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許我唯一,許我天荒·上》(8)(3 / 3)

腦中浮想起當初我被鋼管砸破頭迷蒙中醒來時,聽到許子揚溫柔講電話的一些內容,那模糊了的記憶在慢慢清晰。我有種壓抑的難受,像聽了最滑稽的笑話般,卻又笑不出來。

她見我這般神情,以為我不信,又伸出了右手,拉開紗織水袖,指著手腕處道:“你看,這個黑點你也有,它不是黑痣,是那東西進入血液後的效應。”我身體僵凝在原地,指尖微顫,硬是沒敢去拉衣袖,就在我右手腕的中間,確確實實也有著一個黑點。

若她不提起,我甚至都沒太過注意。

“你一定想知道是什麼時候將母蠱植進你體內的吧,是在……”

“說夠了嗎?”

語聲靜止,除去我自己的呼吸聲外,整個病房陷入沉滯。看著她瞪圓了微微有些驚慌的眼,想要勾唇諷笑,卻發現連這麼細小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是我母親被查出尿毒症的那次吧?”

餘光中身旁許子傑的身體震了震,而前方女人的眼裏也全是震驚,足可證明我猜對了。我終於明白,大年初二那天下午,我帶著母親去醫院做檢查後得知沒有做過任何腎髒移植手術時,第一直覺突升起的莫名赤寒來自哪裏了。

因為人類對危險最敏感的本能感應,在預示著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許子揚那麼精明厲害的一個人,有人要瞞天過海給我和母親動一場假手術,怎麼能把他也給瞞得徹底?這個疑惑在有星點要躥出時,就被我生生掐滅了,我選擇了忽略。

說是一場假手術,其實又是一場真手術。就是在那一天,母蠱植入了我的身體,我的髖彎處留下刀疤,從此我淪為藥人,為他人做嫁衣,而我活在編織得極其美麗的夢裏。

但是……我抬起眼,目光凜然:“我母親的那場車禍,是不是也是你們蓄意製造的?”

顧卿微眼神瑟縮,有些不敢看我,卻聽身旁的許子傑道:“是我安排的。”我艱難地轉頭去看他,很想看清那張臉後,究竟是被什麼給荼毒了心,居然能夠做出這種令人發指的事!

“你別怪子傑,都是為了我,他們才會這麼做的。在終於找到合適的你後,我們需要一個契機來完成這件事,所以隻好把腦筋動到你家人身上。事實上一開始,也試圖從你母親那邊來查證下,是否她與你一樣也是此種血狀,可惜她是普通人。事成後,子揚覺得不能太過被動,就把我送去了國外,請最好的醫生團隊,專門研究我這病症。

“而他害怕蠱蟲會對我的身體有所損傷,更怕你那邊出個什麼意外會影響到我,所以他選擇親自到你身邊去守護。誰又知道,冥冥中自有天意,突然有一天,子揚打電話告訴我,說你是老區的水雲軒,我知道那時候的他對你覺得內疚了。當初在傳奇裏,他不知情況與我爭吵後,就與你走在了一起,在我沒參與的那一年,是你陪在了他身邊,所以他在知道你是水雲軒後,會覺得不忍。

“那時我就想勸他放棄,可他堅決不同意,因為醫生研討團已經有了一定的成果,短則半年,長則一兩年,就會有新藥問世。到那時,至少對我來說是個機會,不用長期受蠱的控製。尤其是,從表姐那邊的信息來看,她的病症似乎在惡化,也就是說蠱這個東西不能永久壓製血症,終有一天,那些毒素還是會侵襲到我全身。”

所以就有了那個一年之期是嗎?原來,一年不是對我的限定,而是她還需要等那一年的時間來醫治。嗬,那麼,那些他曾說的沒有一年之期,不會放開我之類的話,不過是糊弄我這個傻子的甜言蜜語罷了。

剛才我還在分析著他們對丁嵐使用的手段,可謂心機、謀略、城府樣樣極致,卻沒想用在我身上的更為精妙。從一場相遇開始,之後走的所有的路,都是在一步一步陷進這個局裏麵。到此時,我終於明白了顧卿微那句他是為了她而躺在那裏的話。

他拚了命地救我,是怕我一旦出事,他的卿我微城就會受到波及,如果我死,那麼她將會跟著死,所以他有所顧忌,所以他孤身犯險也要進君子的勢力範圍。他所有的出發點,都在這裏,他是為了她!

