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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的門口擺滿了花圈,跟花圈擺到一起的,還有一具屍體,屍體上方豎起白底黑字的橫幅:懲處凶手,殺人償命。
屍體就是二皮臉。
除了屍體花圈和橫幅還有很多人,是二皮臉的親屬,他們或者聲淚俱下,向圍觀者控訴警察的暴行,或者指著公安局大樓破口大罵。圍觀者先是幾十人、幾百人,迅速變成了上千人,而且,這些人並不都是來看熱鬧的,這些人跟著起哄、叫罵,進而開始鼓動圍攻公安局。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群體事件。
先說說我對群體事件的看法。我覺得,現在社會上發生的多數群體事件,群眾一方都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古以來,官逼民反,沒到一定程度,百姓不會呼嘯而起,跟政府對抗。所以,每當哪裏發生了群體事件,我的第一個反應總是同情那些鬧事的民眾,憤慨當地政府激起事件而處置不當。剩下的就是感慨了,因為群體事件一旦得不到及時妥善處置,蔓延開來,就會失去理智,不可收拾,甚至鬧出流血衝突也不是稀罕事,最後是政府和群眾兩敗俱傷。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雖然多數群體事件是民眾無奈之舉,但是,也不排除有些群體事件是無理取鬧,有人以此給政府施壓,獲取政策之外的利益。例子很多,我就不舉了。
所以,群體事件可分成兩種:一種是有理的,譬如前麵出現過的房啟和等群眾上訪之事,東風機械廠上訪事件等;另一種是無理取鬧的,就像今天,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這起事件背後有人操縱,操縱他們的就是賈氏兄弟。
在這裏,我還得就當前群體事件多發的局麵說一下個人的看法。盡管缺乏公平正義是導致群體事件多發的主要原因,但是也不乏另外一種原因,那就是,人民群眾對政府抱有希望。就拿華安來說吧,在莊為民當縣委書記時,很少發生群體事件,因為群眾知道在莊為民的統治下沒地方講理去,他根本就和人民群眾不是一條心,要是惹他不高興,不知用啥手段對付你。等漢英當上書記後,他深入基層的作風,解決實際問題的態度,切實關心群眾疾苦的做法,確實給華安百姓帶來了希望。所以,反映問題、提出訴求,也就是告狀上訪的多了。可是,不了解這個情況的人還覺得,人家莊為民當書記時一片穩定,怎麼輪到你漢英當書記,就亂起來了呢?他們不知道,這種不穩定,恰恰是莊為民當政時長期積累下來的。
近年來,上級對群體事件非常重視,做出過很多部署,哪裏發生有影響的群體事件,百分之百要追究領導責任,這個領導包括黨政主要領導和相關部門的領導。賈二正是意識到這一點,才采取了這種方式,從這一點上說,他們也是很有政治頭腦的。
對這種事怎麼處理,上級也早有批示,一是盡量把它平息在萌芽中。二是采取果斷措施,盡快平息。也就是,在事件發生以後,立刻明確應對態度,如果群眾的訴求合理,就努力給予解決,即使當時解決不了的,也要給出解決問題的時間表。如果群眾的要求不合理,那就要把道理說清,闡明厲害,勸其散去,如不聽勸阻,那沒說的,采取法律手段,該抓的抓,該關的關,該罰的罰,該判的判。
可是,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就不那麼容易了。這可是群體事件,一級一級領導早成了驚弓之鳥,一遇到這種事,都是竭力求穩,而且往往步步退讓,優柔寡斷,延誤了時機,致使事件愈演愈烈。正因為這樣的背景,讓我投鼠忌器。
所以,事件發生後,我先要趙副局長挑頭,盡量跟鬧事的人對話,看他們有什麼訴求。另外,把國安、刑偵、治安等部門的人派下去,弄清到底都有哪些人在鬧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自己匆忙趕到縣委,向漢英、賀大中和霍世原作了彙報。當我把情況介紹完,請示處置辦法時,三人一時都沒表態。漢英是踱步不語,賀大中是一個勁兒搓手:“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霍世原的表情則陰晴不定,嘴上說著:“謹慎,一定要謹慎,絕不能來硬的,要想法說服群眾……”
這是在放屁,而且不臭。什麼叫謹慎?不謹慎我能來請示嗎?什麼叫說服群眾,要是能說服,會鬧出這種事來嗎?不來硬的行,那就來軟的,怎麼來軟的?好使嗎?
