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夜鶯歌唱-2(1 / 2)

沙子很早就和我說過,她從來沒有管母親叫過媽媽,沙子討厭她,正如她討厭沙子,她覺得沙子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舞女,是她前輩子造下的孽。

沙子的妹妹比沙子長得更像母親,有著母親一樣的北方骨架和誇張的神經質的笑。沙子的妹妹其實並不熱愛繪畫,她隻是熱愛那個叫凡·高的人,她畫的東西慘不忍睹。

我在去過她家教她妹妹畫過幾次後再也沒有去過了。沙子笑著說她很理解。沙子的妹妹從小就在母親過分的溺愛中長大,脆弱而早熟。

我沒有見過像沙子妹妹這樣的孩子,我帶過去席勒的畫冊給她看到,她就開始模仿裏麵那些女人的動作,還要我畫她。

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身體的時候,覺得全身冰冷,轉身逃離。我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我的狼狽隻有沙子看得到,她笑得很大聲。她後來跟我說,她開始可憐自己的媽媽,她的兩個女兒,一個喜歡舞女,一個喜歡妓女,而她的丈夫,從她把他們抓奸在床,用刀割自己的肉時,就變成了一個性無能者。

我隻見過沙子的母親一眼,就想起了小美的母親。

那年我七歲,小美的母親帶著小美來到我家,把小美的手放在我的手裏,“小美,他是你哥哥,以後要叫他哥哥。”

“哥哥。”

小美看我的時候眼睛很大很美,好像一直浮著一層淚光,晶瑩剔透。

有著晶瑩剔透的大眼睛的小美卻什麼也看不見,她把我的手拉得很緊。

我再也沒有放開過她的手。

晚上我和小美一起睡覺,我摟著她,小美的身體很瘦小,很冰冷。我給她說故事,給她數星星。我不讓別的小孩欺負她,我隻跟她一個人玩。小朋友都欺負小美,說小美沒有爸爸,小美的媽媽是個賤女人,小美也是個小賤人,是個瞎了眼睛的小賤人。我就跟他們打架,抱成一團,他們就跑得永遠的,用小石頭丟小美,我就擋在小美的麵前,不出聲。

我在牆壁上畫畫,小美問我在做什麼,我說我在畫哥哥和妹妹,小美就很高興,說長大以後一定要我送世界上最好看的畫給她。我在畫好的兩個小人下麵寫著,我愛小美。

我帶著小美去田野裏抓螢火蟲,說這樣小美就再也不用怕黑了。

我帶小美去空穀裏看火車,聽火車開過的聲音,小美告訴我:“媽媽說,爸爸就在火車的那邊,很遠很遠。”

我還帶著小美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看焰火,擠在人群裏,小美說很怕,怕丟了哥哥。我就蹲下來讓她騎在脖子上,小美咯咯的笑著,伸出手來說,還要牽手。小美的手很冰冷,一直留在我的手心裏,一如她身上那種潮濕的止癢粉的氣味。

焰火在天空中爆開的時候發出“沙沙”的聲音,我什麼也看不到,小美問我看到了沒有,我說:“看到了,像下著沙,好多顏色。”於是小美就笑了,很多年後,我還記得她當年的笑聲,像下沙,還記得她說:“哥哥,以後我們每年都來看下沙。”

可是小美還是走了,在我15歲的時候,她媽媽給她在遠方找到了一個爸爸。

走的那天,我站在月台上一直對她招手,小美的臉貼在車窗上,眼睛睜得很大很大,對著我喊:“哥哥記得要給小美畫世界上最好的畫啊。”

我開始一個人去給小美抓螢火蟲,去聽火車開過的聲音,去看下沙。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我怕沒有我摟著,小美也睡不著。

十三 彩虹沙漏

1

你撐開雨傘像躲在一個小小的屋頂下麵。

起風了,你覺得有些冰冷。

哥哥,你在哪裏。

你嘟囔著。

你抱著小白兔,抱著心中記憶裏那個永遠的小孩。

2

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傳進你的夢裏,如同你獨自在黑暗中等待了多年的有著各種顏色的沙子悄然落下,將你覆蓋。

螢火蟲輕輕從森林深處飄了出來,連成一條線,仿佛是一盞盞的小路燈,要指引你進入密林之中。

南方小城的童年

我跟沙子說:“看到你妹妹的身體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的小美,我給你說說小美吧,她是我的妹妹。”

這個時候我們坐在我的畫室裏。

我,沙子,米雅,還有老蟲。

老蟲在給米雅做模特,老蟲很適合做模特,身體僵硬,麵無表情。

但是我卻找不到任何的頭緒,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文一剛好在這個時候開車來接沙子。沙子跟我說不好意思。我和文一之間除了點頭致意,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交流,我們沒有可以交流的地方。

我一個人坐著喝茶,看老蟲坐在雪白的牆壁下,看米雅認真畫畫時的背影。時光荏苒,我像置身於一個虛幻的空間中。

我想我的小美。

我開始想起南方那座光陰裏的小城,我無聲失散在那裏的童年,看過去有光亮的星火漂浮。那潮濕長滿青苔的石板小巷,那整片無邊無際的田野,夜裏無聲開放的花朵,每一處都有我許多的快樂和遐想,而我每次拿起畫筆,都想探尋所有王國裏的秘密。