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因為來不及了,三個小子已經鑽進了一輛三菱車中並啟動車子,向遠處駛去了。我急忙奔向路邊,攔住一輛出租車,叫魏蘭快點兒進去,魏蘭又扯著我問幹什麼。我沒時間解釋,使勁兒把她推進車內,然後自己也鑽進去,讓司機開車,盯住前麵的三菱。

魏蘭氣得不知說啥好:“你呀,你呀,我就知道,就知道……”

出租車停下了,因為前麵的三菱停下了,三個小子從車中下來,向路旁走去。

我讓魏蘭付車費,自己先下車,跟在三個小子後邊。

路旁,是一幢五層大樓,霓虹燈閃亮,樓頂上方幾個時時變幻色彩的巨型大字:天上人間。

這是什麼地方?

我跟在三個小子的後邊向大樓走去,很快看清了門口的廣告招牌:生在人間,活在天上,食宿洗浴,歌舞娛樂,應有盡有,為所欲為。

看起來,這是個飯店、旅館和娛樂俱備的綜合服務場所。可是,我多年來偵查破案走南闖北,各種場所也沒少出入,可寫著“為所欲為”招牌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3

名不虛傳。我走進天上人間,立刻感覺到這個場所確非尋常。迎接我的首先是一個寬敞的門廳,所有裝飾都是金色的,完全可以用“金碧輝煌”四個字來形容。可惜,我沒時間觀賞,因為三個小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我正要向樓上走去,服務台的小姐已經向我打起招呼,問我是住宿、吃飯,還是娛樂,有多少人。我稍一猶豫,就說要個房間住宿,因為魏蘭已經走到我身旁。她也沒有多想,收了押金登了記就讓我們上樓。我拉著魏蘭很快來到三層,又有服務員迎接。趁著她幫忙找房間的時候,我隨意地問,剛才有三個年輕朋友告訴我,在這裏有很多娛樂項目,他們三個先上來了,去了哪個房間。也巧,服務員告訴我,我們的房間都在三樓,而且是相鄰的房間。真是太巧了。

我拉著魏蘭來到自己房間門口,先聽了聽相鄰房間的動靜,卻什麼也沒有聽到。我隻好疑惑地和魏蘭先進自己的房間。就在我打開門鎖把門推開的瞬間,兩張小卡片從門縫中落下來。我不知是什麼,隨手撿起來走進室內,關上門打開燈才看清,兩張卡片都名片般大小,上邊各印著一個穿著很裸露的年輕女人像,分別標出黑妹、白姐字樣,還注明隨時提供各種服務等,並附有電話號碼。這種事對我在外出辦案住宿時沒少碰到過,可那多是大城市,想不到,華安這麼一個普通的縣城居然也不落後。我笑了笑,把卡片遞給魏蘭,魏蘭看了一眼,就扯碎了,然後說:“你是想幹啥呀?給公安局打個電話就行了,搞什麼跟蹤啊?我看出來了,這華安的公安局長,你是非當不可了。”我急忙向她解釋,這三個小子是華安人,來這裏不可能是住宿,我懷疑他們要搞什麼不法的勾當。話沒說完,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傳出的是嗲聲嗲氣的女聲:“先生,請問您需要特殊服務嗎?”我先是客氣地說不需要,她還不相信,繼續向我推銷,說服務水平很高、價格不貴等,魏蘭在旁邊聽出問題,接過去沒好氣地說了句:“需要,你來吧!”對方這才把電話撂了。

我讓魏蘭在房間裏等待,自己走到門口,小心地把門推開一道縫,想觀察一下相鄰房間的動靜。恰在這時,幾個男女的嬉笑聲傳過來,我立刻聽出有剛才的三個小子。我的眼睛在門縫等待著,很快發現了他們,此時,他們身邊多了三個女人,每人挽著一個,一邊走一邊說著:“今天,咱們一定要仙個夠……”

對一個老刑警來說,有這句話就足以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了,何況,他們手上還拿著個塑料袋,根據形狀,我一下就猜到那是什麼。

他們要“溜冰”。

這是他們這行的術語,簡單說,這三對男女要在我相鄰的房間裏,先吸毒,後淫亂。這就是當今在一些地方很流行的社會醜惡現象。我不了解南方的情況,但是,這種情況在北方,尤其在我們江新的各市縣的一些娛樂場所,確實不稀罕。

瞧著沒有?他們打了警察,被抓進去,沒受處罰,這麼快就放出來享樂了,太不像話了!