我問霍世原有沒有具體辦法。他不高興地說,事情是我們公安局惹出來的,他有什麼辦法。我也不高興了,說我們依法履行職責,二皮臉是逃跑時撞車身亡,我們有什麼責任?他說不管咋說,人死了就是你們警察的責任,你們就得負責。
跟這種人,沒什麼可說的,我不再理他,轉向漢英。漢英說先向上級彙報一下,當即打電話向市委市政府領導作了彙報,我也向市公安局彭局長作了彙報,他們都非常重視,指示我們一定要謹慎行事,避免激化矛盾,采取穩妥措施,盡快把事件平息。我聽了又想罵放屁。
繞了一圈,主意還得我們自己拿。漢英反問我應該怎麼辦。我的回答很簡單:依法解決,而且要快。漢英問我如何依法解決,我說,二皮臉是警方抓捕的犯罪嫌疑人,我們采取抓捕行動是履行職責,他在逃跑中出事故死了,責任自負,他的家人抬著屍體到我們公安局來示威,是擾亂社會治安。他們已經喊著要圍攻公安局,如果不盡快采取果斷措施,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隻有快刀斬亂麻,才能避免事態惡化。
霍世原問我,到底想怎麼辦?
我說,我回去先做一下宣傳工作,爭取跟帶頭鬧事的親屬代表對話。如不能解決問題,就采取強製措施,將帶頭鬧事的拘起來。
霍世原問:“這麼幹,造成嚴重後果,誰負責?”
我說:“我可以負責。但是,你們領導也得同意,如果你們不同意,我怎麼采取行動?”
霍世原說:“嚴局長,瞧你這話說的,如果我們同意,那不就得我們負責嗎?”
我火了:“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要不,你們就授權,由我全權處理,造成一切後果,由我負全責。”
霍世原看向漢英。漢英問我有沒有把握迅速平息事態,我說:“沒有,但是我覺得,這是所有辦法中最好的辦法。”
漢英說:“那好,就由你全權處理吧!”
霍世原:“可是,萬一……”
我沒有理睬霍世原,掉頭向外走去。
為了避開前麵的群眾,我從後門進的公安局。梁文斌一看到我就緊張地迎上來,說人越來越多,快想個辦法吧,不然要出大事。又問縣領導是什麼態度。我說,他們要我全權負責。梁文斌一聽就急了,說:“嚴局,你傻呀,不知道這責任有多大嗎?縣領導都閃開身子,咱們怎麼自己往槍口上撞呢?嚴局,不是我不支持你工作,這種事,我不摻和,我勸你也別這麼傻……”
梁文斌話沒說完我就走開了,走到門口,隔著玻璃向外望去。發現聚集的人更多了,事態也更加不妙,十多個中青年男女在向圍觀者鼓噪著什麼,手還指著我們公安局大樓叫罵著,拉出欲往裏衝的架勢。人群中還有好幾台錄像機、照相機在晃動。周波和趙副局長告訴我,他們剛才派人問了二皮臉的家屬,有什麼要求?他們提了幾條:一、把追捕中導致二皮臉死亡的警察抓起來判刑,還要遊街示眾。二、在新聞媒體中向他們公開道歉。三、賠償經濟損失二百萬元。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披麻戴孝啊,安排二皮臉的弟弟當警察呀等等,但是主要就三條。趙副局長還說,他和周波跟幾個帶頭的對話時,還遭到了辱罵,特別是周波,因為帶人抓捕二皮臉,還差點挨了打。周波苦笑著說,這就別提了,不過他覺著,帶頭鬧事的那些人中,不都是親屬,有好幾個不三不四的家夥,就他們鬧得凶。
這在我預料之中。
他們的要求大家聽到了吧,這是正常要求嗎?能滿足他們嗎?不可能。他們是想解決問題嗎?根本不是,他們就是要借機鬧事,挑起事端,達到把我和漢英趕下台的目的。
我該出頭了。
我走到了公安局大樓陽台上,陽台在一樓的上邊,二樓的下邊,恰好可以看清全貌。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連附近的街道都被堵住了,看不到邊,估計,得有一萬多人了,遠處似乎還有人擁來。人群的前麵,也就是我們公安局大樓門口,帶頭鬧事的幾十個男女更加囂張,個個手舞足蹈,呼籲著大家跟他們往樓裏衝。
