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小夥伴是個啞巴,可他父母都是農藝師。我那時跟小啞巴年齡相仿,都六歲,沒進托兒所,整天瞎玩。我們那幢連隊職工家屬住房是一排土坯屋,屋後,一條枝葉茂盛的沙棗林帶,林帶裏長滿了帶刺的蒲公英、駱駝刺,簡直沒下腳的地方。不過,那是我們玩耍的去處。初夏,沙棗樹開滿了一嘟嚕金黃色的碎花,滿林子彌漫著濃鬱的花香。我和小啞巴鑽進林子捉蝴蝶、掏鳥蛋。
我覺得小啞巴異常聰明。可是,連隊的大點的孩子都說小啞巴是個梢子(傻瓜、神經有毛病),連他的父母都發愁生了這麼個又啞又傻的兒子。我卻佩服小啞巴。
一次,我攀上了一棵沙棗樹掏麻雀蛋,兩隻麻雀急得在我身旁的枝丫間嘰嘰喳喳跳上竄下。小啞巴示意勸我下來。
我說為啥。他急得重複比畫:那麻雀蛋快孵出小麻雀了。
我說你站在樹底下怎麼知道?他做著手勢:小麻雀的爸爸媽媽在訴苦呢,媽媽怪爸爸,當初不叫你在這築窩,你一定要在這兒,這下好了吧,白辛苦了。
我說你撒謊。我取了樹梢雀巢裏的麻雀蛋,含在嘴裏,下了樹,回家煮熟了,一敲開,果然,蛋殼裏的小麻雀已成形了,再過幾天恐怕要破殼了。
麻雀蛋沒吃成。小啞巴嗯嗯噫噫地比畫著手,小麻雀的爸爸媽媽還告誡了鄰居,準備遷往別處築巢呢。
我相信了——小啞巴竟能聽懂鳥語。那天,門前豬圈一隻豬叫起來。小啞巴又是一陣比畫。我看懂了,我家的豬討食了。我忽然想起爸爸早晨上工時特別關照別忘了給豬煮糠料。
我端著一鍋豬飼料趕出去,豬正在拱槽,望見我直扇大耳朵,直喘粗氣,小啞巴笑了,傳達豬的埋怨。
第二天的一件小事特別有趣。我和小啞巴去捉蝴蝶,眼看我就要捏住一隻棲在蒲公英花朵上的花蝴蝶,小啞巴卻嗚哩哇啦一陣吼,我以為出了啥事,那蝴蝶趁機飛走了。我就怨他。
小啞巴抱歉地比畫著,我頓時笑了,原來,那蝴蝶在找對象呢,於是,我發現了另一隻追逐它的蝴蝶。我覺得大自然存在著眾多我未知的奧秘,我以前隻曉得我們農場裏的大人的一些事,而且朦朦朧朧。
我要小啞巴傳授給我動物的語言。他搖搖頭,似乎那是不可泄密的天機。我喜歡動物就是打那時候開始的吧。隻是,我始終沒打開那扇通往動物世界的玄妙之門。
我一直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在門外徘徊。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背著書包上小學了。小啞巴跟我同班。奇怪的是,小啞巴突然開始說話。可是,他身後的那扇門“哢嚓”一聲關閉了——說不清具體哪一天,他不再傳達動物的語言。他開始熟練地操縱著人類的語言。我想,是不是我們失去了和動物通話的一次機會,而往日的小啞巴曾是個使者。
我仍然稱他小啞巴。他的父母卻欣慰兒子突然“開竅”了。
謝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