我退回房間,隔著牆聽了聽,先是聽到男女的調笑聲,過了一小會兒,聲音消失了。肯定是開始“溜冰”了,我立刻打開手機,給110打了報警電話。放下手機後,我又貼到牆上傾聽,還是沒有動靜,他們一定在欲死欲仙。我又把門推開了一道縫,以便隨時掌握他們的動靜,然後,就開始焦急地等待。可是,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五分鍾過去,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魏蘭憋不住又開始指責我多事,又說:“完了,完了,你已經當上華安的公安局長了!”我哀求她小點兒聲,別驚動隔壁的他們,然後再次給110打了電話。接電話的值班員說她們已經報告了領導,按理出警的應該到了。可是,放下電話過了好一會兒,仍然沒有任何動靜。情急之間,我在手機上找到周波打過來的電話號碼撥了回去,周波的反應倒挺快,馬上接了電話,還隨口叫出“嚴局”兩個字(顯然,我的手機號已經被他存了起來),我三兩句話說明了情況,要他馬上帶人來天上人間。可是,周波卻說要向領導彙報。我真生氣了,說:“你是刑警大隊長,涉毒案子你不馬上行動,還彙報什麼?貽誤了戰機你負得起責任嗎?”周波這才說馬上趕到。

放下電話,我略略鬆了口氣,又開始傾聽隔壁的動靜。片刻後,我聽到隔壁房間隱隱響起手機鈴聲,接著是一個男子接電話的聲音,他說了兩句什麼後,立刻撂了電話,進而,房間裏響起騷動聲。我意識到不妙,急忙走到門口從門縫向外看著,很快,旁邊的門開了,幾個男女氣急敗壞地闖出來……

他們一定得到了消息,要逃跑。

這種時候,我也顧不上想別的,讓魏蘭待在房間裏別動,一推門就衝了出去,堵住他們的去路。

“都站住,誰也別想走!”

幾人嚇了一跳,一下子都愣住了,可是,馬上又現出憤恨和顧忌的表情,互相示意了一下,也不說話,就要硬從我身邊通過。我又急又氣,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把最有威懾力的看家老本兒——我的名號搬了出來。

“都站住,我是公安局長嚴忠信!”

可是,這回不管用了,大平笑嘻嘻地說:“老哥,您可別嚇唬我們兄弟了,您老已經退下去,就別管我們的閑事了,啊,快閃開,閃開!”

大平說著,就和兩個同夥動手,他們把我的胳膊架起,往旁邊一推就往外闖。我當然不讓,可是,雙拳不抵四掌,何況,他們三個年輕力壯,那個叫三榔頭的力氣又特別大,我根本無法跟他們抗衡。撕扯間,三個女人一個跟著一個要溜掉,我急了,伸手一捋,將一個女人的挎包拽下來,裏邊裝的東西也掉到地上,正是那些瓶子罐子之類的吸毒用具。三個小子一看,手上加了勁兒,一邊扯開我,一邊讓女人把東西收拾起來快走,隨後,三個小子也脫身向外逃去。我一邊跟在他們身後追趕一邊用手機按了重撥號,那邊的周波一接通,我就忍不住罵起來:“周波,你他媽的怎麼回事,現在還不到?”周波說:“到了,就到了,馬上就到了!”我說:“他們已經跑了,就要出旅館了,你快攔住他們!”還算好,我撂下手機,追出旅館的時候,周波的警車恰好駛來,他和兩個弟兄跳下車,攔住了三個小子和三個女人,可他們人少,感覺上也不那麼賣力氣,所以隻抓住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大平逃跑時,一個瘦瘦的刑警想抓他,居然被他踹了一腳:“滾他媽一邊去!”這個刑警裝模作樣地追了幾步也沒追上。而那個五大三粗的三榔頭更是輕易地甩開抓他的刑警,眨眼的工夫就沒了影子,隻有周波按住了二皮臉,還是在我的幫助下,才給他扣上手銬。二皮臉氣得一邊跺腳一邊衝我發泄著:“真他媽的倒黴,一天兩次落到你手裏!”

直到這時,才有一陣警笛聲傳來,兩輛警車駛到,幾個警察從警車中走出來,他們是接到指揮室報告後出警的警察。可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二皮臉”看到來人,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像看到救星一般呼叫起來:“尉哥,尉大隊,我什麼也沒幹,快讓他們放了我!”

“二皮臉”叫的尉哥是個四十五六歲的男子,穿著便衣,一張瘦瘦的長臉,光禿禿的額頭,一雙抹搭著的大眼皮。他先衝“二皮臉”罵了句:“你他媽的把嘴閉上!”然後抹搭著眼睛走向周波,一副老大不樂意的表情:“周大隊,你們也來了?怎麼回事?誰報的案?”

聽口氣,很不高興,怎麼,我報案還有毛病了?沒等周波開口,我就自報家門:“我報的案,有什麼不對嗎?”

尉軍抹搭著的眼睛略略抬起,轉向我:“你……你是……”

周波走上來:“尉大隊,不認識嗎?嚴局,市局嚴局長!”