事態必須馬上製止,再拖下去,不知會出什麼事。
我把電喇叭放到嘴邊:“各位父老鄉親,我是公安局長嚴忠信,請大家靜一靜,聽我說幾句……”
或許,我的出現出人意料,或許,大家早就盼著我出麵,反正,我一開口講話,人就靜下來,目光都看向我。我在說明身份後,又簡要介紹了一下我們是如何追捕二皮臉,二皮臉如何逃跑,被車撞身亡的經過,也把二皮臉家屬親戚們的要求說出來。然後明確指出,這種做法是錯誤的,要求是不合理的,造成的影響是惡劣的,必須立刻停止。接著,我又勸二皮臉的親屬冷靜下來,跟我們通過對話解決問題,不要聽別人的挑撥,采取這種違法手段。如果主動撤離,我們可以不追究責任,如果繼續圍攻下去,我們將采取果斷措施,後果自負。同時,也要求圍觀者不要跟著起哄,抓緊散去。
我的喊話產生了一定的效果。我看到,圍觀者中已經有人向外退去,而擁在前麵的核心人員則產生了爭論。可是我又看到,他們在短暫的爭論之後,有幾個人湊到他們之中,跟他們說了幾句什麼,他們又再次鼓噪起來,情緒更加激動,帶頭幾人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的耳鼓:“別聽他賣狗皮膏藥,衝進去,對,先砸了他們的牌子……”
我叮囑周波,看住那幾個鼓噪衝擊的家夥,在我發令後,一定抓住他們。
在幾個帶頭家夥的鼓動下,一些人拉出架勢欲往樓內闖,還有人抓起石塊撇向大門,二十多個全副武裝的警察竭力阻擋著他們。前麵鬧成這樣,後邊的圍觀者也向前麵擁來,一些已經離去的群眾又聚攏過來。我著急地對著電喇叭再次喊起來:“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我以公安局長的身份請大家趕快停止過激行動,請圍觀的朋友們離開,我已經解釋了事情的真相,表明了我們的態度,如果還有人一意孤行,衝擊公安機關,我絕不允許。我嚴忠信當了半輩子警察,沒辦過一起冤案、錯案,沒辦過一件對不起群眾的事,我已經得到授權,全權處理這起事件,現在我就表態,我已經五十六歲,今天就豁出去了,如果誰不聽勸阻,衝擊公安局,就先把我放倒,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說完,我迅速離開陽台,出現在大樓外,出現在鬧事的人麵前,眼睛盯著他們。
他們有點兒氣餒了,氣焰也沒那麼囂張了,聲音也小了些。趁這機會,我大聲說:“請大家往後退,抓緊把屍體抬走,我們要清理現場,屍體不抬走也可以,暫時放到我們的解剖室冷櫃裏,請大家抓緊退後,散開……”
人群再次出現了鬆動的跡象。
周波和趙副局長他們敏銳地抓住機會,帶著早就準備好的警力從樓內走出來,有的幫我勸人們離開,有的清理花圈。這時,二皮臉的親屬們感覺到大勢已去,都蔫下來。就在我感到局麵已經被掌控,可以很快平息的時候,人群裏突然有人大叫起來:“別怕他們,他們不敢,他們是嚇唬咱們,他們逼死了人命,還想鎮壓咱們,跟他們拚了,拚了……”
隨著呼喊聲,十幾個小子在人群中跟著鼓噪起來,向前擁來,而前麵二皮臉的親屬們得到了支援,頓時又來了勁兒,也跟著連哭帶罵地向前奔來:“你們抓吧,把我們都抓走吧,都逼死吧……”
一幫男女老少向大樓擁來,二皮臉的白發母親被推在最前麵,而後邊又有石塊砸過來,大門的玻璃接連發出哐哐的響聲和玻璃破碎的“嘩啦”聲,有的石塊還砸到了前麵警察的頭上身上。好在他們都戴著鋼盔,沒有受傷。可是,我隻戴大蓋帽,所以,有一塊石頭砸到了我的額頭上,流出血來,燕子和兩個女警察要拖我進樓,被我喝止。
此時,我不能退,絕不能退,現在,我和整個華安公安局都沒有退路了。我把電喇叭再次拿到嘴邊,發出命令:“所有備勤人員按照分工立刻行動,把帶頭的先給我抓起來,一切後果,由我負責!”我又轉向圍觀的人群:“沒有參與鬧事的人請馬上離開,現在,誰跟他們攪和到一起,誰就是鬧事的,都同樣對待!”