愧疚嗎?嗬,這樣的人還會對我愧疚?如果愧疚,就不會在半年後再度強行走進我的生命,幾乎不用去想,那半年我的行蹤定沒脫離過他的視線。選擇再度接近我,大多數的原因可能還在於丁嵐,他在一麵設計扳倒丁家的同時,一麵又要讓丁嵐陷入與我的爭鬥之中,無法察覺出任何異端。

一場場戲在我眼前上演,我卻跟個傻子一般,做著他們的棋子。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怎麼會有人心思縝密到這種地步?又怎麼會有人自私到這種地步?眯起眸去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用力去看,想要將他看得更清楚些,這個我將滿腔愛意都付諸了的男人。前前後後,同居兩年,分開半年,後來又是一年,差不多三年半的時間,點點滴滴,溫存、破碎、強勢、溫柔,全是走的過場,以為牽手了就幸福,卻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腳上一軟,人往後跌去,許子傑欲伸手來拉,被我怒聲喝止:“不要碰我!”他頓住了手,看著我向後倒在了地上,股椎間的疼意立即傳來,抬眼間見那顧卿微眉宇微蹙,諷刺地了悟:是了,我疼一分,她就疼一分。

她走近我俯瞰而來,眼中是歉疚:“餘淺,我很抱歉!”卻目光一轉,驚顫著問,“他將那佛牌送給了你?”順著她的目光,我低下頭,原來是剛才那一摔,脖子裏的紅線跑了出來,佛牌暴露在了外麵。隻是,她驚詫的目光和語聲中的顫意是為何?

很快就得到了解釋,她的表情變得怔忡,喃喃道:“當初他想把那佛牌送給我的,隻是那時我迷陷在父親的悲劇中,覺得配不上他,拒絕了他,更把他給趕走了。沒想到,他居然轉送給了你,不會的,他心裏隻有我,不可能對你……”

我咬了咬牙,手掌撐地站起身,然後口齒清晰地一字一句道:“顧卿微,不要再強調他有多愛你了,我聽夠了。”轉首看向沉默的男人,“借用下打火機好嗎?”

許子傑遲疑了下,從兜裏摸出遞過來,我取過打火機,沒有任何猶豫地拽住紅繩,一下就燒斷了,然後用力扯下來朝眼前的女人扔過去:“還給你!”

銀色的佛牌在她身上輕撞了下,緩緩滑落,發出一聲輕細的響。即使再輕,也震碎了我的心弦。但還不夠,我挺直腰板,冷冷地看著她:“卑鄙無恥用在你們身上真不為過!就為了成全你一個人,拉上我母親,讓她飽受恐懼,讓我無所依歸。”“還毀了我的愛情……”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如果從來就是一場欺騙,又哪裏來的愛情呢?

可為什麼不選擇一開始就對我坦白?即使我不見得會同意他們的做法,但以他們的手段,完全可以讓我服從,那樣也不至於讓我陷入萬劫不複的愛戀裏,然後身心俱傷!

我從齒縫裏咬牙切齒道:“顧卿微,你為什麼不死?你早該死了!”說完,揚起手欲揮下一巴掌,這是她該得的,如果我是什麼窮凶極惡之徒,此時應該給她的是一刀。

“餘淺,你敢!”

我渾身一顫,手在落下的瞬間頓住,不敢置信地轉眸去看那個方向,不僅是我,就連顧卿微也震驚得回轉了身,許子傑倒吸了口涼氣驚道:“子揚,你醒了?”

那個沉睡多日不醒,那個被我們口口稱道,那個機關算盡的男人,他睜開了眼。有人說,人與人的關係,從起初到後來,最終會變成疼痛。即便開始的時候甘甜美麗,流年經轉,最後也會芳華凋落,抵達某處疼痛的位置。

墨拓般的重瞳,幽遠深暗,沉沉盯住我高舉的手,似乎隻要我的手揮下,那眼中的怒焰就將焚化了它。而那眼角微末的餘光是留給我的,波瀾不驚,像在看待一個陌生人。

年後細碎的片段,在我眼前浮閃而過,有他抱住我在河邊釣魚的,有看到謝雅的女兒生悶氣的,有他咬著我的耳朵說要一個孩子的,然後那些片段如砸碎了的玻璃般,四分五裂,散開、跌落……

顧卿微的目光在我們之間反複流轉,看過了他,又再看我,眼中升起惶恐與哀戚。

我閉了閉眼,咬牙揮手,“啪!”清脆又響亮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在顧卿微臉上出現鮮紅指印的同時,那床上的男人咬牙切齒著怒吼:“餘淺!”

