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人從縣裏回來是金館長托人包了輛大巴給送回來的,那時間已經是晌午時分,查文斌早已帶著鄉親在村口等候多時。
金館長這次是花了大本錢,四口上好的紅木骨灰盒,依次被抬了出來,那八歲的娃娃哭花著臉捧著自己爹爹王衛國的走在最前麵,後麵跟著的是些侄子輩,捧著剩下的三個,此情此景難免傷人,不少人也都跟著哭起來。三聲爆竹過後,查文斌一搖鈴鐺:起!他走在前麵開路,領著眾人上了王衛國家的祖墳,這墳墓修得是相當簡單,王衛國的爸爸跟著過世多年的老媽合葬一墓,王衛國兩夫妻跟著那小女娃葬在略下的位置,土倒是上好的黃土,隻盼這四人能在此地入土為安,早日往生。忙活好已是中午,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下了山,在王家吃了最後一頓飯。
席間,不斷有人來向查文斌敬酒,一一被他擋下,他實在是沒心思喝了,今晚上,其他人沒事,他還得給這村子卜上一卦,問問老天爺,這可憐的小村莊是否能夠太平些日子。
飯後,查文斌又讓村長叫來王家親戚,意思是拆了這房子,木料全部就地燒毀,此地不可再修建房屋,講了其中的利害之後,昨晚上發生什麼,也是不少人在場的,隻是可憐那孩子,以後就沒了家。大家順便合計了孩子的撫養問題之後,下午一群勞力就將王衛國的祖宅變成了一片廢墟,好多年後,王莊的大人都不敢讓自家孩子再去那塊地上玩。
下午,文斌跟何老還有趙所長又大睡了一覺,一直睡到天黑才醒來,簡單地吃過晚飯後,查文斌收拾了一下行李,跟王鑫一家告了別,去了村口一棵老槐樹下與何老還有趙所長席地而坐,就著花生米,喝著小酒,隻等恰好時間的來臨。
這槐樹,大家切記,不要種在自家門口,槐字,一個木一個鬼組成,其意思就是吊死鬼,是最易招邪氣聚集之物,極陰,但在道士眼中也同樣是通靈的不二之選。查文斌就是要等到子時——一天之中最陰之時,選在最陰的樹下,借著北鬥七星的力量,問一次天!河邊的風吹得三人微微有些醉意,趙所長仗著酒勁就要拜師,被查文斌嚴詞拒絕,理由是趙所長有份好工作,不必吃這份苦差事。趙所長哪裏肯聽進去,這幾日,他對查文斌已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要不是何老攔著,幾個響頭他都磕下去了。
最後查文斌沒辦法,想了個法子,說你等到時辰,要是能在這槐樹之下一人靜坐半個時辰,便可拜師,若是撐不過,就不要再提。趙所長一想,不就是在這裏乘涼嗎,有啥大不了的,滿口答應下來。
子時已到,查文斌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象,舉起龜殼一丟:得出一卦——坎下震上,雷水解。此卦解為:解者,散也。出於險難,惡事消散,獄(和諧)訟可釋,共相歌讚。
問凶吉,當是個吉啊,這個月來查文斌終於第一次露出笑容,何老見卦相已出,問了結果,查文斌答:“王莊三年之內不會再有人歸天!”
何老對著查文斌拜了一拜,被查文斌攔住:“怎麼受得起何老的大禮,這不是折壽嗎?”
何老擺了擺手:“文斌啊,王莊本是我夫人老家,無辜牽扯你進來,做些凶險之事,我這一拜是替全村人的,你受得起受得起啊!”
查文斌回了一禮:“數日來,我一直麻煩何老照顧,衣食住行無不好生招待,說來慚愧,學道不精,未能給夫人搶回一命,還望何老原諒啊。”說完又鞠了一躬。
那邊的何老已是老淚縱橫啊,想必又是想起了夫人,他抹了抹眼淚又問:“文斌接下去有何打算?”
查文斌看了一眼頭上的星空:“向天!”
“好個向天啊,你一心向道,我這把老骨頭,要是查兄弟用得著,老朽定當盡力,關於《如意冊》一事,我回去研究,他日若有消息,自當馬上告知!”
查文斌謝過何老,那邊的趙所長跑了過來張嘴就是:“師父,受徒兒一拜!”說完就要下跪,被查文斌眼疾手快地用腳一挑,硬生生地把已經彎下腰的趙所長給踢正了,他用手指了一下不遠處的槐樹:“去吧!我和何老,在這邊等你。”
趙所長一邊走向槐樹,一邊嘀咕不就是乘個涼嗎,難不成還有鬼?再說了有查文斌在,鬼也不敢來啊,心想著就一個人大步走到了槐樹之下,剛好有個石頭,趙所長就地而坐,沒幾分鍾,河邊的微風一吹,趙所長竟然有點睡意,不遠處的兩個人身影開始有點模糊起來,眼皮不停地打架,沒一會兒竟然睡著了。
那邊的查文斌看著樹下的趙所長,緊緊盯著,不到十分鍾,那邊有了情況:趙所長眉頭緊鎖,額頭上開始出現鬥大的汗珠,嘴唇死死地咬著,仿佛很難受的樣子。
邊上的何老問:“怎麼了?”查文斌也不回答,隻是示意何老不要講話,看著便行。
再過兩分鍾,趙所長已經是臉色開始發青,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查文斌搖搖頭,拿出一張符紙,兩根手指夾住,走了過去,待走到樹下,趙所長已經開始喘粗氣了,脖子漲得很粗,查文斌手指一搖,符紙嘩地一下燃起,還沒到灰燼落地,趙所長忽地睜開了雙眼:“我怎麼了?”查文斌說:“沒事了。”
趙所長摸了一把自己的額頭,雙手一攤,這麼涼快的天氣,自己的後背都濕透了,原來剛才是一場夢。查文斌說:“你可以告訴我,剛才怎麼了嗎?”