在我的話音中,早已憋不住的警察們立刻向前衝去,開始擒拿動手的人員,特別是那些帶頭鼓噪的家夥,更是重點抓捕目標。圍觀的人見狀迅速同前麵的人保持出距離,我一看,真正留下來的也就三四十個人,而我們出去了一百多名警力,平均三個人抓一個。對那些婦女和老太太,則由女民警應對,連拉帶拽或攙或抬,總之,想法把她們弄進樓內,那十多個帶頭鬧事的青年早已被我們盯住,他們一見逃不掉了,頓時露出了凶相,拿出身上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和棍棒抵抗起來。有一個家夥居然從身上抽出了七節鞭,把我們一個警察打得滿臉是血。我大怒,手指著那個小子叫著:“抓住他!”這時,兩個矯健的身影從樓內衝出來,老鷹抓小雞一般,兩個回合就將其打翻在地,戴上手銬,接著使出擒拿手段,接連給幾人銬上手銬,正是給許晉福當保鏢的兩個特警。我是為了預防萬一,特意把他們調過來的。大約二十來分鍾的工夫,公安局門前已經恢複平靜。這時,我再次登上陽台,電喇叭放在嘴邊,對在場圍觀的群眾講起來。
我說:“各位父老鄉親,剛才的一幕,大家都看到了,無論我本人還是我們公安民警,都不願意看到這一幕發生。事件的真相,我已經跟大家說過。大家也親眼看到了剛才的情景,大家說,對這樣的嚴重違法犯罪行徑,我們能聽之任之嗎?如果那樣,就是失職、瀆職,我就不配當這個公安局長。我再說一遍,我這輩子淨當警察了,可是,我從沒辦過一起錯案、冤案,從沒鎮壓過群眾,今天的行動,是不得已而為之,請大家理解和支持。哪位父老鄉親對我們公安局的工作有什麼建議和意見,歡迎隨時提出來,跟我直接交流,我隨時準備接待大家。好了,謝謝大家!”
居然響起了掌聲,雖然不是特別熱烈,但是也說明,圍觀群眾中有好多人是支持我們的。
我告訴周波,趕快派人深入到圍觀群眾中去,找一些目擊證人。
2
事件平息了,我迅速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審查、審訊工作中。在剛才的交手中,我們雙方都有人流血,但都是輕微傷,這是不可避免的。我進入樓內時,法醫和一些女民警已經為這些人包紮完畢,而且先包紮的是鬧事的人,那個白發老太太說是心髒病發作了,口吐白沫倒在沙發上,我們也早準備好了救心丸,給她服了下去。這些人最初被押進樓裏時,還吵罵不休,但是,隨著一個個被隔離開單獨審訊,先後氣餒下來。二皮臉的幾個主要親屬,包括母親、叔叔、姑姑、叔伯兄弟,開始還理直氣壯,喊著冤枉,可是,說來說去,也覺得理虧了,聲音也就低下來。審查中的最大收獲是,二皮臉的主要親屬說不認識鼓動衝擊公安局的幾個小子。很快有弟兄認出,這些人中,有一半以上被我們打擊過。於是,我們就開始追查他們為什麼來公安局這麼幹,他們卻都咬緊牙關不開口,還說什麼好漢做事好漢當,和別人無關。我知道,讓他們承認誰在背後操縱,不是容易事,所以隻能叮囑審訊人員一摳到底,心裏並沒抱什麼希望。最後,我又跟二皮臉的幾個主要親屬進行了對話,向他們表示,我們的行動是不得已而為之,其實是為他們好。讓他們想一想,如果不及時製止他們的不理智行為,真的讓他們闖進公安局打砸起來,會是什麼後果?他們都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在漢英的支持和電視台的配合下,當天晚上,華安有線台播出了這起事件的專題新聞,把真相公之於眾。我還在電視裏作了講話,具體介紹事件發生、發展過程,並隨時以現場的一些錄像鏡頭相配合,包括審訊中鬧事者們的一些供述等。最後,嚴正警告那些不法之徒,誰再以這樣的手段攻擊公安機關,我們將給予更嚴厲的打擊。
我覺得,我采取的措施是得力的,效果也是良好的,群眾輿論也傾向我們,我提著的心也就放下來。至於對當事人的處理,我采取了既堅持原則又相對靈活並富有人情味的態度,對那些已經認錯,並具結改過的婦女,多數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釋放了,二皮臉的母親當天晚上就回家了,還一同釋放了兩個近親屬回去照顧她。至於那些帶頭鬧事、居心不良的,都拘了起來,有的準備移交檢察院起訴,有的根據情況擬報勞教。
