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深山之中,竹屋雖簡陋,可卻是精心設計的,抬眼窗外便是高山流水,鳥語花香。站在門廊下,那樹木掩映的半山腰,似乎能看見那座讓我魂牽夢繞的天池寺。
坐在桌邊,倒一杯茶,他便隱在杯中升騰起的和暖氤氳中,可靠而讓人安心;站在池塘邊,望向清澈的池水,他便映在那一汪清水之中,英武而瀟灑。
繡著手中的活計,不禁想起在他身邊的日子,隻要抬頭,便看得見,別無所求。
小腹漸漸隆起,可是再也沒有他的愛撫。
環兒將晚飯給我送進來,趕緊擦擦眼角的淚。
“張公子不和我們一起吃嗎?”我看著環兒擺下我們二人的碗筷。
她搖搖頭,“還沒回來,今天大概生意不大好。”又做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沒事,我們先吃。”
我擠出些笑容,他們起早貪黑地在山裏采藥,張公子每隔幾天還要走十幾裏路去山外的集市上賣藥、賣我繡的小物件,照顧孩子和我的生活已相當勞累,我這無謂的感傷讓他們看見,又徒增負擔。
環兒不住將肉往我碗裏夾,我很是過意不去。
“您就別推了,孩子他爹說了,您這幾天就要生產了,頓頓吃飽,才有力氣把孩子生出來。”
我點點頭,慢慢咀嚼著肉。
外麵傳來腳步聲,環兒嘴上不在乎,此刻卻忙起身出去迎,張公子帶著兒子從外頭走進來,長褂已經汗濕,這悶熱的月份,他走了這麼多路,很難為他。
可是往日,不管多累多辛苦,回來了他見著我們,總還會興高采烈,不是扯了幾匹布,就是又買回了胭脂,給我們說許多市井的趣事。今天他卻鐵青著臉。
環兒絞了在水裏浸涼的帕子遞給他,他隻緩慢地接過,若有所思地在臉上來回擦。
他累成這樣,我很過意不去,連忙也起身,“真是辛苦了。”
他猛地抬頭盯著我,環兒在一旁一愣,我心裏咯噔一下,環兒連忙扶住我,重又坐下。
“張公子。”我的聲音發顫,“你聽說了什麼?”
他立在那裏,翻看手中的帕子,“感覺還好嗎?預計這兩天就要生了。”
我點點頭,卻繼續追問,“你聽說什麼了?告訴我。”一手抓住衣領,我悶得喘不過氣來。
“先扶您去床上躺著,有什麼事等熬過這幾天,孩子平安生下我們再說。”環兒俯身勸慰我,她的臉色也難看了。
我的腹中一陣疼痛,不由自主地蜷在椅子上,卻將手伸向張公子,“我求求你,告訴我,他怎麼了?”
裙裾濕了一大塊,“快扶她上床,我這就去找喜婆。”
撕心裂肺的疼痛,晃動的燭光與人影,喜婆在一邊的呼喊,充斥了我的世界,我覺得耗盡了所有的體力,可始終聽到的是“還差一點,差一點。”
“用力,快,再拖下去,孩子就沒了。”喜婆原本沉穩的神情變得焦躁,外麵已經大亮,這一夜漫長得像個窟窿,我掉進去出不來,這樣的疼痛與煎熬仿佛沒有盡頭。
看到第一縷陽光的時候,我終於覺得它出來了,它到這個世上來了。
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我緊繃的弦完全放下。
喜婆將孩子交給環兒,一臉凝重地轉頭就往外跑。環兒在一旁邊拍著孩子邊呆呆地看著我。
張公子衝了進來,倒抽一口氣。
我抬起上半身,打量了周遭,才發現床褥、被子,甚至是地麵都是血跡,又躺回床上長舒一口氣,我太累了。
“我看看孩子。”吃力地抬起雙手,眼睛已經睜不開。
環兒將孩子放在我的臂彎裏,細皮嫩肉的小女孩,我的嘴角輕輕上揚。
外頭徐徐升起青煙,張公子大概在煎藥。
我看著環兒笑,意識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糊,隻隱隱約約聽見她的聲音,“姑娘,醒醒。姑娘,別睡。”
再次清醒時,看天應該是傍晚,孩子躺在我的身側酣睡。
“他怎麼樣了?”我實在太累了,現在才想起這件事。
環兒低著頭不說話,外頭卻傳來張公子的聲音,“這是我家,你給我出去!”
得到的卻是“砰”一聲的回應。門被重重推開,張公子擋在什麼人麵前,後退著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