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娓站在原地,饒有興味地看著離開的兩個背影。
自那天從家宴回來後,安正風就發現笙南有些不對勁。比如,笙南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他。以往安正風講一句話,笙南就要說兩句頂回來。可是現在,她整日心事重重的,連安正風也猜不透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麼,但是安正風隱約覺得是和那天許娓跟她的談話有關。
沒錯,那天他其實知道許娓也在場,她一定跟笙南說了些什麼。
可是安正風又不能直接問笙南,如果真的是跟自己有關,笙南想說的話早就開口了。去問許娓更是不可能的。其實安正風心裏也猜到了七八分。他想了解一件事其實很容易,現在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顧後,也都是在顧慮笙南的感受。
安正風下樓的時候,笙南正坐在電視機前看一檔綜藝節目。據他所知,顧笙南從不看綜藝節目,現在卻聚精會神到連自己下來都不知道。安正風在顧笙南身旁坐下,仔細聽著電視裏的聲音。
那是一檔真人秀節目,每期除了固定的當紅明星做主持人外,還會請來娛樂圈的新人。而這一期,來的新人就是蘇城。安正風眼盲心不盲,況且他識人的本事極高,隻要打過交道的人都能記在腦子裏。
電視裏,蘇城一曲唱畢,最後獲得了那一期節目評選出來的“最佳新力量”獎。本是個節目裏杜撰出來的獎項,幾乎人人有份,主持人卻開玩笑說讓蘇城講一下獲獎感言,就像奧斯卡頒獎現場一樣。蘇城也不扭捏,為了綜藝效果表現出極其誇張的樣子,無比激動地對著鏡頭說:“首先,感謝我的父母,是他們養育了我。其次,感謝我的公司,沒有我的公司,我蘇城也不可能被大家認識。最後,還要感謝一個對我特別重要的人,她在我默默無聞的時候就開始支持我了。”
主持人開始鬼吼鬼叫地造勢,為了突出最後一個人的重要性,導播不停地剪切眾人緊張期待的表情,最後畫麵一直停留在蘇城那張熟悉的麵龐的特寫上。
顧笙南心裏承認自己緊張了。安正風也敏銳地察覺到了笙南的緊張。
主持人賣關子地問:“那麼最後一個人究竟是誰呢?”
周遭的空氣好像靜止了,顧笙南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椅子扶手。
蘇城那張深情的臉以特寫的方式顯示在電視屏幕上,他說:“最後,我要特別感謝的人就是一直在我的背後支持我的朋友許娓。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她沒有看不起我,一手發掘了我。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我要特別感謝她。”
電視裏傳出嘈雜的歡呼聲,笙南那一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她隨手關掉電視機,整個人好像被抽幹了力氣一樣。
是啊,她在期待什麼呢?都說不見棺材不掉淚,可她明明都見過了棺材,卻仍不願掉淚。剛剛那一刻,從蘇城嘴裏吐出“許娓”兩個字的時刻,她好像被灌了整整一瓶醋,酸得眼眶脹痛。
默默無聞的時候就在支持了,嗬嗬。
顧笙南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要哭還是要笑。她和蘇城在一起的四年裏的一幕幕仍曆曆在目,難道他也瞎了嗎?當真心付之一炬,哀莫大於心死。安正風眼盲,卻比正常人還要精明。可有些人明明沒有盲,卻如瞎了一般。顧笙南到了此刻才明白,真正的盲,是視而不見。
顧笙南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一顆接一顆地從眼眶裏滾落。她不想這個時候在人前流淚,更何況安正風就坐在自己身邊。不過隻要不發出聲音,安正風就看不到她在做什麼。
是吧,是這樣吧,他一定不會發現的。
顧笙南坐在那裏,盯著黑了的電視機屏幕無聲地落淚。好幾次抽泣和哽咽都被她生生地憋回去,她也不敢抽紙出來,怕聲音驚動了一旁的安正風。
安正風坐了許久都沒走,他何嚐不知道顧笙南在做什麼。自從他下來坐到顧笙南身邊,她的一舉一動他心裏都一清二楚。此刻,她正可憐兮兮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出聲,大哭發泄都如此隱忍。安正風的心裏先是怒氣翻湧,而後那怒氣又被她無聲的“沉默”化成了一灘水。
安正風坐過去,顧笙南嚇了一跳。還未等到她做出反應,安正風直接把她摟過來,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
顧笙南的鼻涕、眼淚盡數蹭到了安正風的胸前,但是安正風絲毫不在意,他直接用手抹去顧笙南臉上的鼻涕、眼淚。
笙南心驚,自己真是傷心過度,以為安正風是盲人,卻忘了他是最靈敏的盲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哭嗎?如果不是小學上過自然課,顧笙南幾乎要以為人的身上不止臉上兩隻眼睛了。此刻靠在安正風懷裏,她居然不想離開。似乎之前的波濤洶湧,在他麵前都化成了風平浪靜。似乎,她現在隻有這一個地方可以依靠。可惜,就連這個依靠也太過奢侈,自己消費不起。
十二點的鍾聲敲響,她就會永遠失去這個依靠了吧?
是啊,她隻是一個灰姑娘而已啊!
安正風忽然開口,卻紳士地沒有提剛才的事情,給笙南留足了麵子。
“笙南,我想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笙南抬起頭,有些好奇:“什麼事?”