聲音嘶啞又難聽,是睡了這麼多天後突然醒來無法避免的幹澀,卻更真實地表達了他此刻的憤怒。剛才那一巴掌,我是下足了力的,顧卿微甚至被我打得身體往旁邊偏倒,許子傑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那護衛的姿勢,代表了什麼,我再沒心力去想。

緩緩轉過眼,凝望著那雙冷絕了的黑眸,當初丁嵐說讓我看看自身的價值,然後設計了個“假摔”向我來證明,現在無需任何設計,我已經徹底明白。

在心撕裂前,我輕聲說:“許子揚,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

轉身、邁步、離開……

命運也好,宿命也罷,從一個人回歸一個人,心口留下無法消除的傷,仿佛那見血封喉的毒,灌進嘴裏,吐不出,咽下,致命!

走出門的瞬間,感覺眼前模糊,伸手一摸,居然滿手濕潤,原來隱忍的淚到這時終於滑落,然後布滿整張臉。很好笑,我聽著這整個惡毒的陰謀沒有哭,看到許子揚終於醒來沒有哭,更在他怒吼我時也沒哭,卻在轉過身後,淚如斷線的珍珠,止都止不住。

所以說,我這種人,天生就是孬種,隻敢躲在背後哭,連被人這麼陰害,也隻是甩了對方一巴掌,然後在男人絕冷的視線裏,狼狽地落荒而逃。

因為我害怕從那張吞吐過無數溫柔話語的嘴裏,會吐出絕情到讓我想死的話。那顧卿微的哀戚婉轉又帶著孤傲自信的樣子,更讓我無地自容。

我不明白,都說人非木石皆有情,怎麼這個男人就可以將我陷到如此境地,徹頭徹尾地欺騙我,然後眼也不眨地將我從人間推入地獄?從傳奇到現實,就沒有一刻是真的,這假得也太令人絕望了。

我拿袖子狠狠蹭了蹭眼睛,用力到那處發疼,也都擦不盡悲愴的液體。電梯門關上時,似聽到腳步聲傳來,我狠敲著關門鍵,終於沒讓我看到分毫,門就給關上了。走出醫院大門,突覺自己就像是舞台上唱大戲的,顛倒浮生,不過是為博人眼球。如今,戲落幕,我亦可歸去。

顧卿微從國外趕回來,除去為了喚醒許子揚,應該是血症也得到了控製。否則,許子傑不會帶我去見她,也不會就此袒露揭開這隱忍多年的秘密。

唯有無所顧忌,才會揭曉真相。

否則我還真想試試,是否真如她說的那般,我痛一分,她也承受一分?

走走停停,茫然間抬頭,居然徒步走回了公寓樓下,站在馬路邊仰望那高樓,那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澀疼在眼底彌漫開來。原來不是待得久,就會變成家的,難怪這些日每晚躺在屋內,有著說不出的冷意。

以為是對某人的擔憂,其實是對未知的預示。

手伸進口袋,左邊是手機,輕輕一滑,落在了地上;右邊是鑰匙,往空中一拋,飛向了馬路中央。這兩樣東西,我每天都拽得極緊,怕錯過任何一個電話,怕進不去我和他的“家門”……

“餘淺!”

一聲輕喚,從身後傳來。我遲鈍地轉身,怔愣而立,原來不是我聽錯,那聲音即使嘶啞,我也能分辨——謝雅站在那處。

從認識到現在,她從沒連名帶姓地喚過我,以前喊我豬豬,後來改為淺淺。這個我認定了一輩子都是朋友的人,此時看我的眼神是那般冷漠又疏離。我知道緣從何起,從丁嵐那邊已經得知,君子拍攝的那盤錄像,早已被謝雅看過。

過了這麼多天,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樁樁,一件件,沒有幸免,隻是時機未到。我抬頭看看天,陰蒙蒙的,難道是個好日子?還是老天覺得我受到的打擊還不夠,再加上一筆最好的閨蜜變成仇敵?