趙所長看著手中的汗水喃喃道:“剛才有個女人掐我脖子。我馬上就要透不過氣來,忽然就醒了,就看見師父你在我邊上。”
“唉,那不是夢。”查文斌歎道。
“不是夢,那……”趙所長不可思議地看著查文斌問道。
查文斌點點頭:“那是這棵樹的靈,此樹陰氣極重,在王莊活了上千年,伴著河水滋陰,想必已經有了靈性,招了不少野鬼在此地聚集,你剛才坐的位置正好是人家的大腿呢,若是與道有緣之人,她必不敢現形,可想而知你與我道無緣啊,回去好好上班吧。”
聽完之後,趙所長忽地一下站起,他也明白查文斌所言非虛,剛才差一點就要死在這樹下,可能自己真的無緣,可他還是不死心,“那我跟著查道士不學道,隻是幫襯著跑腿拿物可行?”
不想查文斌還是不肯:“趙所長,不要再提學道之事,你與道無緣,跟著我,早晚出事,你我朋友一場,我勸趙所長還是回去好好處理公務,以趙所長的麵相看,官場防小人,必能平步青雲,將來有一番大作為!”說罷,走向停在路邊的車子,最後還是何老勸著趙所長放棄。若幹年後,趙所長已經是一省交通部門負責人,應了查文斌那句“平步青雲”啊。
回到省城之前,查文斌一行三人先去了金館長那兒,金館長再次看見查文斌的時候已經是欲哭無淚了,真怕這個先生一會兒又給自己算出點什麼麻煩。
三個人倒也不客氣,往辦公室沙發上一坐,尤其是趙所長,笑嘻嘻地盯著金館長,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讓金館長大氣也不敢出,憋了好久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先生,王莊的事怎麼樣了?”
窩在沙發角落的查文斌停下把玩著的茶杯蓋子:“你讓那個司機出來之後跟你在頭七當天晚上去出事的路口,準備四副碗筷,備點酒菜,祭奠一下,燒紙的時候多用點心。”說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落鳳坡,又繼續玩起了茶杯。
金館長瞥了一眼查文斌看的方向,自然明白他看什麼:“先生,這樣就可以了嗎?不用再去那個鬼地方了吧?這個梧桐樹,我已經在各地買了,過幾天應該就能到了,先生,你說他們會不會……”
“那些死去的人會不會找你是吧?”趙所長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金館長,把他嚇得眼鏡一抖,那肥肥的肚子也跟著一抖。
查文斌拿手一壓,白了一眼趙所長,又說道:“祭拜完後,那輛車送去報廢吧,不要再用了,以後多做做善事,你本做的就是死人生意,自然也要多積點德,對你隻有益處,我們就此告辭。”說罷,就起身準備出門了。
聽到這話,金館長長長舒了口氣,從王莊回來,他還沒合過眼睛,閉上眼就是那四口棺材,總覺得那些冤鬼還會來找他,這下總算是放心了,於是他打開抽屜,看著準備出去的查文斌喊了一句:“先生,您且留步。”
已經跨出門的查文斌回頭一看,隻見金館長拿了一個信封遞上:“先生連日來,不僅幫我看了風水,還破這個大難,先生對我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點意思還請先生笑納,不成敬意!”
原來是送錢的,查文斌連看都沒看一眼:“你若真想報答於我,就好好照顧那個遺孤。”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孩子,我會比疼自己孩子還要用心,請先生放心,這點敬意,不論如何,還請先生收下。”說罷,金館長又上前一步,不想被查文斌衣袖一揮,大步離開,遠處還傳來查文斌的話語:“人在做,天在看……”隻留下手上拿著信封的金館長在那兒錯愕。
趙所長駕著公車,到了省城,天尚未黑,三個人又去找了個飯館吃了頓晚飯,之後趙所長把何老送回家,這才和何老、查文斌告別。
眼瞅著原本溫馨的小家就剩下自己一人,看著夫人的遺照,何老不免又有點難過起來,查文斌給王夫人上了炷香,安慰了幾句,方才讓何老止住悲傷。查文斌想到自己出來也有些時日了,吃喝都在何老這裏,雖說何老不介意,但不代表自己不介意。又不肯接受為別人做法事的錢財,查文斌尋思著自己也得尋份活計,實在不行,就上街去擺個算命攤子,也好掙個飯錢。想了想就把這事跟何老說了,讓何老明天帶他去城隍廟一帶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