尉軍:“這……啊,嚴局是您哪,我說誰能報這案子呢!”

說話間,一股酒氣傳過來,我心中的怒氣被它勾起。多年來,我一直在刑偵口工作,刑偵戰線以外的民警對我並不是很熟悉,但是,這位尉大隊還是應該認識我的,因為,他是我調市局之前進入華安縣公安局的,還在刑警大隊也就是我手底下幹過倆月,盡管我調走後沒再聯係過,可我在市局召開的一些電視會議上也露過臉兒,他不可能認不出我。可他的口氣中明顯露出不恭敬,話裏話外還透露出一種別的意思。就忍不住問:“怎麼,要是別人報案,你們還得追究責任是不是?尉大隊,我報警這麼長時間,你們怎麼才來?”

尉軍:“這……您得問指揮室了,我們又不是諸葛亮,他們不通知我們,我們怎麼知道這兒有事啊!”

他在撒謊,指揮室說,早就報告了。

可是我沒時間跟他爭這個,而是說:“那就別在這兒扯皮了,尉大隊,周大隊,抓緊進去吧,抓緊固定證據!”

可是,尉軍和周波卻都沒有動,而是互相看向對方,尉軍說:“周大隊,你是先來的,就接過去吧!”

周波說:“尉大隊,那怎麼能行?你們是接110的電話來的,是正式出警,理應由你們承辦。再說了,黃賭毒這類案子也歸你們管哪。”

尉軍說:“你這意思,案子就是我們治安大隊的了?”

我著急起來:“這種時候,分什麼你的我的呀,都是警察,趕緊,一起進去!”

在我的催促下,尉軍和周波帶人跟我進了天上人間,來到三樓,沒等走到三個小子待過的房間門口,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房間的門開著,兩個女服務員正從裏邊走出來欲鎖門,我喊著“等一等”,帶頭衝進房間,裏邊早已整理得井井有條,根本找不出剛才有人待過的痕跡。

尉軍像獵狗似的嗅著鼻子:“也沒什麼呀……給我搜!”

尉軍和周波的手下都動起來,可是我明白,什麼也搜不出來,物證他們已經拿走了,至於尉軍吸鼻子也太假了點兒,現在的毒品又不像舊社會抽大煙,有明顯的味道,你就是再嗅又能嗅出什麼來?

我懷疑的目光看向周波。我記得清清楚楚,在給他打過電話不久,就聽到隔壁的手機響了,三個小子顯然接到了什麼信息,我希望他能給我一個說法。

周波看出我在想什麼,開口了。

“嚴局,我接到你的電話就來了,沒跟任何人聯係過。”

我哼聲鼻子,又看向尉軍,尉軍說:“嚴局,我也是接到電話就來了。”

“可是,我給指揮中心打電話已經好長時間了。”

尉大隊:“那你得去問他們了,反正,我是接到通知就來了。”

我無法再問下去了。

尉軍開始向我發問:“嚴局,你看這……”

我說:“很明顯,他們事前知道警察要來,毀滅了證據,對,你是治安大隊長,平時,對這裏的情況掌握不掌握?”

尉軍說:“掌握不掌握?反正,以前沒聽說過有這種事。”

聽口氣,對我的問話不滿,對我管這事也不太滿意。

我說:“趕快通知技術大隊,想法提取微量證據。”

尉軍和周波都用不以為然的眼光看了看我,我迎著他們的目光。他們沒辦法,互相看了看,還是周波拿出手機,給技術大隊打了電話,那邊也是一種懶懶的、不太情願的口氣。我知道,他們來現場也是白費,別說他們技術力量不一定能達到這個水平,即使達到了,恐怕也沒什麼指望。

最後,我隻能灰溜溜地跟著尉軍和周波走出旅館,走到車跟前時,我才忽然想起問周波,二皮臉他們三個打了交警,怎麼這麼快就放了出來?周波就跟我說,一是沒有證據,二是受害的交警態度變了,所以他們隻能放人。我說,那麼多人圍觀怎麼會沒有證據?周波說:“看熱鬧的是不少,可沒有一個站出來作證的。”我問:“那個交警被打成那樣,本身不就是證據嗎?”周波說:“是啊,開始,他說他們打了他,可是,等住進醫院後就改口了,說頭暈,記不清誰打他了,還說這事就算了,自己認了,不追究了,我們有啥辦法?”尉軍在旁邊幫了一句:“就是嘛,人家自己都撤了,咱們公安局還沒事找事幹啥?”

這……

我沒再出聲。作為老公安,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麼事,頓覺一股怒氣在肚子裏亂竄沒處發泄,可又沒有辦法。我隻能說:“那好,我來證明!”同時心裏卻在想著,如果我當上局長,這事要不查個底兒掉,我就不姓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