“我並沒有叫人捧蘇城。”
笙南愣住。
“我是答應過你,我也派了石瑞親自去幫我辦這件事。可是後來對方提出了一個我無法完成的要求,所以此事就擱淺了。再後來,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沒有捧,自有人開始捧他。”
笙南聽了安正風的話,並沒有生氣,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以你的手腕,隻要不說,我就可能一輩子被蒙在鼓裏。”
安正風雙手扶住笙南的肩,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我想以我的誠懇,換你的信任,如何?”
那個眼神又一次出現了。笙南上次在書房裏就看到過安正風這樣銳利的眼神。這個眼神每次出現,都直擊她的心底。這次再次出現,竟然是他如此認真的時候。笙南的頭瞬間充血了三秒,她認識的安正風何時有過這樣的時候?她的信任這麼重要?
顧笙南在那銳利的眼神下無所遁形,隻能機械地點點頭。
安正風鬆了口氣,再一次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裏。
顧笙南仍然沒有躲閃,而且這次她是十分清醒的。她太累了,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停靠。
其實她在意的問題另有其他,捧不捧蘇城隻是她想問的問題,她真正在意的是安正風過去的那段感情。
無論發生了什麼,生活還是要繼續。顧笙南一如既往地上班、工作,做她的職場小菜鳥。
一大早她到了公司以後,主管看到她很驚訝。
“笙南,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我被解雇了?”
“你不是請假了嗎?”
“啊?”
主管一臉好像看見精神病人的表情,端著咖啡走開。
笙南收到安正風發來的語音微信,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沒人的地方才收聽,安正風叫她馬上去停車場。
三個小時後,她和安正風已經坐車出了A市,在通往H市的路上了。
顧笙南一身職業套裝還沒來得及換,就已經被“綁架”去度假了,為自己請假的還是自己的老板。顧笙南坐在車上一臉茫然,還沒回過神來。
安正風說:“你的東西李嫂都已經打包放到車裏了。H市臨海,我帶你去度假散心。”
笙南:“啊?”
安正風不耐煩地說道:“帶薪休假。”
笙南更加迷茫:“啊?”
安正風皺眉:“啊什麼啊!”
笙南難以置信地問:“安大老板,容我妄自揣測一下您的想法,您這是……搞浪漫嗎?”
安正風的臉色顯得很不自在,說:“顧笙南,你的話有點多。你要是不喜歡度假,我現在放你下車。”
顧笙南看了一眼周圍,高速路上放她下車豈不是要從車窗往外扔?她咽了口唾沫,安正風這麼腹黑肯定做得出來,還是閉嘴保平安的好。
H市其實也是顧笙南最喜歡的城市,可惜從來沒有來過。如今能忙裏偷閑來這裏度假,真是身心暢快。
他們一行人在安正風的海邊別墅安頓下來,石瑞幫忙搬運好隨身行李後就離開了,所以這幢海邊別墅隻有她和安正風居住,連一個用人和保鏢都沒有。後來顧笙南才知道,就連他們那片海灘都是安氏集團的,所以根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笙南和安正風開始過上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日子。每天笙南都牽著安正風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安正風從沒去過這樣的地方,所以笙南始終一隻手挑著海鮮、蔬菜等,另一隻手拉著安正風。
晚上,笙南和安正風手拉著手走在海邊。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他們索性坐在了海邊。
麵對著漆黑的夜色裏不停翻湧的遼闊無邊的大海,安正風忽然轉過頭看向顧笙南:“笙南,你怕嗎?”
“怕什麼?”顧笙南正抬頭仰望天空,忽然被這麼沒頭沒腦地一問,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看眼前的大海,白天碧海藍天表麵上一派光鮮,可到了晚上,黑夜中無數看不見的浪花在洶湧地翻騰,隨時隨地都能將人卷進去吃得一根骨頭都不剩。”
笙南以為安正風在開玩笑,笑著說:“你不要說了,好好的大海被你說得這樣嚇人。”
安正風語氣裏絲毫沒有玩笑成分,問:“你看過《老人與海》嗎?現在有個同樣想征服大海的‘老人’,你願意陪伴他嗎,即使前路波濤洶湧?”
笙南轉頭看安正風,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
“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圓。”笙南手指天上的月亮說,“征服大海不必反抗波濤,與巨鯊搏鬥,否則,就算你最後征服了大海,那你也隻是成了黑暗裏無數翻湧的浪花中的一朵。你看天上的月亮,它永遠都寵辱不驚,有時離海很近,有時又很遠,就算海水翻湧再劇烈,它隻要投下清輝,一切都顯得那麼渺小和庸俗。你看不到月亮,我來當你的眼睛,講給你聽。”
安正風輕輕喚著她的名字:“笙南。”
沙灘上坐著的兩個人對視,笙南此刻覺得安正風的眼睛比正常人的眼睛都要好看,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令人迷醉。
兩個人越靠越近,氣息撲打在對方的唇上。
忽然間,“丁零零”的聲音響起。
二人如夢初醒,安正風尷尬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手機。笙南羞紅了臉,索性轉過身去。
安正風走開去接電話了。
笙南看著天上的月亮,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剛剛為什麼不拒絕。
安正風掛斷電話走回來,臉色凝重。
笙南看他臉色不對,詢問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