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我對自己的當機立斷感到滿意,漢英也感到滿意,但是提醒我說,賈氏兄弟沒有得逞,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覺得漢英說得對,就安排有關部門密切注意社會反應和各種動向。那兩天,華安貼吧我是必看的,事件發生當晚,貼吧就出現了很多有關事件的帖子,說什麼的都有,其中確實有理解支持我們的,有網友說:“你有冤枉可以申訴,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呢?”還有的說:“如果公安局都可以隨便攻擊,那這社會上還有安全地方嗎?”也有替鬧事者說話的,無非是說什麼我們警察執法粗暴,導致二皮臉死亡在前,他們忍無可忍群起抗暴在後等等。等到第二天,貼吧上吵得更熱火了,包括當天事件的一些視頻也出現了,其中也有我講話的視頻。網友們對我的評論還不錯,說我像個公安局長的樣子,還聯係我來華安的所作所為說,我不會無緣無故鎮壓群眾的,肯定是忍無可忍了。
但是,第二天情況就發生了變化,貼吧上負麵輿論一下占了壓倒性優勢,多是攻擊我們的,而且論調都很相似,我懷疑這是有組織的,也使我感到,事情並沒有完。
果然,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二皮臉的母親回家後,突然心髒病發作身亡,這下子,好不容易被平息的事態又起來了。這回,他們不來公安局鬧了,也不在華安鬧,他們去了省裏,是瞞著我們上路的,他們用車拉著二皮臉母親的屍體到省委省政府門口,這影響可就太大了。省委主要領導知情後高度重視,親自接見了上訪人員,表示要認真調查,嚴肅處理。於是,一波接一波的媒體開始光顧華安,對二皮臉的親屬、知情群眾、也對我和局內的有關人進行了采訪,接著,各種各樣的報道出現在網絡上。這些報道在態度上多持中間立場,但是,對事態的嚴重性進行了大幅度誇張渲染,標題更是一個比一個嚇人,什麼數萬人圍攻公安局呀、血濺公安局呀、白發老母死於警察鎮壓中啊等等,也有幾個記者,明裏暗裏指責我們公安局處理事件欠妥,有鎮壓無辜群眾之嫌。接著,省委調查組就進駐了華安,而且有風聲傳出,省委已經定下調子,華安在處理這起群體事件中的措施是失當的,要追究有關領導的責任。
山一樣的壓力降臨到我的頭上,也降臨到漢英的頭上。如果省委真的認為我們有錯誤,肯定要追究責任,那麼,這個責任應該誰來負呢?漢英和我再次來到那個山岡,現在是夏末秋初季節,我們的視野中不像冬天那麼蒼涼,比我剛來華安時也綠了很多,因為漢英這兩年在恢複生態上下了很大力氣,他栽下的樹木比我來時長高了不少,枝葉茂盛了許多。漢英看著眼前的情景感慨地說,如果再給他一點時間,他會讓華安發生更大的改變,可是……我聽出來他話中的意思,就轉向他,嚴肅地說:“漢英,你別擔心,我說過,一切責任由師傅來負,無非是我這個公安局長不當了,真要追究責任,你隻管往我身上推!”漢英看著我久久不說話,眼裏出現了淚光,然後說:“可是,就怕他們不放過我呀!”我說:“不放過又怎麼樣?是我要求全權負責的,是我現場指揮的,一切都是我出頭的。對,等調查到我時,我會說的。隻是……”我也說了半路不說了,漢英明白我心裏的話,就問我:“師傅,賈二他們的證據還沒拿到嗎?”我說:“拿到一些,但是,都不是直接證據,還得再等一等,大概這幾天就能拿到鐵證。但願能給我幾天時間,真要把這事結了,我的心事也就了啦,讓我留任我也不會留下的!”漢英歎息著說:“但願吧!”又說:“師傅,這輩子遇到你這個師傅,真是我的幸事!”說得我心裏熱乎乎的,我說:“漢英,隻要你今後做什麼事,心裏有師傅的影子就行了。”他說:“師傅,你就放心吧,我不會辜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