在呢?”
“已經在回來的路上,算時間,現在應該快到了。是……危瞳小姐開的車,他的助理負責把人引開……”
“行了!”他捏著杯子,滿麵戾氣。
那助手不敢久留,打完招呼,匆忙退出了包廂。
車速不快,危瞳一路都沒說話,坐在副駕的男人撐著額角,同樣緘默,像是要給她一個安靜整理思緒的環境。
中午在病房,她所有的惱怒情緒在他一句話之後消散於無形。
“這件事說出來你覺得會有什麼好處?對你,對我,還是對洛安?你不是不知道我和洛安的關係,也應該可以想象這件事會令你們之間產生什麼後果。我不介意做不擇手段的事,但你應該會介意。”
他坐在沙發上,長腿交疊,眉壓得很低,神色稍淡。微勾的唇角似笑非笑,眸色深沉,仿佛有一些更加深層的東西在裏麵,但她卻偏偏看不明白。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旦改變就很難恢複,我不希望你後悔。”他的視線鎖著她,她所有微小的反應都躲不開他的眼睛。
“那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對你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才會在事後用不告而別的方式消失!她在心裏惡狠狠地補充,他要敢說是,她就立刻揍他,管他是不是老板!
“意義是雙方的,建立在你和我擁有共同想法的基礎上。”鎖定著她的視線移開,落在窗台一縷跳動的陽光上,“單單是我,怎樣都不會有意義。還是等哪天你希望它有意義的時候,再來問我吧。”
談話到這裏結束,危瞳的怒氣是沒了,可情緒卻更混亂了。
這個初夜對象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究竟是五年前的她太牛叉,還是五年後的她太遜?五年前她隻用一晚就搞定了他的身體,可五年後她怎麼也搞不定他犀利的唇舌和冷靜的頭腦。
危瞳最後總結,淩泰這個男人著實可怕!
他太深沉太睿智太從容太成熟,她在他麵前,就像個傻乎乎的小女孩,完全沒有任何威懾力。就連她的拳頭,也像是衝動小青年才會使用的道具。
經過兩個小時的車程,她終於想清楚了:這樣的男人,能避就避,絕對不能正麵交鋒,否則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當年那件事,反正都過去了,那就幹脆讓它永遠過去,他不提,她也不提,就此爛在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