謝雅走近兩步,銳利的眼睛將我狠狠盯著,從她的臉色來看,這段時間她應該過得也很不好。她說:“餘淺,我和陳新離婚了,剛剛簽的協議書。”

我眉梢顫了下,心中有尖刺,疼得呼吸都不能。

她又說:“陳新傷得很重,我盡了一個做妻子的義務,每天守在他病床前,服侍到他情況穩定才提出了離婚,他沒有說一句話。然後我就來你這裏了,等了你很久,隻想問一句:餘淺,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小雅,我……”

“啪!”一聲脆響,掌摑於臉,我嚐到了血腥的味道,火辣辣的臉頰,疼到麻木。因果報應當真來得太快,在這之前,我打了顧卿微一巴掌,報應立即就來了,被最好的朋友打的滋味,真他媽難受。

咽了口唾沫,隻覺謝雅投注在我臉上的目光如冰刀般,一寸寸在把我淩遲。

“為什麼你跟他明明早就認識卻要瞞著我?他知道你是靚豬來找你時,為什麼不說?我跟你吐露心事說他有外遇時,為什麼不說?知道我看到他抱著你的畫麵時的感受嗎?是用一把尖刀就這麼狠狠刺進心裏,痛到我咬緊手背都無法抑住淒聲尖叫。”

眼前倏然變白,有片刻的視盲,隻感覺心痛得像被刀刃一點點劃開,鈍重又無聲,但能感覺到它在滴血。耳邊傳來謝雅淒絕的聲音:“嗬,那時君子進去,你抱著我說,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一輩子!我從沒想過,最狠的一刀,來自你餘淺!”

短暫視盲過後,依稀間恢複,看到謝雅蹣跚離去的身影,想也沒想就追上去,拉住她的衣擺:“小雅,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都說眼見為實,但往往眼睛會被一些彌彰遮瞞,就像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麵對許子揚時,我根本沒了立場再去爭取,從來都不屬於我的東西,我要拿什麼去爭?可謝雅不同,我們相識這麼多年,友誼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我不想在放手了愛情後,還連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

所以,我緊緊拽住她的衣片,喘著氣解釋:“當時的情形是陳新被君子打了多種迷幻藥,而且還被催眠師下了催眠,我也被迫吸食加了別的成分的藥。所以,你看到的景象是在他迷幻後的舉動,這不是他真實的心聲!”

謝雅緩緩轉身,悲涼的眼中不是頓悟,而是……憎恨,我的心在下沉。

“那又如何?”她伸手扣住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他在迷幻中所表現的才是他最真實的心聲,你知道丁嵐給我看了什麼嗎?滿屏幕都是你們老區的照片,而每一張裏必然有你的身影,在與你相遇後的許多夜裏,他偷偷地一張張翻看著。這代表了什麼?啊?餘淺!”

最後兩個字,她是怒吼出來的,而我的手指也被她悉數掰開,狠狠甩開。我喉嚨既幹澀又疼,發不出聲音來,隻能看著她孤絕地轉身。

到了這步田地,我不知道還能解釋什麼,君子在準備這些事的時候,就沒有給我留後路,而丁嵐也做得徹底。陳新抱住我的錄像,加上那許多傳奇裏的照片,對謝雅來說,就是罪證確鑿,根本無從辯駁!

我隻能看著那蕭條的背影離我一步、兩步……就像我與她的距離,越來越遠。忽然,餘光中有什麼過來,轉頭的刹那,頓時臉色發白,張口欲喊,卻是沒有聲音,而精神恍惚的謝雅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想也沒想,我大步衝上前,用力將她往後拽了推向路邊,然後……

“砰!”

從高空到墜落,我的眼前上演了一場黑白的電影。我和一個人,從唯一開始,到唯一結束;從相遇開始,到膩了結束;再從一年開始,又到一年結束。

是誰曾那麼唱過,不說天長地久,不想歲月無光。於是我似乎一直盡己所能地,在狹小的唯一擁有的空間裏,對他,傾盡所有。隻是,我的空間,不夠成全他的愛情。

人都是從無到有,再回歸從有到無的過程,所以,我在這一天裏,失去了愛情,失去了友情,然後,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抬眼間,可見那血色猩紅,打散在車前、地上,仿佛眼前有人影閃動,耳邊有淒厲的尖叫,可是那些都離我好遠。我喘息著,心莫大悲時,原來絲毫不覺得痛意,無論是身還是心。閉眼的時候,我想,若我會催眠,那就對自己下一道指令:忘記吧,忘了水雲軒,忘了唯一,忘了餘淺,忘了許子揚,也忘了那句……許我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